第六十一章 刑部佐郎
程樟笑容和煦,說出的話卻令全王心下大駭:“真把我惹急了,便將那紫微宮,拆成一片瓦礫。殿下覺得如何?”
“不敢,”全王終于屈服,“往后君侯所到之處,孤,必定退避三舍?!?p> “這不就很好?”程樟滿意點頭,這才將手從他脖頸拿開,“某與全王,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殿下深悔從前對兒子寵溺太過,今后必定嚴(yán)加管教,程某說得可是?”
“是,”全王低聲下氣,“孤教子無方,令犬子做下許多錯事,今后便將他圈于府內(nèi),再不許出門一步?!?p> 他也真不敢再放兒子出來,要是死在對方手里,京城百姓必定拍手稱快,皇帝也只能裝聾作啞,他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可是程樟卻微笑搖頭:“還不夠?!?p> “還請君侯明示?”
“殿下應(yīng)該將他兩條腿都打斷,”程樟微笑,“丟在王府門外,好好展示幾個時辰,令京城百姓,俱都知曉殿下訓(xùn)誡之意。這件事,今天就辦?!?p> 見全王面露難色,程樟加重語氣:“殿下覺著為難?那么將他閹了,公示于眾如何,京中百姓,也定然歡喜。若是殿下不忍動手,程某可以代勞么?!?p> “不不,不為難!”全王一臉正氣,“逆子犯下大錯,理當(dāng)嚴(yán)懲,豈敢煩勞君侯動手?!?p> “好極了,”程樟滿意點頭,“殿下果真是從善如流,人臣表率?!?p> 他說著,伸手在車壁之上,輕輕一點。
喀啦聲響,在百姓們驚呼聲中,馬車片片碎裂,散落于地。
全王猝不及防,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兩匹駕車的挽馬,猶在疑惑地甩著尾巴。
屏息靜氣趴在地上的這伙家丁,見兩人現(xiàn)出身形,連忙一個個又哀聲叫喚起來。
程樟仍是微笑瞅著全王:“程某方才吩咐之事,殿下可要務(wù)必辦妥了?!?p> 全王已經(jīng)徹底沒了逞威之心,坐在地上畢恭畢敬作揖:“君侯指點得極是,寡人回府之后,便立即照辦?!?p> “極好,”程樟滿意拊掌,“不過方才程某一時不慎,壞了殿下的豪車,要賠錢么?”
“君侯這是說哪里話來,分明是本王歡喜過了頭,用力跺腳,未能收勁,卻踩壞了自家的馬車,與君侯并不相干。”
“既如此,程某就不相送殿下了?!背陶翝M意點頭,伸出左掌,懸浮在半空之中的碎石,無聲聚攏,在他手中堆擠成了一個石球。
“嚯——”百姓們又是齊聲驚嘆。
“今日我可算是開了眼了?!?p> “這個什么君侯,究竟是何方神圣?”
“三年前那位武探花,還記得么,便是眼前這位。”
“原來是他,果然是了不起?!庇腥嘶腥淮笪?,“依我說,全王為何變得這般恭敬,想必是在探花郎手底,吃了大苦頭?!?p> “噓,咱們心里明白就好?!?p> 程樟撇下門外眾人,手掌向下,碎石嘩啦落地,全王不禁又是身軀一顫。
“方才與全王傾心懇談之事,程某不欲旁人知曉,殿下明白?”程樟掃他一眼,眼中兇光閃現(xiàn),“若是言語泄漏,程某卻怕自己狂性大發(fā),按捺不住?!?p> 能以實力碾壓,他懶得再使甚么計謀,直接平推過去。
“明白,十分明白?!比跏帜_癱軟,忙不迭點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待程樟施施然進(jìn)了院門,他才怒視自己帶來的家?。骸斑€不快快扶起本王!”
全王連同他帶來的家丁,倉皇離去,圍觀的百姓也漸漸散了。高恭覷著程樟,滿臉欽佩,曹愿則心有余悸,湊至程樟身旁:“這全王殿下,就這么走了?”
“是啊,就這么走了,再也不會來了。難道還等著咱們請他用飯不成。”
路王氏已經(jīng)能夠下床,顫巍巍由女兒扶著,也來了前院,向程樟長跪不起,哭泣說道:“多謝大人出手相救,民婦無以為報,往后但有吩咐,便是粉身碎骨,也必定不辭?!?p> “快快請起,”程樟見她面色蠟黃,又轉(zhuǎn)頭對婉兒說道,“你娘親身體未愈,不可再受風(fēng)寒,趕緊領(lǐng)她回去歇著。那全王今日已經(jīng)吃了教訓(xùn),斷不敢再來,你們只管放心在這里將養(yǎng)身子便是?!?p> 婉兒哽咽點頭,扶著母親又回房去了。程樟轉(zhuǎn)頭覷著曹愿,見他仍是憂慮模樣,便寬慰他道:“院使既是放心不下,回頭程某搬出去就是。此事,決計不會牽連于諸位。”
“大人何出此言?”曹愿慌忙拱手,“大人是卑職上官,住這進(jìn)奏院,天經(jīng)地義。若是還有差遣,只管吩咐,卑職絕無二話?!?p> “上官?”程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想必很快就不是了。”
曹愿聞言愕然,程樟卻已經(jīng)大步走了。
他回到自己所居的西路上房,杜桓跟進(jìn)來小意說道:“大人今日嚇退那全王殿下,這動靜不小,全王吃了這么個大虧,定然會設(shè)法報復(fù)。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咱們悄悄搬出去,也是穩(wěn)妥之計?!?p> “不用躲,你覺得這動靜太大,”程樟神色淡然,拿起一本書冊,全不在意,“只怕今日午時過后,還有更大的動靜呢。”
“就怕這事觸怒了皇帝——”
“放心,全王不敢進(jìn)宮稟報,他只能打落牙和血吞。咱們就安心住著,等過兩日,再見分曉?!?p> 當(dāng)日午后,雙腿被全王親手打斷的楚元瑋,由幾個家丁抬出了王府大門,躺在步輦之上任人圍觀。
他凄厲哀嚎,又連聲叫喚道:“小子作惡多端,今日罪有應(yīng)得,往后必定洗心革面,再不敢犯。求上天垂憫,寬恕則個!”
百姓們遠(yuǎn)遠(yuǎn)圍觀,指指點點,無不驚奇。
全王世子元珙,陰沉著臉出來,厲聲喝道:“爾等瞧夠了么,瞧夠了就速速滾遠(yuǎn)些!”
眾人頓作鳥獸散。
可是這消息,片刻間就傳遍了全城。
就連宮中也被驚動,弘盛帝特地遣人來詢問,全王只木著臉道:“犬子無狀,屢次惹禍。今日孤王小小懲戒,也是為了他好?!?p> 那受命前來問話的老內(nèi)侍唯唯稱是,躬身而退。
進(jìn)奏院內(nèi),曹愿也長舒一口氣:“全王這回折盡了顏面,定然是在程長史手中吃了個大虧。想來咱們也不用擔(dān)心了罷?”
高恭點頭贊同:“打斷兒子雙腿,門前示眾,這是示弱到了極點,也不知程大人使了什么手段,能令他如此畏懼。不過,咱們倒是可以高枕無憂了?!?p> 兩人齊聲大笑,甚覺痛快。
翌日,才接任吏部左侍郎的丁道興忽然來到進(jìn)奏院,向程樟宣讀制書,署其為刑部督捕司員外郎。
拖延多日,終于來了任官文書,曹愿等人都向程樟道賀,同時心中也十分訝異,不過一個五品佐郎,竟然是吏部侍郎親自前來授任,程長史這臉面,可比他們想的要大。
丁道興先前做著兵部侍郎之時,便曾在神都校場,與程樟打過照面。他打量著神色波瀾不驚的新任佐郎,心下思緒復(fù)雜難言。
三年未見,這年輕后輩已是名滿天下的傳奇人物,倒真是大出他之意料。
尤其昨日,全王氣勢洶洶上門問罪索人,結(jié)果卻忽然偃旗息鼓,乖乖回去將兒子雙腿打斷,示眾于府門之外,更是令無數(shù)人驚掉了下巴。
數(shù)十年來,京城誰人見過全王殿下吃這么大一個虧?
他愈瞧愈覺得當(dāng)年這探花郎深不可測,正要說些勉勵的話,門子匆匆來報:“永王殿下來了!”
丁道興吃了一驚,連忙跟著眾人一道出迎。那永王元琪跳下馬來,只向程樟拱手笑道:“若說出手最狠,還得是程兄!快說,你昨日使了甚么手段,能令叔王就心甘心愿,將元瑋的雙腿打斷,丟在門外示眾?”
“哪里有什么手段,”程樟微笑,“不過是以理服人。”
永王哈哈大笑,捉住程樟手臂,正要邁步進(jìn)門,卻又覷著丁道興問道:“丁侍郎不在吏部視事,怎地也來了這里?”
“下官見過殿下,今日來此,乃是給程典尉授任新職,宣讀制令?!?p> “好,既已宣讀過,就請回罷,不必妨礙咱們說話?!庇劳醮罄?dāng)[手,不再理會他,與程樟一道進(jìn)了院門。
曹愿等人面面相覷,跟隨永王前來的金得義笑嘻嘻向丁道興抱拳行禮,也跟著進(jìn)去了。
丁道興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轉(zhuǎn)頭吩咐隨行書吏:“咱們回?!?p> 永王拽著程樟進(jìn)了正廳,不等坐定,便連聲催促,要他將昨日情形詳細(xì)分說。
程樟推托不過,只好湊在他耳邊低聲笑道:“我直沖上去,捏住了全王殿下的咽喉。這事,殿下還是裝作不知為好?!?p> 永王目瞪口呆,連伸大拇指:“佩服!”
“殿下既來,不如一塊去瞧瞧那路氏母女?”
“人救下來就行了,去瞧她們作甚?跪拜叩頭,你我也不自在?!?p> 兩人正說著,又有端王、應(yīng)王兩處王府的管事先后前來拜見,都稱殿下相請程樟往府中一敘。
程樟未置可否,只說改日再去。
應(yīng)王府管事有些狐疑地瞅著端坐不動的永王,欲言又止,再次行禮便告辭離去。
那端王府遣來的管事,顯然與永王頗為相熟,笑嘻嘻上前拱手道:“五殿下既然也在,何不就與程大人一道,往咱們府上耍子?端王殿下,定然是十分歡喜的?!?p> 永王笑瞇瞇擺手:“孤要去,不拘哪一日都可,今日既是程典尉不能前往,那就改日再說。”
程樟不為所動:“今日的確還有要緊事,改日必定造訪,還請見諒?!?p> “呵呵,好說,好說?!?p> 待那管事離去,永王才笑道:“三哥請你去,這個不稀奇,他向來是個惜才的??墒撬母缫仓藖碚垼@個真是罕見。”
見程樟沒有接話,永王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程兄今日署任新職,兩位皇兄,其實都有舉薦。三皇兄不消說了,就連四皇兄,也向父皇贊譽說,程兄乃是真國士。孤自打記事起,就沒見他這般稱許過旁人?!?p> 程樟有些意外,回想起應(yīng)王高冷面孔,沉吟半晌,仍然搖頭:“還是不去登門拜見的好,兩位殿下之厚意,程某心領(lǐng),卻受之有愧?!?p> 永王瞅他好一會,聲音壓得更低了:“不是三,便是四,程兄何妨都去見一見?”
“又不是不曾見過那兩位殿下,”程樟低笑,掃一眼永王,“程某斗膽相問,為何就不能是五?”
永王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孤從未有此非分之想,程兄切不可打這樣的主意——再者,父皇也從未動過這個念頭?!?p> 他腦袋湊過來:“紫宸殿中那處御榻,孤避之不及。旁人或許不信,程兄卻知道孤之性情,總之,不管程兄往后輔佐于誰,咱們這份情誼,總是無礙的?!?p> 程樟將他摁回去,定一定神:“殿下想多了,以程某之見,只怕至尊,仍未有立儲之意?!?p> 永王拊掌大笑:“不瞞兄臺,孤時常也會有這般揣測!”
諸人都避于正廳之外候立,隱約聽得屋內(nèi)歡聲笑語,金得義伸著大拇指,嘖嘖贊道:“貴處這位程典尉,可了不得。金某隨扈永王殿下,除了守陵的誠王,可沒見著他對誰,這般意氣相投?!?p> 曹愿和高恭,都矜持微笑,常玉琨卻十分得意:“那是自然,咱們程大哥,真正是人中龍鳳,遲早一飛沖天。”
金得義覷著他,有些不服:“話不要說得太滿,咱們這京城,可是處處臥虎藏龍。”
“說的沒錯,咱們金侍衛(wèi),那可不也是一條小龍么?”形貌精瘦的趙鏗忽然出現(xiàn)在院門,大步進(jìn)來,向金得義抱拳,笑嘻嘻說道,“金侍衛(wèi)的黑風(fēng)劍,當(dāng)初可是將趙某,打得望風(fēng)而逃呀?!?p> “你怎么來了?”
“許你能來,就不許我能來?”趙鏗仍是嬉皮笑臉,“且稍待,容我先去拜見永王殿下?!?p> 他說罷就徑直入了正廳,向永王躬身行禮。
“免禮罷,”永王打量他笑道,“你獨自前來見孤,就不怕四哥知道了,會不高興?”
“四殿下還指望著卑職,能從五殿下這里打探得消息呢,哪里會不高興?!壁w鏗又向程樟抱拳,“至尊賞了咱們殿下兩壇御酒,正等著程大人一道品鑒呢,可惜大人不去,咱們也沒了口福,可惜了可惜了?!?p> “想要喝酒,咱們這進(jìn)奏院,也有。”程樟含笑點頭,“只要趙兄想來,咱們隨時恭候?!?p> “擇日不如撞日,”永王輕拍卓案,興致甚好,“本王今日就在這里用晚飯了!”
曹愿遠(yuǎn)遠(yuǎn)聽見,連忙去吩咐庖廚預(yù)備酒筵。那路王氏母女得知永王駕臨,慌忙要來跪拜謝恩,卻被高恭和常玉琨兩個攔住,好生勸說了一番,她們只得遠(yuǎn)遠(yuǎn)地在庭中跪下磕頭,含淚而回。
酒足飯飽,永王告辭之時,騎在馬上覷著程樟笑道:“孤那長姊,宜安公主,叫了一只戲社,預(yù)備在公主府后花園里演一出江南戲,程兄要不要與孤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