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來的如同透明的輕紗。
吳群背著書包走在有些泥濘的小路上,泥水順著開裂的解放鞋底慢慢的滲進去。吳群停下來蠕動著腳趾頭感受著鞋子里微微的溫濕。天空突然暗淡了一小片。吳群抬頭,看見黃秀芹撐著雨傘遮到了他的頭上。
“切!”
吳群白了黃秀芹一眼,直接扭頭跑開。
“小氣鬼啊你!還在生氣。一個早餐而已,虧我對你照顧這么久?!?p> 黃秀芹撐著雨傘在后面追。
“你慢點啦!會著涼的。”
黃秀芹拉住的吳群的手,企圖讓他的速度降下來。吳群搖了幾下沒搖開,只好跟著黃秀芹一起在傘下向?qū)W校走去。傘不大,黃秀芹把一大半都遮在了吳群身上,身后的馬尾辮沒多久就粘起了一片亮晶晶的雨水。她甩了一下頭,一片小水珠就甩到了吳群的脖子上。
吳群停了一下,選擇和黃秀芹并肩而行。
“你喜歡任老師啊?”
吳群突然來了一句,把黃秀芹鬧得臉色微紅,有些心虛的撩了撩耳邊的頭發(fā)。很快又鎮(zhèn)靜了下來。
“你一個小屁孩知道啥叫喜歡啊!”
黃秀芹伸出手試圖捏吳群的臉,被吳群一把打開。
“切!你看任老師那眼神,是個傻子都知道好吧!”
吳群不屑的回答,把頭上的傘移了一半到黃秀芹身邊。
“這么明顯的嗎?唉!這傘跟你一起用真浪費?。∠旅鎽撌俏液腿卫蠋?,而不是你這個小屁孩!”
黃秀英甩著馬尾辮感慨,憧憬著任進學幫她撐傘的場景,情不自禁摸了摸吳群的腦袋。后者又給了她一個白眼。繼續(xù)向著學校移動。
“這個你拿著?!?p> 來到學校門口,黃秀芹從書包里掏出兩個糯米團,像往常一樣塞到吳群書包里。
“一個給任進學,剩下的給你?!?p> 黃秀芹趁著吳群發(fā)呆,彎腰迅速的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把雨傘塞進他手里。
“放學還給我!”
說完把書包頂在頭上,一陣小跑消失在吳群的視線里。吳群猶豫了一下,從書包里把看起來大一些的糯米團抓在了手上。
“任老師,你的早餐?!?p> 吳群遞了過去。
“喲?糯米??!不得了!”
任進學眼里帶著驚喜,把吳群的手推了回去。
“老師不吃糯米的,你收回去吧!”
“任老師,是秀芹姐給我的?!?p> 吳群又把手伸到任進學的面前。
“這樣?。磕抢蠋熅褪障铝恕!?p> 任進學想了想,接了過去。直接啃了起來。眼神轉(zhuǎn)過去看了看黃秀芹那邊的教室。看到黃秀芹在窗戶那邊向他招招手。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以后不用送早餐了,老師現(xiàn)在有時間做了,知道了沒?”
“知道了,任老師。”
吳群把雨傘上的雨滴甩了一圈,輕輕的放在了教室的門口邊。抓著書包做到了課桌上,看了一下眼冒精光的二丫。拿出鉛筆在桌子上畫出一條三八線。
“這條線你不準越過來,不然我永遠不理你,懂嗎!還有,棒棒糖交出來!”
警告完二丫,吳群收起二丫遞過來的棒棒糖。拿出課本一邊復習,一邊等著上課。
雨越下越大,從綿綿細雨變成了傾盆而下。是這個春天少有的大雨。吳群被大雨弄的心神不寧,有些不安的瞟向了黃秀芹那邊的教室。
黃秀芹同樣有些心緒不定,細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好幾天,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春天下這樣的暴雨并不多。似乎預示著某些不詳。
她沒聽進周雅南的課。到處東張西望,一會兒看著講臺上的周雅南,一會看著外面的暴雨,心中的悸動越來越強。終于忍不住直接站了起來。
“秀芹同學,你在干嘛?這是課堂,請你坐下?!?p> 周雅南停下手里的課程,有些不滿的看著黃秀芹。卻發(fā)現(xiàn)了她眼里的不安。
怎么了?
周雅南也跟著有些不安起來。黃秀芹平時是班里學生最聽話的一個,這種反常的情緒她第一次看見。
正待說點什么,周雅南就看見黃秀芹甩開書包,不顧一切的向她沖了過來,直接把她從講臺上推了出去。
一聲巨響,講臺被奔騰而下的泥石流直接淹沒。黃秀芹努力的往回跑,卻因為推開周雅南的時間停了一下,大半個身子被埋在了泥土里。
??!
周雅南失控地尖叫了起來,在原地愣了一會,手腳并用,連跪帶爬地折身往回跑。抓著黃秀英的手,拼命的想把她從不斷流下的泥水里拖出來。凄涼的叫聲劃破雨幕,傳到了任進學的耳朵里。
任進學聽見周雅南的聲音,直接丟下手里的粉筆沖了出去。山坡上不斷落下的石頭把他嚇得心神俱滅。
任進學一腳踹開教室的門,就看見了在講臺上掙扎的周雅南,心神才一松。就注意到周雅南站在破了一個大洞的墻壁邊,抓著一雙手不斷的往外拉。
“進學!快來救人啊!快來救救秀芹??!”
周雅南不顧身邊不斷落下的石頭,死死的地抓著黃秀芹的手,叫得撕心累肺。
“所有人都過來!快過來扒泥土!都過來!”
任進學魂飛魄散,朝旁邊的學生吼了一聲,沖過去拼命的扒開流下來的泥土。所有學生一擁而上,把黃秀芹從泥土里扒了出來。
黃秀芹從黑暗中睜開眼,就看到了任進學著急的臉。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為我著急呢!
黃秀芹心里有些幸福,她想給任進學一個笑容。剛咧開嘴,血就從嘴里冒了出來。
“秀芹你別說話!我馬上給你叫老楊過來,你撐?。∏f別睡著!知道嗎!”
任進學穩(wěn)穩(wěn)的托著懷里的黃秀芹,
“雅南!叫醫(yī)生!快去叫醫(yī)生!”
他沖周雅南吼了一聲。周雅南被他吼的回了一下神,收拾一下驚慌的情緒,冒著大雨連滾帶爬的往村子里鉆。
黃秀芹感受著身體里的溫度不斷流失,她有些可惜的扁了扁嘴。
我以為可以陪你到老的??!
她努力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看向把她抱在懷里的任進學。
“任進學。”
她有張開嘴巴些吃力的叫著,下定決心,第一次叫起了他的全名。
“秀芹,你會沒事的!醫(yī)生馬上就過來了!你撐??!”
任進學邊說邊哭。
“任進學,你喜歡我嗎?”
黃秀芹努力的抬起頭。
“喜歡!我喜歡你!你等著我好嗎!你會沒事的!”
聽到任進學的話,黃秀芹的眼睛里爆發(fā)出一陣耀眼的光芒。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手,捏了一下任進學的臉,接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給你留下我這輩子最美的笑容吧!
她努力的擠出一抹微笑,心滿意足地沉睡了過去。
等周雅南踉蹌的帶著老楊來到學校,看到的是黃秀芹一臉幸福的沉睡。她無力地跪在任進學的身邊,無聲痛哭。
梁騰帶著一堆村民趕到了現(xiàn)場。被眼前的場景嚇得首次失去了以往的鎮(zhèn)定。沖到了任進學的身邊。映入眼簾的是黃秀芹半橫在任進學懷里逐漸冰冷的身體。還有地上的一攤尚未凝結(jié)的血。
任進學抬起暗淡的眼神,看著趕到面前的梁騰。
他很想上去給他一巴掌,但是看著來到教室的破洞邊發(fā)呆的梁騰。背影不再那么意氣風發(fā)。他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溫柔地放下手里沉睡的黃秀芹。走過去拍了拍的他的肩膀,梁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自責,愧疚,迷茫,無數(shù)的表情在他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苦笑。
聞訊趕來的黃旺不管不顧地沖上去給了梁騰狠狠一巴掌,扇了梁騰一嘴血。正想抬腿踢人,被村民們架了下來。
“梁騰你個狗《ri》的!你不得好死!”
被眾人攔下的黃旺伸手指著梁騰的臉,掙扎了一會,狠狠地甩開了抓著他的村民,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黃秀芹的尸體老淚縱橫。
“我真的錯了么?”
梁騰腫著半邊臉,看著塌下來一大塊的山坡。一動不動,任由泥水漸漸漫過他的雙腳。
“這是秀芹留下的,就算是為了救雅南老師,也要放下來的書包,你看看。”
站在嶄新的墓碑面前。黃旺把手里的書包遞給了任進學。手微微在顫抖,但是書包抓得很穩(wěn)。
任進學沉默地接過來,慢慢打開書包,拿出作業(yè)本翻開,不算漂亮卻認真的字跡映入他的眼簾。他慢慢的從頭看到尾,接著拿起另外一本。
直到在書包的最里面,拿出一疊畫像。
畫的很幼稚啊你!一點都不像我,秀芹,我不帶眼睛的!傻瓜!。
任進學一張張的看,翻來覆去的看。沒舍得放進火堆里。小心翼翼地收起包括書包在內(nèi)的一切。把黃秀芹經(jīng)常玩的小黃鴨輕輕放在地上,書包背在肩膀上,慢慢往家里走。
是時候配個眼鏡了?。?p> 這都沒天黑呢,眼睛就模糊的路都看不清楚了。
任進學邊走邊想。背著書包,行走在這條黃秀芹走過十八年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