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洵九回到指揮部,拿了一塊浴巾裹在身上,也不管濕透的衣褲,便四處翻找合適喝酒的杯子。只可惜,變色人種沒這嗜好,整個房間,別說杯子,連像樣的器皿都沒有一件。沒有辦法,方洵九只好選擇豪邁地吹瓶。
實際上,她的人生里,喝酒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大部分還是喝的沒什么度數(shù)的米酒。第一回接觸伏特加這種烈酒,她差點被那簡單粗暴的辛辣味嗆得嘔吐。但感官上的難受遠不及心里的苦澀,一口下肚,緊接著就是第二口。
總之,喝酒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一旦酒精侵占了意識,平常再有自制力的人,都難免多喝兩杯。更何況,對于方洵九來說,在她面前,需要自制的,從來都是別人,自制力這玩意兒……
到底是個啥?
短短半個小時,小半瓶伏特加被成功消滅。方洵九腦子里暈暈乎乎,看著透明的玻璃瓶,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指指點點。暖黃的燈光映照著她白里透紅的雙頰,眸子里少了清明,多了幾分混濁。耳邊沒擦干的頭發(fā)絲兒上滴下來大片的水漬,將她肩上的T恤打濕。脖頸的顏色也慢慢滲出一層粉,皮膚下跳動的血管似乎都能隱隱看見。
她撐著頭,靜如癱瘓。嘴里嘀咕了幾句,說的什么,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透過圓形瓶身,迷糊地看見指揮部的大門被人推開。有個被扭曲了的人影,緩步向她走來。他踱到方洵九跟前,居高臨下地注視她許久,修長的五指拿起她身披的浴巾,替她細致溫柔地擦去頭發(fā)上的水珠。方洵九擰著眉頭,意識不清地仰頭瞅這個人。他的角度正是逆光,以致她看得不怎么分明,只見著長長的碎劉海兒下,一張好看得讓人驚嘆的臉。
那五官精致的程度像是被人細細雕琢過,上揚而狹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那透著水潤顏色,看一眼都把持不住的薄唇。
方洵九咽了口口水,仰得脖子疼,干脆摸索著站起身。沒想腳底一晃,栽進了那人的懷里。她扶著他的手臂重新站好,又疑惑地打量了他半晌,繼而伸出手,描摹他的側(cè)臉。
“祁言?”
“嗯?!蹦侨说吐暬貞?yīng)。嗓音退卻了往日的稚嫩,沉穩(wěn)而富有磁性。
方洵九愣了愣,按住眼睛苦笑:“真像長大的祁言??!原來,這熊孩子長大了是這個模樣……”
“真好看……”
“可惜,他再也長不大了。”
掌心里,觸及一片濕熱。方洵九的腔調(diào)帶出隱忍的哽咽,痛苦道:“我跟你說的話,你都聽不進去,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答應(yīng)你這熊孩子,讓你跟在我身邊?!?p> “來不及了?!睂Ψ綄⑺苍谘劬ι系氖忠晃?,放在自己的胸膛。她甚至能感覺到,血肉之軀下,那顆有力跳動的心臟。
“我不會給你后悔的機會了?!?p> 尾音落地,那人單手捏住方洵九的下巴,將她的臉抬高,隨之,薄唇落下,輕輕吻住了她的唇瓣。方洵九下意識地繃緊身體,出于本能地想推開這個人,他卻加重了禁錮的力道,一只手緊緊環(huán)住她的腰。
方洵九掙脫未果,完全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她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投射沉暗的影,那人半瞇著眼望她,按捺已久的情緒在一剎那如火山噴發(fā),勢不可擋。他無法遏制心中對她的渴望,掌住她的后腦勺,橫下心加重了這個抵死纏綿的熱吻。
就在兩人難分難舍時,忽然,大門方向傳來一個極度震怒的聲音:“你在干什么!”
唇上的溫度驟然抽離,方洵九怔了怔,迷迷瞪瞪地轉(zhuǎn)過身,瞅了瞅門口那個穿著軍裝的人??床淮笄宄秩嗳嘌?,遲疑道:“賀子昂?”
賀子昂一臉苦大仇深。
她回頭,又瞅旁邊的高個子,越發(fā)迷惑:“祁言?”
“嗯,我在。”
“做夢,肯定是做夢……”
方洵九一句話說完,干脆利落地暈了過去。祁言手疾眼快,忙把她圈進自己的懷里。
親完就撲街,方爸爸的作風很慫。
賀子昂見她像攤爛泥似的倒在祁言身上,更加氣不打一處來。走近幾步,看看桌上的酒,又聞到方洵九身上的味道,鐵青著臉說:“你知不知道你這叫乘人之危?”
祁言沒有答話,徑直把方洵九打橫抱起,繞過賀子昂,走向門口。賀子昂一把按上他的肩。
“你帶她去哪里?”
“房間?!?p> “……”
兩人的眼神里頓時充滿了火藥味。祁言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視線落在酒瓶上,順手把酒瓶帶走,這才踱出了指揮部。賀子昂氣得腦袋都快炸了,生怕他再對方洵九做出什么逾矩的事,也只能急忙追了上去。
到了之前安置祁言的房間,祁言把方洵九放平在床上。扯掉染血的枕套,然后再把枕頭墊在她的腦袋下,為她蓋上棉被。做完這些事,他又找了個角落,把酒瓶藏起來。
賀子昂站在三米開外冷冷看他,聲音不帶感情地道:“行軍打仗期間,禁止飲酒。”
祁言沒理他。
兩人就這么僵持著,誰也不肯率先離開房間。賀子昂索性拉過椅子,坐在桌前。祁言也坐在床尾,以一副守衛(wèi)者的姿態(tài)。兩個人的目光都膠著在方洵九身上。也幸好方洵九現(xiàn)在醉得完全沒有知覺,否則很可能被兩人那干柴烈火的眼神灼瞎。
熬到半夜,賀子昂有些犯困。事實上,這半個月以來,他看著方洵九不斷折騰,自己也沒怎么睡過一個整覺。眼下祁言終于醒來,本來應(yīng)該放松心情,但剛剛?cè)胙鄣哪且荒?,著實讓他警鐘大響,他到現(xiàn)在才能肯定,祁言對方洵九的心思,早已超出了師生的界限。
他轉(zhuǎn)過目光,細細審視祁言。
這小子,模樣已經(jīng)和之前大不相同。就如破繭成蝶的蛻變,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他幾乎無法認出,這就是十幾天前,倒在血泊里的那個少年。祁言這會兒的身高已經(jīng)有一米九出頭,比賀子昂還高出半個腦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曾經(jīng)的懵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的疏離感。唯有在看見方洵九時,那份冷漠才會轉(zhuǎn)變?yōu)槿缢崆椤?p> 賀子昂眉頭緊擰,沉聲道:“方洵九知道你對她的感情嗎?”
祁言不愿與他交談,只是拉著被角,仔仔細細地把方洵九裹得更嚴實。
賀子昂淡淡道:“不管你對她究竟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她會離開這里,回歸地球,這才是最關(guān)鍵的?!?p> 說到這兒,祁言側(cè)頭睨他,目光如利刃,似乎想把說這話的人捅個對穿。
見他不爽,賀首長就爽多了。嘴角扯開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扭頭去望窗戶外的天空。
祁言握緊拳頭,默默收回了視線。
天光乍亮,方洵九還沒醒來的意思。兩人坐得腰酸背痛,仍在堅守陣地。直到臨近中午,賀子昂才再度開口:“喝了酒醒來,頭會很痛?!?p> 祁言一愣。
賀子昂提醒:“如果這時有一杯熱羊奶,就會緩解許多?!?p> 祁言盯著他,想法很明顯,你怎么不去?
賀子昂作為情敵,必須知己知彼,了然道:“我不像你,不會乘人之危。我現(xiàn)在坐在這里,等你回來,我還會坐在這里?!?p> 祁言猶豫片刻,捋了下從認識到現(xiàn)在的時間線,想了想這個人說話的可信度。然后,他果然站起身,威脅般地瞅了遭賀子昂,緊接著出門找熱羊奶去了。
等他一走,言之鑿鑿的賀首長立刻轉(zhuǎn)移陣地,坐到了方洵九身邊。
……
所以說,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是相當容易上當受騙……
當了一回騙子的賀首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門口,伸手晃方洵九,暗罵道:“酒量不夠就不要吹瓶,你怎么不去喝82年的雪碧呢?你這個白癡?!?p> “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夸我?guī)??!贝采系娜碎]著眼嘀咕。
賀子昂:“你的臉黏床上了?”
“這么明顯嗎?”方洵九揉揉眼睛坐起來,“來,仔細看看,爸爸我今天是不是還一樣帥氣?!?p> “……滾。”
方洵九翻了個白眼。茫然地四處打量,又按住太陽穴,不解道:“我怎么在這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喝醉了。”
“哦?!狈戒爬_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撫胸口,“不錯,黨組織沒看錯你,對著我這樣的美女你竟然能不動聲色,很難得。”
“……方洵九?!?p> “不過,這也從側(cè)面反映了一個問題?!?p> 賀子昂看著她。
方洵九做出難以啟齒的表情,盯住賀子昂的褲襠:“所以,你單了這么多年,是因為那方面不行嗎?”
“方洵九!”
“朋友,別著急。”方洵九拍他的肩,“偉哥了解一下?!?p> “你這是在逼我?!辟R子昂一咬牙,握住方洵九的雙肩,臉驀地湊近。方洵九慫得往后一退,緊張地看著賀子昂,還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兩人四目交接,賀子昂集中電力,意圖迅速攻陷方洵九。
然而……
半分鐘后,方洵九突然笑場:“我說,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不知道早上沒漱口大家都有口氣嗎?”
“……”臥槽。
會心一擊。
前一秒還欲望正盛的賀首長,后一秒頓時早泄。他埋下頭,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桌子那邊。方洵九笑了好一陣兒,才漸漸止住笑意,瞳孔里,又覆上一層死灰般的枯敗。她澀聲道:“我昨晚好像做夢了?!?p> “是嗎……”賀子昂心尖尖一抽,不敢問下去。
方洵九自顧自道:“我似乎夢到長大后的祁言。”
“……”
“他很鮮明地站在我面前,就像還活著一樣。那張臉,特別好看,只一眼都讓人印象深刻?!?p> “……”
“如果他長大后真的是這個模樣,那我簡直是耽擱了十幾億少女的春夢?!?p> “……”
方洵九把頭埋進膝蓋里,就像那一夜坐在墻角,無助而脆弱的模樣。
“我知道這些天因為我的情緒,你們都很困擾。抱歉,我確實很難接受,一手帶出來的好苗子,栽在了我的手里?!?p> “方洵九,其實……”
賀子昂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渾渾噩噩地打斷:“再給我半天時間,等這酒勁過去,就找個風水寶地,把他葬了吧?!?p> “我是想說……”賀子昂欲言又止。
方洵九忽然感覺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仰起頭來,見著邊上遞來一杯熱羊奶,她順手接過,喝了一口,正要說謝謝首長爸爸,冷不防地一瞥,首長爸爸還坐在桌子對面……
她蒙×地轉(zhuǎn)過眼去,目瞪口呆地看見身后杵著一個扎眼的小鮮肉,肩寬腰窄,腿長一米八,細碎的劉海兒下,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揚,嘴角帶笑意,溫柔得像三伏天的太陽,要把人融化。
方洵九噎了噎,艱難道:“貴姓?”
乖巧的祁寶寶:“祁言?!?p> 方洵九:“臥槽?!?p> 兩個小時后,城中指揮部。
“來,趁我還沒把你們?nèi)堪橇怂偷侥峡ぢ惚记?,你們一群鱉孫兒最好派個代表出來,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了,先把你們浮夸的演技收一收,你們剛才看見這升級版的熊孩子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深深地出賣了你們。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沉默。只要明早的太陽一升起,我保證所有士兵都會知道你們不足八厘米的尺寸,唐尼,你這輩子都別想脫單了?!?p> 唐尼:“……”單身狗沒人權(quán)?。繛槭裁闯议_炮?
四個上將加軍醫(yī)彭毅整齊地站成一排,賀子昂坐在邊上假裝鎮(zhèn)定地翻著資料,祁言立在方洵九身后,而方洵九則是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
上將們面面相覷,求生欲特別強地一致看向彭毅。彭毅也非常不愿意背鍋,接著看向賀子昂。賀子昂感應(yīng)到這些熱辣的目光,冷冷地甩了記眼刀回去。幾人立馬慫了,互相遞了個眼色。本著奶媽太少我們要保護好的原則底線,由陸堯當了個出頭鳥:“方、方小姐,是這樣的?!?p> 方洵九握響指關(guān)節(jié):“說重點,少整修飾詞。”
陸堯咽口水:“是。昨天,就在您拿了酒離開以后,我們四人怕您出事,于是由唐尼去通知首長,想讓首長來安慰您?!?p> “嗯。”方洵九點頭。
“然后……唐尼在路上踩了一褲腿泥水?!?p> 方洵九:“說重點你沒聽到嗎?!”
陸堯一緊張,登時語如連珠:“緊接著唐尼擰褲子的當頭就看見祁言躺尸的房間坐著一個人,秉著唯物主義理念,唐尼冒著生命危險推開了祁言的房門,就看見了升級版的小狼崽子。他把這個消息通知了我們,我們也跟著去圍觀。圍觀了四十分鐘,才想起您可能已經(jīng)醉得半死不活。然后我們就分頭行動,祁言先來指揮部找您,我去通知了首長?!?p> “哦,這么說來,在昨天之前,你們也不知情了?!?p> 四個上將同氣連枝:“是的!”
方洵九一拍桌子:“跟你們說過八百遍,打仗的第一要素是仔細觀察,認真思考,不要放過任何細節(jié),你們首長偷偷摸摸大半個月你們都不知道他在干嗎,萬一他骨頭軟被其他種族收買了背后捅你們一刀,你們是不是還要笑著說讓你親自動手我很抱歉?!”
上將們:“……”
無辜中槍的賀首長:“……”
賀首長坐直身體,干咳一聲:“方洵九,你這個比喻……”
方洵九瞪他一眼:“咱倆的事秋后算賬,你先給我閉嘴。”
“……”賀子昂一噎。
眾人都注視著這個最高頭銜的領(lǐng)導(dǎo)。還以為領(lǐng)導(dǎo)下一刻就要拍案而起,然而,領(lǐng)導(dǎo)也是個慫的。咬了咬后槽牙,領(lǐng)導(dǎo)就默默地繼續(xù)翻資料去了。
眾人希望落空,同時出現(xiàn)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
方洵九淺笑:“彭毅,你有什么話要說嗎?”
彭毅哆嗦:“沒、沒有?!?p> “那好,既然是這樣,”方洵九秒變嚴肅臉,“你們四個,一人去找一套女式內(nèi)衣穿上,繞城裸奔三圈?!?p> 四個上將:“……”
唐尼呼天搶地:“方小姐!關(guān)我們什么事??!”
“我知道不太關(guān)你們的事?!?p> 唐尼淚漣漣地點頭。
方洵九:“但你也知道,賀子昂軍階太高,我是沒辦法治他,你行你上?”
“……”唐尼苦逼地甩腦袋。
“這不就是了嘛,至于彭毅,你們也明白我們醫(yī)療力量有限,傷兵數(shù)量眾多,不能讓彭毅分心,So,這個鍋,你們不背,誰背!”方洵九再拍了一下桌子。
四個上將一跳。
賈維斯乞求道:“方小姐,也不用玩這么大吧,一定要穿女式內(nèi)衣嗎?”
“當肥料,穿內(nèi)衣,你選?!?p> 賈維斯:“……”
羅杰斯夫:“我選穿內(nèi)衣?!?p> 三個同軍銜的人呆若木雞地看向他,羅杰斯夫同志完美詮釋了什么叫悶騷到極限。
既然有人開了先例,其他三人也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這個喪心病狂的不平等條約,上將們各自抹淚,戚戚然地出去找內(nèi)衣了。方洵九接著打發(fā)了彭毅,靠在椅背上揉太陽穴。
祁言彎下腰,柔聲問她:“頭還疼嗎?”
“嗯。”
剛應(yīng)下,祁言的指尖就代替她按上了太陽穴。他學著她的模樣,輕輕揉捏著,力氣拿捏得剛剛好。方洵九舒服地把頭仰起,不偏不倚地和祁言湊近的臉對上。她出神地看了會兒他,伸出手撫他的臉頰。
“變化真大啊,和我夢里的一模一樣,也是奇了怪了?!?p> “方洵九……”祁言剛想說昨晚你并不是在做夢,賀子昂就咳了一聲,打斷了這兩人閃瞎眼的舉動。方洵九拍拍祁言的手背,示意他停下來,繼而看向賀子昂,問:“你有話要說?”
賀子昂白了她一眼:“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你都記得,擺在第一位的正事,你倒不急著處理?!?p> 方洵九知道他暗指什么。想了想,她沉下心來,讓祁言坐在自己旁邊,這才慢悠悠地問:“你以前知道你的體質(zhì)不同于常人嗎?”
祁言搖頭。
“你的父母是誰?”
“我不知道?!逼钛缘谋砬楹苁钦\懇。
方洵九眉頭一皺,和賀子昂交換了一記眼神,而后,由賀子昂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祁言漠然瞥瞥他,又轉(zhuǎn)向方洵九,眼神極其溫柔:“在安加拉峽谷與我交談的長老你還記得嗎?”
方洵九頷首。
“是他把我養(yǎng)到十一歲。我只知道,長老在我很小的時候,在海邊撿到我。其余的,我都沒什么印象。等我有能力獨自生活后,因為不合群,就離開了部落,居住在斯特城外的山洞里。”
“……”
如果是這樣,那么,關(guān)于這熊孩子的秘密,就很難理清了。方洵九抿著嘴,試圖找到突破點:“中槍之后,你有任何感知嗎?”
“沒有?!?p> 方洵九摸下巴。過了會兒,她似聯(lián)想到什么,沉吟了一聲。
賀子昂問:“有頭緒了嗎?”
“暫時沒有。不過,我想到了兩件事?!?p> “說來聽聽?!?p>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方洵九掃了圈兩個人,手指放在桌面上敲敲打打,緩慢吐字道:“這段時間,我向聯(lián)軍的佩特星人打探到一些消息。一個是關(guān)于神祭部落。正如祁言先前告訴我的,他們也沒有更多關(guān)于神祭部落的線索,只知道這個部落是清一色的女性,以大祭司為首,而這個大祭司,擁有一種超自然的能力,可以控制萬物”
賀子昂揉了揉眉心,很顯然,他對這種超出了認知的唯心主義理論毫無認可度:“現(xiàn)在是高科技時代,能不能用事實說話?!?p> “事實就是這位大祭司曾馴服了兩頭龍送給祁言曾經(jīng)呆過的部落?!?p> “……”
“幫助我們拿下冬冀城現(xiàn)在還養(yǎng)在城外天天能吃幾百斤肉那兩條生物你是親眼目睹的,你要說你也有本事馴服它們我就認為大祭司的能力是扯淡。”
“……”賀子昂默默咽了口口水。
“我打聽這個,起初是因為雇傭兵,”方洵九擰眉道:“畢竟兩個種族的指揮官先后遇襲,被戰(zhàn)火無辜牽連的佩特星原住民擁有很高的作案可能。但普通的原住民科技跟不上,無法聯(lián)系到防護層外的雇傭兵,所以,我只能把這疑點歸結(jié)到大祭司身上?!?p> 賀子昂神情凝重。
方洵九說的,不無道理。如果大祭司真的擁有操控萬物的能力,那她的確有可能與外界的銀河系雇傭兵聯(lián)系上。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她和薩爾會先后遭到襲擊。擒賊先擒王,也許在這位大祭司的眼里,只要幾個種族的指揮官身亡,這場發(fā)生在他們星球上的戰(zhàn)爭,就能順利結(jié)束。
賀子昂沉思片刻,疑惑道:“還有一個問題,大祭司真如你所說這么厲害的話,為什么戰(zhàn)爭持續(xù)了近二十年她才有所行動?”
“這就和我打聽到的另一件事有關(guān)了?!?p> 兩人靜靜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方洵九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道:“在佩特星人的傳說里,造物主創(chuàng)造出他們這個種族時,為庇佑他們的生命延續(xù),賜予了他們兩樣禮物。其中之一是擁有操控萬物能力的神祭部落大祭司,而另一樣……”方洵九看向祁言,意有所指:“名為守護者。這位守護者,會在這個種族瀕臨絕境時,拯救他們于水火。這兩人的能力息息相關(guān),互相感應(yīng)。也就是說,需要兩人共同覺醒,才會逐漸強大?!?p> 賀子昂:“……”
祁言:“……”
賀子昂揉眉心,不知該笑還是該吐槽:“方洵九,我認為這個橋段可以用來寫小說,那些熱血沸騰的文青會很喜歡?!?p> “媽蛋,我這不是在傳達其他種族文化里的美好傳說嗎?就跟你沒事兒去廟里燒香一樣,不還是相信觀音姐姐會救苦救難?!”方洵九瞪他。
賀子昂:“我這輩子就沒去廟里燒過香?!?p> “難怪你光棍?!?p> 賀首長:“……”說話就說話,沒事就人生攻擊信不信我辦了你?賀首長如是想到,但他一時半會兒還干不出這么有魄力的事。于是他止住了這個想法,盡量不用有色眼光去看待這個傳言:“你怎么看?”他問祁言。
祁言冷冷道:“我沒聽過?!?p> 賀子昂又轉(zhuǎn)向方洵九,嘲諷的眼神里清楚表達了一句話,看吧,本地人都不知道絕對是在扯淡。
方洵九堅持己見:“那么,你給我一個科學的說法,祁言這兔崽子被一槍爆頭,是怎么做到死而復(fù)生的?”
“……”賀首長霎時噎住。這一點,他確實沒法用科學解釋。
方洵九道:“我特意觀察過,現(xiàn)在城中的佩特星人,沒有一個擁有祁言這種特殊體質(zhì),所以,我有種猜測……”
“祁言是守護者?”賀子昂攤手。
祁言直想劈了他。
賀子昂搖搖頭:“我們不是在拍科幻大片。即使你的猜測是對的,祁言的個人戰(zhàn)斗力尤為突出,然后呢?他要怎么拯救他的族人?靠他當肉盾嗎?能救多少?”
“……”祁言已經(jīng)相當不滿了,正在意圖手撕賀首長的邊緣瘋狂試探。
方洵九默了默,食指在桌面敲出咚的一聲響:“你說得也有道理?!?p> 賀子昂冷笑。
“實際上,這些暫時都只能作為傳言,給我們提供思考的方向,而不是依據(jù)?,F(xiàn)在沒有人能證實祁言究竟是什么來歷,我們也無從探知他和大祭司是不是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我們能做的,就是從雇傭兵這個缺口下手?!?p> “賈維斯還在想辦法追查雇傭兵的行蹤,目前還沒消息?!?p> “我知道,”方洵九微微頷首:“不過,容我提醒一句,即使你聽聞的都不是正常認知范圍內(nèi)的事,但是,在四大種族出現(xiàn)前,我們不也自以為處在生物鏈的頂端嗎?”
賀子昂閉了閉眼:“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p> “這就對了,學無止境嘛賀大爺?!?p> 賀大爺當即跳腳:“別這樣叫我!”
方洵九聳聳肩,一臉痞相:“好了,這些事都不急,離洋流登陸還不到兩個月,先抓緊時間休養(yǎng)。打完這一仗,雇傭兵的事,我親自接手?!?p> “……好?!?p> 方洵九打了個哈欠,摸摸祁言的頭:“不管怎么說,你還活著,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小兔崽子,歡迎回來?!?p> 祁言拉著椅子坐近點,像只小奶狗似的不斷用腦袋在方洵九掌心蹭。方洵九被他蹭得手癢癢,止不住地笑出了聲。但礙于賀子昂的目光像把利刀,隨時扎在兩人中間,方洵九還是盡快端正了神情,站起身道:“我得去睡個回籠覺醒醒酒,你們倆,該干嗎干嗎去吧。”
祁言跟著起身:“我陪你?!?p> “她睡覺還用你陪?!”賀子昂拍桌子。
祁言白了他一眼:“關(guān)你什么事?”
眼看兩人要打起來,方洵九急忙打圓場:“算了,這小兔崽子也不是正式編制,留在這兒也沒用,還是跟我回去復(fù)習兵法知識吧。賀首長,您先忙。”
“……”賀首長表示無比心塞。
祁言嘚瑟地睨了睨他,飛快地追上方洵九的步伐,離開了指揮部。
此時,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也漸漸停歇。綿密的云層下,陽光撥云而出,絲絲縷縷地投射在地面。遠空,一道彩虹橫跨天際,美不勝收。方洵九呼吸著雨后的新鮮空氣,眉眼都帶出三分笑意。
東邊的軍營里,突如其來的一陣喧囂,打破了連日來城中沉悶的氛圍。街道的盡頭,四名身穿女式內(nèi)衣的上將,正頭套麻布口袋,整齊地繞城裸奔。他們身后,還跟了一群看好戲的士兵,一邊吹著口哨,一邊不怕死地夸上將們的身材。唐尼趁著跑步的空隙扯下麻布口袋,指著身后士兵,惡狠狠地道:“過幾天,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們這群白眼狼!”
白眼狼們一嚇,等唐尼重新套好麻布口袋,又開始吆喝:“唐尼上將胸肌賽高(最高),目測起碼36B!”
“賈維斯上將腿長兩米八!腿部肌肉好發(fā)達!”
“羅杰斯夫上將穿黑色蕾絲邊內(nèi)衣簡直性感,我第一個受不了了!”
陸堯:“求你們別說了!”
方洵九:“哈哈哈哈?!?p> 笑得前仰后合地回了房間,方洵九正準備上床休息,祁言叫她等等,匆匆忙忙地拎著水盆出了門,沒過一會兒,他就端回來一盆熱水。把熱水放在床畔,祁言眼巴巴地望著方洵九道:“我都聽說了,這半個月,你沒怎么休息。”
方洵九哽了哽,略尷尬。
祁言心疼:“一定很累?!?p> “也不算……”
話沒說完,祁言就握住她的腳,替她脫了鞋襪。方洵九一驚,還沒回過神,祁言已經(jīng)把她的腳按進了熱水里。
“有個警衛(wèi)跟我說,泡熱水腳,能夠消除疲勞?!?p> “……”方洵九頓感貼心。
有個小棉襖的感覺還是如此欣慰。熟悉的味道,一樣的配方。方洵九慈愛地看著祁言傻笑。祁言冷不防地一抬眸,也對她揚起眼角。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洵九觸及他的眼神,仿佛渾身的血液瞬間涌向了胸膛,讓心臟不堪負荷,漏跳了好幾拍。她的臉頰迅速滾燙起來,連脖子上的肌膚都暈開了一抹粉色。她逃避似的轉(zhuǎn)開目光,一個勁兒地用干咳來緩解此刻略顯曖昧的氛圍。
祁言笑得純良,一邊替她按摩著足底,一邊輕聲問:“舒服嗎?”
“……嗯?!?p> “方洵九……”
“干嗎?”
“方洵九。”
“……干嗎……”
“方洵九?!?p> 一聲比一聲更帶情緒,滿滿的,全是溢出來的濃情蜜意,以祁言那喑啞的調(diào)子作輔,每一字,都撩動著另一人的心弦。方洵九仿佛聽到了自己狂躁的心跳聲,一時間有些暈暈乎乎,迷離地瞅瞅祁言,終是低頭放軟了語氣:“……我在?!?p> 祁言見她這難得順從的模樣,咧起嘴沖她笑。然后,便在她的膝蓋上不輕不重地落下一吻。方洵九一驚,下意識地要踹他一腳,剛要訓斥這娃過分的舉動,卻被他搶了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
“現(xiàn)在,你知道娜吉莎是什么含義了嗎?”
“不要說出來?!狈戒艅e過頭。
祁言失望道:“為什么?”
還要問為什么……當真是個孩子心性。方洵九深吸一口氣,道:“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多大?”
“快十七了?!逼钛员M可能地夸大了自己的年齡,他想縮短和方洵九之間的差距。
方洵九只是淡淡一笑:“快十七,也就是才十六。在我眼里,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孩子。那時候,你和我差不多高,瘦弱得看上去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你在斯特城的城墻上,用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勁兒對我說要跟著我學習打仗,把我們從這顆星球上趕出去。”
“我……”
“聽我說完。”
祁言乖乖收了話頭。
方洵九回憶了一遭從前,眼神里不自覺帶出了許多懷念:“祁言,這幾年,我是看著你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我的心情,就像自己培育了一株小盆栽,眼見著長成了參天大樹,喜悅而滿足。但也僅僅如此。于我而言,不管你將來怎么獨當一面,你始終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孩子,而我,也只是你的領(lǐng)路人之一。你的人生還有許多可能,不應(yīng)該局限在我身上。這么說,你明白嗎?”
祁言沉默半晌。他雖不能完全聽懂方洵九的話,但也能感知到,她是在委婉地拒絕他。他默不作聲地用衣角擦干凈方洵九腳上的水漬,才緩緩道:“那你要聽一聽我的想法嗎?”
“……好?!?p> 祁言仰起頭,目光柔和。
“最初,我也厭惡你,像……厭惡其他的,地球人一樣。可是,當你說出要釋放我的族人,你的名字,就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中回響。我喜歡看你在戰(zhàn)場上指揮的樣子,像太陽一樣燦爛,讓我神往,也讓我清楚,這就是我要保護,要珍惜的光明。”
“祁言……”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沒法給出準確的界定,對你感情的轉(zhuǎn)變。我只知道,我很早就明白自己的體質(zhì)和別人不同,但直到今天,我才對自己的這份不同,由衷感激。這使得我能夠再見到你。我沉睡時的黑暗,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你看,這個事情就告訴你,不要隨意替別人擋下危險?!?p> “不是的,能幫你擋下那一槍,真的……太好了?!?p> “……你這兔崽子……”
“方洵九?!逼钛钥蓱z巴巴地打斷她的話,“如果有可能,我能不能被你同等對待,像對賀子昂那樣。”
“你賀大爺還羨慕我對你這樣呢?!?p> “我是說,被你當作一個男人,不是孩子?!?p> “……”方洵九一噎。
兩道目光在空中碰撞,一道熾烈,一道平靜。平心而論,方洵九知道自己該處在什么樣的立場教導(dǎo)這孩子,可一看到他那張褪盡了青澀的臉,擬好的說辭就在喉嚨打轉(zhuǎn)。也許,他真的是長大了。
許久。
方洵九眉眼一彎,拍拍他的頭:“小伙子,你已經(jīng)是個男人了。”
祁言聞言,欣喜得眼里都要迸出火花來。正想靠方洵九近一些,方洵九一腳蹬在他的肩上,話鋒一轉(zhuǎn),嚴肅道:“你思想上出的岔子我們以后再說,現(xiàn)在,我要鄭重告誡你,剛才我說不要隨意替人擋下危險這話,不是說笑的,你應(yīng)該還記得,關(guān)于這點,我教過你無數(shù)次了。以命換命,不是偉大,是愚蠢?!?p> 祁言撇嘴,回道:“可是我要保護你?!?p> “保護這兩個字的前提,是先確保自己無虞?!?p> “我知道?!?p> “知道你還……”
“我有自己的想法?!?p> “……”
“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選擇?!逼钛詧远ǘ虉?zhí)。
方洵九氣不打一處來,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冷不防又被他那張犯規(guī)的臉帥得心口狂跳,沒好氣地把他的腦袋轉(zhuǎn)了個方向,惡狠狠道:“你給我看墻壁。”
“為什么?”祁寶寶委屈。
方洵九鐵石心腸:“不準問!”
“哦……”于是祁寶寶當真專注地去看墻壁。
方洵九默了一陣兒,才嘆息:“你的確該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思想有不同的軌跡。我只是想讓你清楚,被你保護的人,眼睜睜看著你倒下,并不比中了顆子彈來得輕松?!?p> “方洵九……”
“好了,不說這個了。話說回來,你這張臉,怎么長成這樣的?”
祁言登時非常緊張:“不……不好看嗎?”
“也不是,”方洵九加重語氣,“是太好看了?!?p> 祁言心里喜滋滋。
方洵九雙腿縮回床上抱著,嘖嘖道:“我跟你說,要不是你這張臉加分,就憑你剛才輕薄我的那一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墳頭上蹦迪了?!?p> “所以你不生氣?”祁言開始打小算盤。
方洵九立刻無情制止:“少想些有的沒的,再有一次,打斷狗腿?!?p> “哦……”
“說實話,看到你,我就想起我的那些長腿歐巴們,口水都要止不住地流下來?!?p> “……誰是長腿歐巴(哥哥)?”
“電視劇主演?!?p> “不是真人?”
“嗯?!?p> 祁言放下了準備拔刀的手,又問:“那你為什么要流口水?”
“因為他們總在電視劇里換衣服洗澡表演人體藝術(shù)。”方洵九倒在床上。
“這樣嗎……”祁言想了想,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百種讓方洵九迷戀他的“完美計劃”。方洵九毫無察覺,打了個哈欠,側(cè)過身囁嚅道:“我休息一會兒,沒事的話,你去把之前我教你的兵法知識都著重復(fù)習一遍,過幾天,我有任務(wù)交給你?!?p> “好?!逼钛哉J真應(yīng)下。看著方洵九合上了眼簾,他把被角給她掖好,又行了半晌的注目禮,這才端起水盆出去倒水。
接連大半月沒挨枕頭,方洵九這一睡,大有昏天暗地的架勢,直接睡了十幾個小時,一覺到了第二天早上。等她醒來,祁言已經(jīng)準備好了早餐和洗漱用品,一如往常,守在床畔靜靜地睨她。
這讓方洵九倍感踏實。她翻身坐起,在祁言的腦袋上揉了一把,穿好鞋襪,便去洗漱。
這天過后,眾人的生活仿佛重新步入了正軌,一切都在井井有條地向著未知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