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喜喪

　　允孤敲門之后不一會兒，門就開了。

　　小六開的門，他一見允孤，立刻就笑了起來：“大哥哥！你回來啦！”

　　允孤點(diǎn)頭，帶著別嬰往里面走。

　　“我不在的這幾天怎么樣了？”

　　小六腳邊圍著二黃，一人一狗都是高高興興的模樣：“特別好，什么事情都沒有。”

　　允孤走到屋子里：“王奶奶！”

　　“哎！”床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小允啊。”

　　允孤提高聲音道：“是我！我來看你了！”

　　允孤帶著別嬰走過去，制止床上要起身的老人：“王奶奶，不用起來了，就這樣吧?！?p>　　王奶奶笑道：“那可不行，來客人了，躺在床上像什么樣子？”

　　允孤這才介紹別嬰：“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叫別嬰?！?p>　　王奶奶看著別嬰笑：“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p>　　別嬰上前拉住王奶奶的手：“王奶奶，我是別嬰，允孤的朋友。”

　　王奶奶反握住別嬰的手，連連道：“好好好，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允孤上前道：“王奶奶，我有朋友了?！?p>　　王奶奶點(diǎn)著頭，另一只手握住允孤的手：“好孩子，就是要有朋友才對嘛?！?p>　　她把允孤的手和別嬰的放在一起握著：“你能有朋友奶奶就很開心啦，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了?！?p>　　允孤做出生氣的樣子來：“奶奶不能這樣說！呸呸呸！”

　　王奶奶也“呸”了三聲，笑道：“好好好，奶奶不說，不說了?！?p>　　她笑著，看著兩個人好像怎么也看不夠。

　　一邊的小六湊過來：“奶奶！別嬰姐姐還買過大哥哥的泥人呢！”

　　“好好好！”王奶奶似乎只會說這個字了，她一直說著，看著允孤，怎么也看不夠。

　　“好朋友以后要互相幫助，好好過，別吵架打架……”王奶奶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話翻來覆去地說，不知是重要還是忘了之前說過。

　　王奶奶說了很久，小六不耐煩聽了，他大聲道：“奶奶！別說啦！你說了好多次啦！”

　　王奶奶不聽，繼續(xù)說著那些話。

　　小六又重復(fù)了幾遍，她才慢慢答道：“好好，不說了，奶奶不說了?！?p>　　小六滿意了，想拉著允孤出去。

　　然而允孤沒動，只是站在原地看著王奶奶。

　　王奶奶有話說了：“奶奶年紀(jì)大了，活不了幾天了，小六還得你照看著?！?p>　　允孤點(diǎn)頭，微微蹲下身子，道：“奶奶，我會照看好小六和二黃的?！?p>　　王奶奶笑起來，基本掉光了牙的嘴咧開，臉上的褶子更多了：“好好，好好?！?p>　　她看了眼小六，驅(qū)趕他：“去去去！就知道玩！別在奶奶跟前礙眼！”

　　小六歡歡喜喜地帶著二黃出去：“大哥哥！別嬰姐姐！出來玩?。　?p>　　二黃搖著尾巴，往后看了好幾眼，不太想出去，然而小六拉著它，它只能出去了。

　　允孤站在原地沒動，王奶奶揮手趕他：“快出去跟小六玩吧，要是再不出去，他得喊了?！?p>　　允孤道：“奶奶，我陪你一會兒。”

　　王奶奶只是趕他出去：“快出去吧，奶奶不用你陪?！?p>　　允孤猶豫一會兒，到底還是帶著別嬰出去了。

　　小六正在和二黃玩著，他把一個草螞蚱扔出去，二黃搖著尾巴叼回來，就這么簡單的游戲一人一狗還玩得挺開心。

　　見允孤和別嬰出來，小六拿起草螞蚱，道：“大哥哥，別嬰姐姐。”

　　別嬰好奇：“你為什么要叫他‘大哥哥’呀？”

　　“因?yàn)槲矣泻枚鄠€哥哥！”小六聲音洪亮，特別自豪。

　　別嬰笑著摸摸他的頭。

　　允孤問：“你和你奶奶這幾天怎么吃的？”

　　小六隨口道：“就是那么吃啊，稀粥饅頭，有什么吃什么?！?p>　　允孤問：“你們不在一起吃？”

　　小六點(diǎn)頭：“是啊，奶奶在床上吃，我在外邊吃?！?p>　　說完，小六想到了什么，抱怨道：“奶奶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要吃饅頭，我只能吃稀粥，都吃不飽。”

　　小六委屈極了：“二黃也吃不飽了?！?p>　　允孤嘆了口氣，道：“你奶奶是什么時候開始想吃饅頭的？”

　　小六想了想，道：“就前段時間吧?！?p>　　他道：“奶奶牙都沒多少了，吃饅頭特別快，每次我回去了，她就吃完了，都不給我留一口?！?p>　　小六揉了揉肚子，感覺自己更委屈了。

　　允孤和別嬰對視一眼，迅速往屋子里走。

　　小六看見他們不好的臉色，心里也開始慌。

　　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特別慌，特別想掉眼淚。

　　三人迅速進(jìn)了屋子，就見王奶奶躺在床上，閉著眼，是熟睡的樣子。

　　小六這個時候終于明白了什么，急忙撲上去：“奶奶！”

　　他的音調(diào)帶著哭腔，就在崩潰的邊緣。

　　但幸好，奶奶只是睡著了。

　　她聽見小六的叫聲，睜開眼：“小六不哭，昂，男孩子不要哭，不然以后討不到老婆?！?p>　　小六放下心來：“知道了，奶奶，小六不哭了?！?p>　　奶奶抬手摸摸他的頭，垂下手去，笑著，閉上了眼：“那奶奶再睡一會兒?！?p>　　“奶奶，就睡一會兒吧，等會兒還要吃午飯呢。”小六的聲音恢復(fù)了活潑。

　　王奶奶道：“嗯，就睡一會兒?！?p>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漸漸不可聞。

　　小六見奶奶睡著了，本該帶著二黃出去玩，然而現(xiàn)在卻不知道為什么邁不開步子。

　　他等了一會兒，大聲喊：“奶奶！”

　　奶奶沒有回答。

　　小六有些著急，回頭看允孤和別嬰，他倆背著光，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小六又慌了，又喊了一次：“奶奶！”

　　奶奶不出聲。

　　“奶奶！”小六急了。

　　奶奶沒有反應(yīng)。

　　連呼嚕都不打了。

　　小六這才從過分安靜的氛圍中發(fā)現(xiàn)了古怪之處。

　　他的奶奶向來是呼嚕震天響的啊。

　　他的眼淚不知不覺掉了出來，顆顆分明。

　　“奶奶……”他的聲音壓低了。

　　他哭了。

　　他撲在奶奶身上，哭聲越來越大。

　　別嬰背過身去，不忍再看，而允孤卻死死盯著床上了無聲息的老人，目光死寂。

　　王奶奶壽命很高了，六十九歲，還是在睡夢中去的，算是喜喪。

　　允孤知道，他知道這是喜喪。

　　但他受不了，為什么明明再過一天就可以到七十歲了，為什么不多等一天？

　　人的壽命真的這么不可強(qiáng)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