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乞求致仕
宮里傳出勁爆的消息。
皇太子擅自離開端本宮觸怒皇上,被禁軍押回,皇上令皇太子面壁思過直至年后。
溺愛皇太子的皇上生氣了?這怎么可能?
消息傳出,很多人都不信。直到身兼詹事府詹事的李東陽接到弘治帝的口諭,證實(shí)了事件的真實(shí)性。
“李公公可否告知,太子因何觸怒皇上?”李東陽皺眉請教李榮。
誰都知道弘治帝寬厚,不會對犯錯的官員斤斤計(jì)較,怎么突然就生太子的氣了呢?李東陽壓根猜不到太子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因?yàn)樘幼鍪乱幌虺龈瘛?p> 李榮言簡意賅:“東廠從李廣府上查抄出官員賄賂的名冊。太子不同意公布名冊內(nèi)容,說了些不敬祖輩的話?!崩顦s扔下一句話立刻離開,生怕閣老們會繼續(xù)追問。
李東陽雙目圓瞪,需要時間好好消化李榮的話。
謝遷其實(shí)很想問太子到底說了什么,但想想太子的口無遮攔,打消了這個念頭。
“首輔大人,皇上得到了名冊,我們會很被動?!敝x遷眉心緊皺、神情冷峻。
都在官場上混,誰走了李廣的路子升遷,其實(shí)同一層次的官員都知道。謝遷可以打包票,除了他們?nèi)齻€皇上親點(diǎn)的閣臣,其余人或多或少都給李廣塞過銀子。身在官場,誰能獨(dú)善其身?有些人未必是為了升官,只是隨大流不想搞特殊。
事到臨頭,劉健反而相當(dāng)鎮(zhèn)定。
“明日你我三人乞求致仕。”
回過神的李東陽見劉健態(tài)度堅(jiān)定,心里嘆了口氣,點(diǎn)頭認(rèn)同。
謝遷亦然。
三位內(nèi)閣一同致仕,與言官要在左順門死諫何異?
可一旦名冊公布,朝堂必定動蕩不安。朝堂不穩(wěn),地方人心渙散,不知要花多少精力平息局勢。
“賓之,你現(xiàn)在就去端本宮,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風(fēng)。”劉健語氣生硬地命令。
李東陽垂首領(lǐng)命。首輔大人性格剛毅,決定的事很難聽取他人意見更改主意。在緊要關(guān)頭,李東陽不會置大局于不顧,和首輔唱反調(diào)。
……
御馬監(jiān)內(nèi)彌漫著一股濃烈的中草藥味。
打從汪直收到大同的飛鴿傳書當(dāng)場吐了口血,吃了多日的藥一直沒有起色。
“太子爺說得對,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靠不住!太子爺派人在民間尋找了幾位名醫(yī),瞧著還不錯。督公明日出宮,讓民間的大夫瞧瞧?!睂庤酥谄崞岬臏?,一口口小心喂汪直喝下。
汪直臉色灰白,見不到一絲血色。
“咳咳咳,不用麻煩,遼東烙下的老毛病。在南京的時候遍尋名醫(yī)調(diào)理,偷活了許多年。”
撐著他活到現(xiàn)在的是一口氣,現(xiàn)在這口氣快散了。
寧瑾雙手微顫,強(qiáng)忍住眼眶中的眼淚,“屬下派了好幾波人給王威寧送信,王威寧看到督公的信,一定不會偏信他人言語?!?p> “那是朝廷邸報,王威寧能不信嗎?”汪直從內(nèi)心深處涌起一股疲憊感,倦意襲上心頭,很想睡過去不再醒來。
“藥苦,嘗嘗太子爺送來的糖果。太子爺說會想辦法過來探視督公。”寧瑾往汪直口中塞了一顆用帶著桃子味的糖果。
糖果的甜味在口中散開,驅(qū)散了無盡的陰霾。
汪直眼睛含笑:“太子爺開糖果鋪?zhàn)?,生意會比奶茶鋪?zhàn)雍?。?p> “太子爺說糖果不賣,只送給奶茶鋪?zhàn)淤I滿十兩銀子的貴客?!睂庤煊X到督公喜歡聽太子的事,便多說了幾句。
“太子爺還說,貴客們買的不是奶茶而是面子。奶茶鋪賣的不止是奶茶,還有身份。奶茶的生意好,牛奶就算有了固定的銷路,百姓們會愿意養(yǎng)官牛。不會再發(fā)生光祿寺一味索取而地方拿不出牛奶的尷尬。也省得言官抨擊宮中用度奢靡?!?p> “太子爺有心了?!蓖糁毙那樽兊貌诲e,調(diào)侃道,“太子爺不想賣糖果,是怕手里的白糖制作方子被壽寧侯府分薄利益嗎?”
寧瑾湊趣:“督公,您怎么也和太子爺一樣,瞎說大實(shí)話呢?”
“我是快死的人沒有顧忌。太子爺生性高傲,無所畏懼?!蓖糁毙α诵?。
“督公!”寧瑾的眼淚再也憋不住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寧瑾擦干眼淚,恢復(fù)成剛毅冷酷的御馬監(jiān)大太監(jiān)。“什么事?”
“太子爺喬裝而來。隨行的還有……李閣老。”傳話人語氣不安。
汪直起身,批上月牙白絲綢外袍,坐到外間的八仙桌前等候。心里尋思,李東陽怎么來了?
寧瑾到門口恭迎。
再次換上黃獻(xiàn)衣服的朱厚照把手中的木盒轉(zhuǎn)交給寧瑾:“本宮從太醫(yī)院翻出來的好東西,給汪公補(bǔ)身體。”
寧瑾謝過朱厚照賞賜,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朝服在身的李東陽,在汪直的眼神示意下退走。
李東陽向汪直客氣地拱拱手,汪直抱拳回禮。兩人無聲地招呼。
朱厚照在兩人身上打轉(zhuǎn)。
五十多歲的李東陽身形挺拔,儀表堂堂,臉上幾乎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四十不到的汪直面色憔悴,精神萎靡,仿佛被艱難的生活壓垮。而在十五年前,汪直也是鮮衣怒馬的一代權(quán)臣。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句話:男人的帥氣不在皮囊,而在于手中握有的權(quán)勢。權(quán)勢對男人而言,如同化妝品、美容針之于女人,有蒙蔽異性雙眼的功效。哎,他早晚會成為大明最帥氣的男人。
“太子爺喬裝來見我,不怕再一次觸怒皇爺嗎?”汪直輕笑。
朱厚照攤開雙手吐槽:“父皇嫌本宮說話沒輕重、不分場合,打算讓李閣老教本宮說話的技巧。本宮把李閣老帶來此地,是想請教汪公一個問題?!?p> “有些話,因?yàn)槭歉缸?,才會坦誠。父皇竟然……父皇傷了本宮的心?!?p> 朱厚照擠出幾滴傷心的眼淚。
“本宮問李閣老,父皇先是君,還是父?”
“李閣老說,父皇先是君。”
“汪公認(rèn)為父皇先是君還是父?”
朱厚照可憐巴巴瞅著汪直:“如果先是君,本宮自然明白以后如何與父皇說話了。但……那還是世上最親密無間的父子嗎?”
李東陽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太子的表述符合實(shí)情,但怎么聽都有在指責(zé)他挑撥天家父子關(guān)系的意思?;噬弦虒?dǎo)太子言行。他覺得大可不必。
李東陽現(xiàn)在真的想致仕。
“咳!”汪直重重咳了一聲,攤開捂住口鼻白色的絲帕,殷紅的鮮血如朵朵梅花綻開。
汪直虛弱地?fù)纹鹕眢w送客:“太子爺見諒。我要找御醫(yī)去了?!?p> “汪公一定要保重身體!”朱厚照無法,屁股沒做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