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小廣東、小上海
從重慶酒家出來,李紅軍和胖子還跟昨晚一樣,陪紅萍和王琳往銀行的宿舍慢慢溜達著。
胖子開始憧憬上班以后的美好生活,一本正經(jīng)地盯著王琳:“王琳,以后我每天都去你們銀行存錢......”
“不會吧......那么夸張?每天都存啊......”王琳睜大了眼睛。
王琳出生的時候,并沒有開始計劃生育。但因為她母親的身體比較弱,爸爸心疼媽媽,所以家里就生了她一個孩子。
成長的過程中,她倍受父母的呵護,所以思想非常單純,說話也是格外天真可愛。
“那當(dāng)然!你想想,每天幾百塊呢!就算存二百,也是猴子半個月的工資了!這些錢要是不存起來當(dāng)老婆本,放在我身上被糟蹋掉了怎么辦?”胖子居然擺出一副很會居家過日子的模樣。
“沒看出來啊胖子......士別三日,真當(dāng)刮目相看了呢!”紅萍揶揄他。
“那當(dāng)然!如今有了心上人,那就得做好將來過日子的打算......”胖子依然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
“胖子這么快就有心上人了?”李紅軍也想趁機損損他。
胖子怕李紅軍揭自己老底,趕忙摟住他脖子到一旁警告他:“你小子可別學(xué)猴子那樣胡說八道,這回我可是認真的哈......”
“知道知道,我才懶得理你的事兒呢!反正你的心上人跟流水一樣......”李紅軍還是不太相信,胖子那么快就會認真起來。
再說,他覺得再怎么著,王琳也不會這么快就喜歡上胖子這油嘴滑舌的家伙吧?
胖子說自己有了心上人,王琳和紅萍,都只能當(dāng)做沒聽到。
因為時間還早,胖子就想和王琳多呆一會兒。他提出到人民電影院旁邊新開不久的紅茶坊去坐一坐,喝喝茶聽聽音樂。
王琳和紅萍覺得胖子這個提議還不算太俗,再說天色確實還早,就一同去了。
進了紅茶坊,四人找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低頭向窗外看去。
樓下的人民電影院、和平電影院、人民飯店這幾個地方,人潮涌動,熙熙攘攘,一派熱鬧景象。
大廳里,正輕聲回蕩著陳慧嫻的歌曲《紅茶館》。
紅茶館
情侶早擠滿
依依愛話未覺悶
跟你一起暗暗喜歡
熱愛堆滿
你身邊伴情侶一般
紅茶杯
來分你一半
感激這夜為我伴
跟你一起我不管
熱吻杯中滿
要杯中情贈你一半
愛意我眼內(nèi)對你在呼喚
怎麼竟不知道杯中吻鋪滿?
似你這般
未領(lǐng)會心中愛戀
懲罰你來后半生保管
紅茶館
情深我款款
怎麼你在望窗畔?
枉我一心與你一起
做你一半
你的生命另一半
(獨白)
嘿你系度諗緊乜嘢啊?
諗緊。。。你女朋友咧
你冇女朋友?
梗系唔信啦
冇理由嘎
你。。。幾好吖
點會冇人中意你喔
或者有你唔知啫
紅茶館
情深我款款
終于愛念在交換
且說一聲要我一生
做你一半
你的生命另一半
你的生命另一半
你的生命另一半
服務(wù)員過來,問幾位想要喝什么茶?
胖子說,到了紅茶坊,當(dāng)然喝紅茶啰!
服務(wù)員面露微笑,說喝紅茶當(dāng)然也可以。不過現(xiàn)在是夏天,還沒到真正適合喝紅茶的時候,要不......推薦幾位喝一喝綠茶——今年清明前的西湖龍井如何?
王琳覺得有道理,就點頭說好。
胖子說我不懂這些,你們說喝龍井那就龍井吧!
“這歌兒挺好聽”胖子聽完歌曲問道:“紅萍你說說,這歌兒的中間,那女的都講了些什么?”
李紅萍的父母都是廣東人,父親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后,響應(yīng)國家號召支援邊疆,被安排到了WLMQ的郵電部門。
紅萍媽媽則跟著丈夫一起來了邊疆,組織上也給安排了工作,在單位的保育院當(dāng)阿姨,也就是后來很有名的郵電幼兒園。
他們生了兩兒一女,紅萍是小女兒。
那時邊疆有不少這樣的家庭:夫妻倆如果是同一個地方的,在家基本都會說家鄉(xiāng)話。紅萍和家人說話時,用的就是廣東話。
小時候因為她的口音里有廣東腔,在學(xué)校還被幾個調(diào)皮的男同學(xué)給起了個外號:小廣東。
而王琳家里也有相同的情況:父母都是上海知青,他們在家都說上海話。
因此王琳這個完全在WLMQ長大的孩子,也可以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這是那個年代,很多“疆二代”的特點。
于是紅萍就給大家講起了《紅茶館》這首歌曲表達的內(nèi)容:一個女孩兒和心儀的男孩兒坐在紅茶館里,想要對他表露自己的情感。中間那段獨白,就是女孩問男孩,你在想什么?在想你的女朋友嗎?你沒有女朋友?不應(yīng)該?。∧闳四敲春?,怎么會沒有女朋友呢?或許,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紅萍說完以后,幾個人出現(xiàn)了一小段時間的沉默,只聽到從李紅軍那兒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
胖子打破了這安靜:“王琳,說說你吧?為什么花花世界大上海不好好呆著,又跑回這大西北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王琳黯然說道:“你們經(jīng)歷過度日如年的日子嗎?”
從1963年到1966年,有十萬上海知青來到了邊疆,足跡遍布天山南北。其中以南疆的阿克蘇地區(qū)最多,占了一半以上。
王琳的父母都畢業(yè)于著名的徐匯中學(xué),由于當(dāng)時上海的就業(yè)形勢困難,幾個同學(xué)就響應(yīng)號召,結(jié)伴一起來了邊疆。
沒想到,他們還沒到原本計劃要去的南疆,就被一個要在WLMQ成立子弟學(xué)校的單位給看上了,死活不讓走。于是,幾個人就留在這里當(dāng)了教師,繼而各自結(jié)婚成家、生兒育女。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國家開始逐步落實上海知青子女返城的政策:夫妻至少一方是上海知青的,可以遷一個年滿十六歲子女的戶口回上海生活。
王琳父母是雙知青家庭,自然是符合條件的。而且他們只有王琳一個孩子,還不像很多家庭在犯愁該送哪個回去。
于是王琳上高二的時候,父母把她轉(zhuǎn)回了上海讀書,打算讓她回老家扎根。
當(dāng)時一同回去的有幾萬知青子女,這些在邊疆被稱為“小上海”或者“小阿拉”的孩子們,大都可以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苫氐搅松虾?,卻又被當(dāng)?shù)氐娜藗兘y(tǒng)一稱為“小XJ”。
在學(xué)校里,他們與同學(xué)格格不入;在狹小弄堂擁擠的“家”中,還得和親戚們擠在鴿子籠一般的空間里,忍受著寄人籬下的白眼。
說到這段煎熬的日子,王琳的眼睛濕潤了:“我天天給爸媽寫信告訴他們,我想回自己的家,上海是你們的老家但不是我的家,WLMQ才是我的家......每天放學(xué)后,我都坐在路邊寫信,寫好塞到郵筒里才敢回去......因為不能讓親戚看到我總在寫信......爸爸給我留的零用錢,都用來買郵票了......”
后來,幾乎每一封信的信紙上,都有淚水的痕跡,徹底讓王琳的爸媽崩潰了。
“回來回來,讓囡囡回來!上海不愿意呆就不呆了!我們一家三口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們的家!”同樣哭成淚人的爸爸向單位請了假,坐了幾天幾夜火車回到上海,親自把寶貝女兒接了回來。
踏上回WLMQ的53次列車,蒼白的王琳臉上有了笑容,話也多了。
列車到了WLMQ火車南站,她一眼就看見了站臺上正在焦急等待中的媽媽。
王琳飛奔著跑下火車,撲進了媽媽的懷里。母女倆就那樣在站臺上,緊緊抱著嚎啕大哭。
爸爸在一旁提著行李,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勸著娘倆“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囡囡回來了就好,我們一家再也不分開了......”
說完這段難忘的往事,王琳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唉!都怪我......”這個時候,胖子完全沒有了任何逗笑的興致:“一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把大家整的不說話了,第二句直接把人整哭了,我這是吃錯藥了么......”
他懊惱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正準備打第二巴掌的時候,王琳一把將他的手拽住了。
“你這是干嘛?沒你什么事的”王琳向他解釋。
“怎么沒我的事兒?本來好好的一起來喝茶,被我這個勺子兩句勺話搞成了這樣......”胖子仍然對自己不依不饒。
“真不關(guān)你的事......是我想起了那段日子,沒控制住自己。要怪也是怪我掃了大家的興,你打自己干嘛呀!”王琳急了,使勁拽著胖子的手腕,說話都有了哭腔。
“好了好了,咱們這是干嘛?上這兒演苦情戲讓人家看笑話嗎?”紅萍打斷了他們:“胖子也別犯傻了。王琳只是想起往事難過了一下,沒什么的,現(xiàn)在大家不都過的挺好嗎?”
胖子被王琳握住手腕,有點兒舍不得讓她松開,就故意繼續(xù)使著勁“不行,我還是要懲罰我自己......”
王琳就繼續(xù)拽住他不松手。
“好了王琳,你放開他,讓他打。俗話說,自己打自己,長大沒出息。為了讓胖子有出息,要不......我替你打?”李紅軍看出了胖子的伎倆,笑著逗他。
見胖子不再用勁了,王琳就松開手喝了口茶,用手帕擦了擦眼睛。
“你大爺?shù)睦嫌蜅l,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胖子心里罵著李紅軍。
“其實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不是么?”王琳接著說:“我本來學(xué)習(xí)成績還不錯,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最后沒有考上好的大學(xué),上了銀行??茖W(xué)校,結(jié)果認識了紅萍這么貼心的姐妹,不也很有收獲嗎?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p> 王琳握住了紅萍的手,紅萍也溫柔地回握著她。
大家的情緒都逐漸平復(fù),又開始聽紅萍講陳慧嫻的《飄雪》、《夜機》、《千千闕歌》等歌曲背后的故事。
紅萍對這些特別了解,娓娓道來,大家聽的都非常入神。
李紅軍怔怔地看著紅萍,眼神不由得有些癡了。
這么多年了,他一直深愛著這個女孩子,卻始終沒有勇氣表白。他不知道該怎么說,也怕被拒絕,就一直這樣不冷不熱的耗著。
“哎,那再說說你吧!”看來今天胖子真是吃錯藥了,這次又輪到了李紅軍“當(dāng)年你小子寧死不屈撕掉的那張紙條上,到底寫了什么?今天當(dāng)著兩位小仙女,你小子一定要老實交待,不許有任何隱瞞!”
作為死黨,這群哥們兒不知道對李紅軍逼供了多少回,問他那紙條上到底寫了些什么?可他始終拒絕交代,總是說就隨便寫了幾句話,大伙兒自然不信。
可能是今天吃飯的時候喝了幾杯酒,又被王琳剛才講的往事所感染,李紅軍突然感覺自己有了勇氣,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回答。
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你們真想知道?”
“廢話!這么多年了,你小子越是守口如瓶,大伙兒心里就越像貓抓......”其實胖子能猜出個大概,只是不知道具體內(nèi)容。
他問王琳和紅萍:“你們想不想知道......這小子到底都寫了些什么?”
從胖子嘴里,王琳已經(jīng)知道了紙條事件。并且在胖子夸張的描述下,比當(dāng)時的真實情形還要精彩,于是她好奇地說道:“好呀好呀,想知道呢......”
紅萍當(dāng)然知道,這事兒肯定和自己有關(guān)。這么久了,其實她同樣也有些好奇:當(dāng)時李紅軍能有多大的勇氣寫出什么樣的東西?讓他寧可和老師對抗被痛批都不愿意讀出來?
多年以來,李紅軍對自己的心思,幾乎人人都知道。有時候胖子他們會開她和他的玩笑,她只是微微笑著,不配合但也不生氣。所以這回她還是輕笑了一下,表示無所謂,想說就說。
李紅軍的思緒飄回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坐在自己前桌的紅萍,又黑又密的馬尾辮一甩一甩,在他眼里無比美麗。
不知怎么他突然熱血上頭,于是就在本子上寫了三行字撕下來折好,從側(cè)面正準備遞給紅萍,結(jié)果恰巧被老師發(fā)現(xiàn)。
“我當(dāng)時寫的是......”李紅軍猶豫了一下,本想一口氣說出來,可話到嘴邊的最后關(guān)頭,還是變了味兒:“我說的是謝謝你上次幫我包扎胳膊的傷,我想送你一個筆記本......”
“去你大爺?shù)?,滾一邊兒去吧!”胖子才不相信這是真的。這樣的內(nèi)容,至于和老師那么硬頂?
王琳也捂著嘴低聲笑,顯然也不相信。紅萍則是表情平靜,看不出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喝喝茶聽聽歌兒吧!樓下有家馬虎椒麻雞味道挺不錯,一會兒咱們再吃個椒麻雞喝點兒啤酒怎么樣?”李紅軍趕忙岔開話題。
“今天又是重慶酒家又是椒麻雞,跟麻辣干上了?。 彪m然胖子嘴上這么說,但只要能和王琳在一起,他還是很高興很贊成的。
下去吃了椒麻雞、又喝了幾杯啤酒后,兩個女孩兒說時間有些晚,該回去了。
胖子依依不舍地說:“明天咱們?nèi)J迪斯科跳舞怎么樣?就是原先的三建俱樂部,現(xiàn)在燈光音響搞的特別棒,可以好好瘋一瘋......”
紅萍很清楚,胖子所有的想法,都是沖著王琳來的。所以她看著王琳,意思是你來決定。
“明天再說明天的事兒......天天都在外面玩這么晚,有些不太好吧?”王琳有些猶豫。
“好的,那就明天再說!”胖子就知道她們會這么回答。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所以倒是一點兒沒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