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蘇家鞋襪鋪,早早打了烊。
今兒東家要辦女子學(xué)堂的風(fēng)聲傳出去后,門檻差些沒被踏破。買鞋的不多,來瞧東家是不是長得三頭六臂的不少。
還有些嘴上不積德的,來罵罵咧咧的。
也有些打探東家娘子,是不是飽讀詩書的。
東家自然是在后院不出來,只讓阿元回答這一句話:“女子學(xué)堂成還是不成,還得看顧老師?!?p> 顧老師面冷,大伙兒自是不敢去問的。
逼不得已,鞋襪鋪只得提前打烊。
阿元擔(dān)憂,若是這樣下去,生意沒法做了。
蘇云落托著腮:“向來謠言傳不過三日,若是這樣,倒是不花一個銅板便宣揚我們蘇家鞋襪鋪了?!?p> 眾人皆愁,唯獨她歡喜。這天晚上不吃羊肉銅火鍋了,而是吩咐辛嫂子做鱖花魚。靈石鎮(zhèn)雖然不臨江,但勝在交通方便,每日清晨,挑著各種新鮮魚來賣的魚販子不少。辛嫂子見魚便宜,也買幾尾,活在木盆里。
蘇云落瞄見堆在灶房的幾簍銀絲炭,轉(zhuǎn)頭想了想,又吩咐辛嫂子:“多做一條鱖花魚?!?p> 辛嫂子不解,但照舊做了。
蘇云落又吩咐阿元:“待辛嫂子做好鱖花魚,你便挑四十斤炭,與詠雪一道,將鱖花魚與炭送到顧老師家。詠雪記得用溫炭的食盒?!?p> 二人應(yīng)下。
冬天黑得早,蘇云落自個回了房中。
點了琉璃燈,見四下無人,自己將厚底靴子除下,又將狐裘解了,舒舒服服地躺進暖榻中,歪在織錦的厚枕上,看起書來。其實她體質(zhì)天生冰涼,饒是穿了厚底的靴子,雙腳仍舊是冰冷入骨。還不如脫了鞋子,窩在被子里溫暖。
這靈石鎮(zhèn)不大,但來回走了這么遠的路,又是雪天,也怪累的。再說,這靈石鎮(zhèn)天氣惡劣,若是不作一些防護,自己的臉遲早皺得快。明兒交待阿元,讓他尋一匹駿馬,再讓他尋一個好的木匠,按照她的圖紙,做一輛可以遮擋風(fēng)雪的馬車出來好了。
如此想著,便將書扔到一旁,攤開圖紙,溫了墨,憑著記憶,畫起圖紙來。
涂涂改改,如此費了好幾張紙,才得了她滿意的一張來。
外頭傳來動靜,須臾便聽詠雪道:“娘子,晚飯好了?!?p> 茄紅的濃汁澆在炸得酥脆金黃的魚肉上,旁側(cè)還放著翠綠的芫茜做點綴,盤子下是石做的暗格,里頭放置著炭火,能使這道菜長時間內(nèi)維持著溫?zé)帷?p> 顧聞白垂眼,足足盯著這道鱖花魚一刻的功夫,才執(zhí)箸。
酸甜微辣的口感沖進嘴里,平息了一日的饑餓與寒氣。
好……吃。
衛(wèi)英眼巴巴地看著他,咽一下口水,將平淡無奇的蒸面送進嘴中,嗚嗚,蘇娘子多還二十斤炭回來便算了,為何還要多還一條炸得酥脆金黃的鱖花魚?
太香了,聞著太香了。
顧聞白又夾了一塊魚肉,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蹙眉:“你怎么不吃?”
這不是瞧著公子您太久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肴了所以他才不敢下箸嘛!
衛(wèi)英歡天喜地夾了一口魚肉,迫不及待地送進嘴中。
嗚嗚,太好吃了!便是以前在京城時時常在云來居吃的珍饈都沒有今兒這碟鱖花魚好吃!
衛(wèi)英差些沒感動得涕淚直流。
將濃汁澆進平淡無奇的蒸面中,蒸面也變得好吃起來。
只是,衛(wèi)英想,雷姑娘的手藝,比起他來也沒有強多少啊。對了,想起雷姑娘,衛(wèi)英想起雷姑娘的鞋子來。方才雷姑娘走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丈量過她在雪中的鞋印子了,此時那段繩子便揣在他懷中。
衛(wèi)英正要開口向顧聞白告假,忽而見公子將筷箸放下,眉心有一絲惆悵:“衛(wèi)英,我們從京城帶過來的東西,還有什么適宜送給蘇娘子的?”
他們從京城帶過來的不都是錢財與書畫嗎?上回的畫便沒有送出去,作為情竇沒有開過的年青男子,衛(wèi)英絞盡自己的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照他看著,蘇娘子似乎不缺錢呢。對書畫似乎也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的興趣。
“要不……”他小心翼翼地建議,“您考慮一下女子學(xué)堂?”
話音未落,他就緊緊地閉上嘴。
意外地,公子并沒有惱怒,只是無奈地看他一眼:“你說得倒是輕易?!?p> 到底是沒了胃口,橫豎鱖花魚也吃得差不多了,那道羹與蒸菜,還有蒸面,難吃至極,就留給衛(wèi)英罷。
顧聞白正要撩簾進去,忽而又轉(zhuǎn)過頭來:“今晚浴雪。”
所謂浴雪,便是將井水打起來,往里頭揉幾把雪,直接擦洗在身子上。
衛(wèi)英苦著臉:“是,公子?!?p> 浴雪是顧聞白多年的習(xí)慣,雖然平日里看著他身體瘦削,但他自小便習(xí)五禽戲,一年四季俱是洗冷水,到了冬日更是直接將雪團在手里搓身子。雖然衛(wèi)英跟著他,不用生火燒熱水,但也要一起洗冷水。其實冬日里,衛(wèi)英還蠻想洗一洗熱乎乎的熱水的……
撲哧!熱滾滾的水被倒進浴桶中,滾起騰騰的水汽。
即使周圍燃了火盆,蘇云落還是冷得抖抖索索。她伸手摸一摸水溫,甚是燙手。卻是顧不上了,直接脫了寢衣,將整個人埋進熱乎乎的水中。
不過一瞬間,雖然一開始有些燙,但適應(yīng)了便十分舒服。
她閉著眼睛浸在水中,任思緒不斷蔓延。
詠雪候在屏風(fēng)外。
自從來了靈石鎮(zhèn),她沐浴或更衣的時候,都沒讓詠雪貼身伺候。畢竟她右胸以及右臂蜿蜒的可怕疤痕,并不想讓詠雪知曉。不管是在云英未嫁的十六歲前,抑或是在趙家的七年,她都要埋葬得嚴嚴實實的。
如今的蘇云落,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
水汽漸漸氤氳她的睫毛,熱水將她潔白的肌膚浸泡得通紅。
熱水漸漸涼了。她起身,帶起一串水珠,以及一陣寒顫。用干凈的棉帕擦干身子,快速穿上寢衣,又披上新做的厚棉袍子,松松地系著帶子,從屏風(fēng)后頭出來。
昏黃的燭火搖曳著,薄薄的水汽氤氳著,將出浴的女子襯得面容嬌嫩,額前、鬢邊的濕發(fā)微醺,棉袍下身姿婀娜。
詠雪看呆了眼。
自從她第一天看到娘子,她便覺得,娘子長得好俊俏,宛若仙女。便是美名在外的黃家姑娘,也沒有像娘子這般好看。
后來娘子買下她,她伺候著娘子平日里的飲食起居,更覺得娘子真的似仙女一般。但又是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她眉眼間雖然盡是溫柔,但有時候又充滿著靈動,像是,像是,對,像是春日里化了冰的小溪,淙淙而流。
詠雪心中下定了決心,以后定要活成像娘子這般的人。
蘇云落沒注意到詠雪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想趕緊躲進被窩,這樣才泡熱的身子才不會冷下去。雖然到了下半夜雙腳仍是冷冰冰的,但總算得了上半夜的溫暖。
在沉入夢鄉(xiāng)前,她如是想著。
也不曉得這場下個沒完沒了的雪,什么時候停。她可真是不喜歡這么冷的天氣。
冷。
衛(wèi)英偷偷地看一眼屋中,只見燈火搖曳,細小的水聲在響動。他咬牙,將木瓢伸進冷冰冰的水中,舀起一勺,往身上直沖。
娘咧,七魂被凍飛了六魂,還有一魂被凍壞了。
顧聞白聽著衛(wèi)英呲牙咧嘴的聲音,搖搖頭,同樣將冷冰冰的水往身上一澆,臉上的表情卻不起半點漣漪。早在八歲的時候,他就開始洗帶著雪渣子的井水。剛開始的時候是不服輸,不想輸給那個處處被人夸的大表哥。后來漸漸地,成了習(xí)慣,上了癮。浴雪,能更加鍛煉他的意志,能令他更加清醒。即使被冷得徹骨入心,他亦要堅持。
渾身都凍透了。
顧聞白取過干凈的棉帕子,擦拭干身體,披上長袍,盤腿坐在鋪了薄褥子的榻上,不一會兒,渾身便暖和起來。身子暖和,神智越發(fā)的清醒,他取了一本書,在燈下看著。
看了一會兒,思緒卻飄起來。
其實,要辦女子學(xué)堂,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