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那兩人正是于扶陽和賀過燕,二人乘坐的馬車損壞,車夫說要等到天明才叫人來修,是以兩人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往黃家去。這一邊走路,還不忘罵顧聞白。
幸好靈石鎮(zhèn)并不太大,走個兩刻鐘也能回到黃家。
只是天還沒亮,路又有積雪,兩人平時(shí)又是能躺著絕不站著,能坐轎子絕不走路的主,是以這一段路,跌跌撞撞走了許久,竟是還沒走到黃家。這下越發(fā)的生氣,恨不得將顧聞白千刀萬剮。
正滿心憤恨,兩人忽而腳底一滑,措手不及,跌了個四腳朝天。
寂靜的巷道,頓時(shí)響起兩聲不合時(shí)宜的慘叫。
蘇家鞋襪鋪。
辛嫂子照舊燒好熱水,提壺前往娘子的起居室。
天色灰暗,雖然時(shí)辰不早了,但房中仍舊發(fā)暗。起居室里點(diǎn)著琉璃燈,蘇云落正幫詠雪梳頭。
自家娘子是個不大講規(guī)矩的,也是個好的。否則,哪有主子幫下人梳頭的。
辛嫂子給蘇云落請?jiān)绨埠?,將熱水倒在洗臉盆中。她本?yīng)回到灶房去炊早食,然而躊躇了一下,還是多嘴提了一句:“娘子,今早我在路上遇到兩個外鄉(xiāng)人咧,似是跟顧老師有仇咧,說是要將顧老師千刀萬剮,挫骨揚(yáng)灰。”
蘇云落聞言,手上動作不停,嘴上說:“那顧聞白性子乖張,容易得罪人,他處處樹敵有什么可奇怪的?!?p> 自家娘子都這般說了,辛嫂子心中為顧聞白同情片刻,照舊去炊飯了。
蘇云落給詠雪梳的是雙丫髻,是少女中最流行的發(fā)式。她又挑了兩條粉綠的綢帶,綁在上頭,退后兩步,滿意道:“很是好看。”
詠雪臉有些紅:“娘子大恩,詠雪永不敢忘?!?p> “不過是梳個頭發(fā),有什么大恩?!碧K云落凝視詠雪,覺著詠雪在她這里養(yǎng)著,個子不僅高了一頭不說,肌膚也變得瑩白飽滿起來,頭發(fā)烏青,兩頰粉紅,一身粉綠小襖穿著,顯得身姿窈窕,竟然也是個初長成的小娘子了。
詠雪自己照著鏡子,也覺得自己變好看許多。若是回到家中,父母親指不定又開始夸贊呢。不過,幸得自己的父母也是懂得分寸的,她給的月錢,父母不肯接,只要自己存著。說是若是以后成親,還能給自己做傍身的私房。想起成親,詠雪的臉又飛紅,幸得房內(nèi)燃著火盆,襯得并不那么明顯。
是了,今日她又得娘子恩準(zhǔn),回家探親半日。也不曉得會不會碰上伯年哥,昨兒見他,似是清瘦了不少呢。嚯,不能想,不能想……詠雪收斂心思,開始給娘子梳頭。
只是,娘子好似有些睡不好的樣子,眼底下略略有些烏青。
今早起來,娘子便告訴她可以歸家探親半日。雖然娘子并沒有塞給她什么禮物讓她帶回家,只是早起給她梳了發(fā)髻。梳頭的時(shí)候,娘子告訴她,若是可能,盡量勸導(dǎo)父母,開春將妹妹們送到女子學(xué)堂讀書。若是沒有錢,她來想辦法。聽娘子的意思,大約是要將之前看的顧老師的那塊地買下來,讓女學(xué)生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勞作。
詠雪偷偷想,娘子對顧老師,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呢。
一切梳洗完畢,詠雪從灶房端來早食。今兒的早食是湯面,里頭放了一些炒肉糜,再放上翠綠的蔥花、芫茜,很是賞心悅目。吃起來清淡中彌漫著肉香,吃完齒間留香,讓人思念。辛嫂子的手藝,是越發(fā)的精湛了。蘇云落很是滿意,當(dāng)初她相中辛嫂子,便是瞧她穿著雖然陳舊,但仍舊漿洗得干干凈凈,渾身利落,一頭青絲緊緊梳成發(fā)髻束在腦后用青布包起,一看便是干活的好手。
詠雪伺候娘子用完早食,便家去了。
蘇云落抱著手爐,自己慢慢在房中踱著消食。約莫走了兩刻鐘,覺著腰肢不會肥后,才趕緊踢掉鞋子上榻。盡管房中燃著火盆,但地上還是起寒得厲害。
她將雙腳伸進(jìn)特意做的暖足裘中,緩了一下,在矮幾上鋪好白紙,一邊慢慢研磨著墨汁,一邊想著內(nèi)容。
信的內(nèi)容是昨晚早就想好了的,現(xiàn)在只需下筆,便能一氣呵成。
不過……
那顧聞白,敵人可真是不少呵……竟還有人遠(yuǎn)道而來,要將他置于死地。
上好的毫毛沾了濃郁的墨汁,卻遲遲落不下筆。飽滿的筆尖在硯上掭了又掭,仍舊沒法在潔白的紙上落下痕跡。
蘇云落懊惱地放下筆,用指尖揉著太陽穴,雙眼望著白紙,腦子一時(shí)紛亂不已。
要不,還是遲一些再離開靈石鎮(zhèn)罷……
到底是下了決心,她拈起筆,行云流水般在紙上游走。不過一刻,書信已成,她取出自己的私印戳在上頭,待墨跡干后裝入特制的信封。
她拿著信走至店堂,見店中冷冷清清,一個顧客也無。而往日再冷清,也有三兩個顧客在挑選鞋子。阿元正站在門口,撩起門簾往外看。
雖然后來大伙都覺得雷春是無理取鬧,但最終還是怕雷春日后報(bào)復(fù)罷,是以竟不敢來買鞋。蘇云落渾不在意,喚回阿元,將信封與一兩銀交與他:“速速拿到明遠(yuǎn)鏢局發(fā)出。”
“是?!卑⒃舆^東西,出去了。東家每隔半月便要從眀遠(yuǎn)鏢局發(fā)出一封信,信封特制,郵資一兩,且從來沒有回信。但越是這般神秘,阿元越興奮。他一直都覺東家不是普通人,是以干起這些事來也分外有勁。
外面風(fēng)雪停了,地上的積雪還頗厚,阿元進(jìn)得明遠(yuǎn)鏢局時(shí),里頭正熱鬧紛紛。阿元聽了一耳朵,原來是新來兩位護(hù)鏢的,年紀(jì)不大,還是兩小姑娘。此時(shí)鏢局里唾沫橫飛,正說著兩個小姑娘能不能干護(hù)鏢呢。
阿元心里說:小姑娘怎么了?他家掌柜,不就是全靠自己?可比許多男子強(qiáng)多了。
但到底沒多事,他跟往常一樣,徑直尋到明遠(yuǎn)鏢局的副當(dāng)家毛大頭,將信交與他。那毛大頭腰間別個布袋,正在鏢車旁做記號。
他接過信和銀子,叫住阿元:“梁小哥,等一下?!?p> 阿元莫名,但還是站在原地。
毛大頭大聲叫道:“毛小尖,將蘇娘子的年禮拿過來。”
里頭有稚嫩的聲音應(yīng)道:“來了!”
想不到一個月在鏢局托兩封信還能有年禮咧。阿元很高興,正在想著明遠(yuǎn)鏢局給東家的年禮是什么,忽而見一個長得和毛大頭一模一樣的少年從一扇門口伸頭出來,見阿元兩手空空,不由大聲說:“我還得借你一輛車咧!你推回去后可得快快還我!”
阿元更莫名了。
須臾,只見毛小尖推著一輛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莫?dú)輪車出來,上頭大大小小堆了不少木箱子。
毛小尖將車把塞到阿元手中:“喏,蘇娘子的年禮!”
阿元:“……”他小心翼翼地確認(rèn),“這果真是我們東家的年禮?莫不是搞錯了罷?”
毛小尖有些不耐:“區(qū)區(qū)年禮,我們明遠(yuǎn)鏢局還能搞錯?你快些回去,我忙著咧?!闭f罷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還是毛大頭好心,得空伸頭與阿元解釋道:“蘇娘子生意通達(dá)四海,這些都是別人給她的年禮咧。”
阿元心頭跳個不停,望著那一車年禮,怔怔道:“我們東家,竟是這般厲害?”
待他推著獨(dú)輪車跌跌撞撞離去,毛大頭做完記號,望一望四周繁忙的景象,輕輕感嘆一句:“是呀,我們東家,可不就是這般厲害?!?p> 詠雪用自己的月錢買了一些糖,攏在袖子中,才往家中去。
她家與張伯年家挨著,走過張家時(shí),見院門關(guān)著,心中有些失望,但也知道這個時(shí)辰張伯年并不在家中的。她正欲快步走過,院門吱嘎一聲響,她不由回頭,卻見余嫂子低著頭疾步轉(zhuǎn)出巷口去。
余嫂子一向神神怪怪,詠雪見狀并不放在心上。
回得家中,父親到外頭做零活了,母親帶著弟弟妹妹,正在家中糊鞋底,見她回來都十分高興,忙著給她倒熱水喝。詠雪將袖子里的糖拿出來,分給弟弟妹妹吃了,幫著母親糊鞋底。母親叨叨絮絮,將家中大小事都給詠雪學(xué)了一遍,詠雪正尋思該如何與母親開口講妹妹們上學(xué)的事情。母親忽而左右看看,低聲道:“昨晚我起夜,聽著像是顧老師到了張家,像是為了蘇娘子質(zhì)問那余嫂子呢。后來顧老師走了,余嫂子與伯年吵起來,哭了許久呢?!?p> 詠雪一怔,竟然有這般的事。
她想了想,熱水也不喝了,將手中糊好的鞋底往母親手中一塞:“娘,我突然想起余嫂子還托我買些東西咧,我先回去了?!?p> 說罷,也不等母親回答,撩起裙擺便跑了。
余嫂子走過兩條街,在巷口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在一處院門前停下,叩了叩門。門開了,一個中年管事模樣的人走出來,一臉漠然:“余氏,你來得正好,走,跟我見一個人。”
余嫂子連忙搖頭:“我今日是來跟你說,我不想干了?!?p> 管事瞇了眼,輕蔑道:“你道那十兩銀是那樣輕易到手的嗎?今日你不去也得去。”
余嫂子倒退兩步:“我,我將銀子還給你,我不干了。”
管事一臉淡漠:“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可知是誰要見你?她見你,可是給你天大的面子。”
余嫂子咬牙:“我不見?!?p> 管事也不著急,他瞇著眼,不慌不忙道:“是我們?nèi)媚镆娔?。?p> 余嫂子聽說過黃三姑娘,聽說長得極美,但眼光極高,至今還沒有定親。她腦子轉(zhuǎn)得快,心道那黃三姑娘莫非是想老牛吃嫩草,看上她家伯年了?
如此一想,一顆心便定下來:“好,我跟你去見?!?p> 她低頭撲了撲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卻沒看到管事一臉的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