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女子學堂在籌建,明年開春便招生,女先生有兩位,一位是黃鎮(zhèn)公的太太,另一位是蘇家鞋襪鋪的東家,閔懷征俱是知曉的。黃鎮(zhèn)公的太太他是見過的,蘇娘子沒見過。而平常人并不會出現(xiàn)在學堂里,現(xiàn)時見了這嬌姑娘,十八九歲的樣子,又是個面生的。他不禁看向顧聞白,道:“這位便是將執(zhí)教女子學堂的蘇娘子?”
走過來的,乃是黃三姑娘也。她本來要家去的,心中著實放心不下那兩個紈绔子弟,是以特地進來看看。果然一進來,便瞧著那兩人占不到上風。
蘇娘子?何許人也?黃三心頭掠過這一疑問,目光不停,掠過那兩個不管用的紈绔子弟,最后落在站在臺階上的男子身上。咦,這男子,長得還挺俊秀的嘛。不過,比起她的周哥哥,還是略遜一籌。
那頭緊跟在后頭的何管事急急向前兩步,恭敬地朝閔懷征行禮后道:“閔老,這位是黃盛福的三女,黃三姑娘?!?p> 方才何管事在外頭與黃三粗略講了,這學堂初建時,便掛在頗有些名氣的閔懷征名下,便于對外頭那些有名氣的學院進行交流。這閔懷征亦是外鄉(xiāng)人,三十多年前從京城外放做官路過靈石鎮(zhèn),因連日暴雨在靈石鎮(zhèn)上歇了半個月,竟與一位在驛站幫廚的姑娘暗生情愫,兩情相悅。他正好是喪了發(fā)妻,尚無子女,便采那姑娘做繼室,二人再一同上路。十年前他辭官還鄉(xiāng),卻不再回京城去,倒是回到太太的娘家靈石鎮(zhèn)來做個掛名堂長,閑時弄花,忙時代課,日子十分逍遙。
黃三別的沒聽在心里,倒是緊緊記著“京城”、“做官”,這樣的人到底要給兩分面子的,是以她放下姿態(tài),朝閔懷征行禮:“小三見過閔老?!?p> 閔懷征人老可還不傻:“黃三姑娘,你方才說學堂須設(shè)學監(jiān),是為何故?”
黃三姑娘唇角微微一笑:“我們黃家出資設(shè)學堂,卻無人監(jiān)督老師如何教授學生,無法知曉老師行為舉止是否符合倫常,是以我認為,學堂須設(shè)學監(jiān),我們黃家才能放心。”
閔懷征撫著胡子,眼露微光:“黃三姑娘所言甚是,既你們黃家欲設(shè)學監(jiān),那自請便。只是,高升學院只得兩位老師,如今卻設(shè)兩位學監(jiān),是不是太過浪費人力了?!?p> 黃三一怔:“怎只得兩位老師?”她瞧瞧顧聞白身后的雅趣院,道,“方才我進來,可是見有幾個學院的。難不成這雅趣院的老師,并不拿黃家錢財,是無私授學的?”
閔懷征神情肅然起來,他看向早就滿臉通紅的何管事,沉聲道:“何管事,還請你家老爺抽空多多管教三姑娘,免得三姑娘在外頭丟了黃家的臉面?!?p> 一絲猙獰閃過黃三漂亮的桃花眼,她自小恃著長得美麗,行事自顧自憑自己心情,最痛恨別人說教。當下她便指著閔懷征道:“你這為老不尊的,食我黃家米祿,竟如此無禮。我今日偏要教訓教訓你,對,還有那姓顧的,顧聞白在何處,通通出來。”
顧聞白閑閑站在后面看了一場好戲,大約也猜到這位黃三姑娘便是喻明周的那支暗箭。只是這支暗箭明晃晃的就自己暴露出來,還真是有些不好玩。他開始懷疑,他叫衛(wèi)真回來是不是有些太著急了。還有于扶陽,以前的時候只覺著他像惡魔,是自己的夢魘,如今隔著幾年不見,沒了他母親的庇護,看著竟然像跳梁小丑。
倒是那賀過燕,城府頗深……
他不慌不忙地應(yīng)道:“我便是顧聞白,不知黃三姑娘因何要教訓我?莫不是因為我們并不食黃家米祿,便遷怒于我們罷?”
他面色沉靜,背手站著,溫聲如玉,黃三一時竟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你是顧聞白?”按照周哥哥的描述,那顧聞白不應(yīng)該是迂腐至極的老夫子嗎?當年只因周哥哥一句玩笑話,竟然怒不可遏,告發(fā)到喻家長輩面前,弄得周哥哥被責怪了好久呢。怎地,他的年紀看起來竟與自己差不多?
極冷的天,何管事已然渾身冒汗,他咽了一下口水,企圖挽救一下自家主子:“三姑娘……你聽我說……”
三姑娘昨日忽而差人通知他,她要讓她從府城里帶回來的兩位朋友到學堂里當老師,讓他準備準備。
他一向在外頭管事,對三姑娘亦是只知其驕縱,并不熟悉三姑娘的性子。那通知他的丫鬟也是傳個話,多問一句便用并不知曉應(yīng)付。
偏偏老爺不在家,能管三姑娘的人……沒有。
畢竟,日漸式微的黃家,再急需一個強有力的支撐。不過,這是極為隱秘的秘密,他是無意中窺到的。聽說,三姑娘是被寄托了厚望的,是以才被嬌養(yǎng)在府城里。
“……這里,只有高升院是咱們黃家宗族出資所建……至于雅趣院,乃是顧老師籌建的,一切大小事宜,與黃家并無關(guān)系……”他硬著頭皮,頂著三姑娘漸漸變得尖利的眼光說完。
于扶陽以及賀過燕微微呆滯著臉聽完,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閔懷征則搖搖頭。
顧聞白仍舊面色沉靜,不卑不亢。
氣氛漸漸尷尬。
“你們方才定是聽錯了,我說的學監(jiān),便是只專為高升院準備的。不過,我們黃家一向樂善好施,這兩位學監(jiān),亦能無償幫著其他院監(jiān)管老師?!秉S三姑娘桃花眼波光瀲滟,宛然一笑,鶯啼一般,厚顏無恥地說出這番話。仿佛與方才大罵閔懷征的判若兩人。
于扶陽眼睛一亮,心中暗暗為黃三鼓掌,他急忙附和道:“本學監(jiān)愿意無償幫著其他院監(jiān)管老師?!彼[起雙眼,看著顧聞白,“尤其是監(jiān)管我這位表弟,我愿大義滅親,定然不負眾望?!?p> 這廝定然是腦子里灌了不少漿糊罷!黃三差些沒氣得用她的桃花眼翻個大白眼。周哥哥怕是受不了這廝,才讓他跟回靈石鎮(zhèn)的罷。
眾人表情又是一滯,俱是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眼前這位。若是讓他做學監(jiān),怕是會傻化學生們罷。他們不由得暗暗寄望于顧聞白,顧老師最好將他這位嫡親的表兄婉拒了。
只聽顧聞白微微一笑:“表兄如此高風亮節(jié),那自請便。”
出乎意料!
于扶陽卻是有一種“原來顧聞白骨子里還是懼怕他的”感覺,滿意地道:“算你識時務(wù)。不過我可不會因為你先示好,便縱容你的?!?p> 何管事急忙打圓場:“既如此,外面天冷,還請兩位學監(jiān)先到高升院中稍作歇息。”
于扶陽很是滿意,心中開始琢磨著該如何折磨顧聞白,便不作他想,抬步進了高升院。賀過燕自然緊跟其后。
總算將這廝安插好了。黃三松了一口氣,收斂臉上表情,竟也沒有和閔懷征告退,兀自與何管事道:“你帶我到各處轉(zhuǎn)轉(zhuǎn)?!?p> 說著便自顧自領(lǐng)著兩個丫鬟走了。
何管事苦笑一下,向閔懷征與顧聞白說一聲,追黃三而去。
閔懷征頓了一會,才讓臉上驚訝的表情稍微收斂少許。他朝顧聞白道:“聆羽呀,你這表兄,智力莫不是……”他到底給顧聞白留了幾分面子,沒將話挑明。
顧聞白朝他一揖,懇切道:“家門不幸,讓閔老見笑了?!彼捠沁@般說,臉上的表情卻是一臉嘲諷。是啊,他當年大約是讓一個孝字壓得喘不過氣來,才讓一個傻子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不過,聽說他的母親已然當他死了,而這位表哥又自動送上門來,他不好好“接待”一番,又怎么對得起當年的自己呢。
閔懷征一臉同情地走了。顧聞白又在外頭站了一會,才撩簾進去。
卻見里頭二十幾顆腦袋迅速低頭,假裝寫字。
他自不語,只仍舊坐到案前,纖長有力的手指點點桌面:“一炷香的時辰可是快過去了。”
學生們微微騷動了一會。
有個叫董青的,雖然學問不怎么樣,但素日里膽子最大,忍不住道:“顧老師,那新來的學監(jiān),明著是要對付您嘛。您竟忍得住這口氣,您平日里不是教育我們,于君子用禮,于小人則不用?!?p> “董青說得有道理。”學生們也紛紛大著膽子附和。
顧聞白望著下頭一雙雙明亮的眼睛,里頭還帶著天真的義氣。卻不知若干年后,里頭還剩多少純真。
但此時,因著師生之情,他們是真心擁護他的。
他望著香爐中裊裊上升的煙霧,嘴角含著一抹微笑:“學監(jiān)雖有權(quán)力監(jiān)督老師,卻沒有權(quán)力監(jiān)督學生,你們?yōu)楹谓辜蹦???p> 一陣風刮過,將門口的竹簾打得棱棱作響。
因他平日教導有方,學生們恍然大悟!
天寒地凍,積雪未消,景色凄然,學堂里沒什么好逛的。黃三面無表情,走了半圈,甚覺無趣。還不如她的桃花樓有趣,她正準備打道回府,卻見在一堵半垣的圍墻里,有幾個工匠在忙碌。
她瀲滟的桃花眼望向何管事:“這是在做什么?”
何管事恭敬回道:“回三姑娘,這是在修建女子學堂。因明年開春便要招生,是以工匠們在加緊修繕。”
“女子學堂?”黃三似桃花般艷麗的唇瓣咀嚼這幾個字,唇角魅惑般揚起,“好玩?!?p> 這位姑奶奶又要作妖了!
何管事趕緊解釋:“這女子學堂乃是蘇家鞋襪鋪的東家蘇娘子全資所建,所有事宜皆由顧老師負責,三姑娘還是……”
“蘇娘子?”黃三向來是說做就做的性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會一會這位蘇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