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趙海生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律師，而這也是馬太太找上他的原因。

　　他沒有著急看馬太太帶來的案件資料，因為她的先生所犯的案件影響重大，除造成了本市居民的恐慌之外，也吸引了舉國上下的關注。

　　馬太太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張支票來，左手隱晦地比出了一個數(shù)字：“若是趙律師肯幫忙，那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將視線從支票的數(shù)字上艱難地移開，他擠出一絲公式化的笑容，端正了坐姿：“按理說，這種重大的輿情案件，很多律師都不想沾手，我當然也不例外。”

　　“價錢可以談?！瘪R太太沉著道：“并不需要趙律師您出庭辯護，只需要給一些指點就好?！?p>　　“馬先生曾經(jīng)接受過腦部手術(shù)吧?！壁w海生翻看資料后，問道：“不光是腦部，脊椎腰椎乃至心臟都被替換成仿生器官了吧？”

　　他從所看的資料中抽出一張來，擺到馬太太的面前：“既然您這方已經(jīng)準備提請精神鑒定了，那馬太太還想從我這里知道什么呢？”

　　“趙律師只需要告訴我，這個錢，您掙還是不掙？”

　　“馬太太有聽說過忒修斯之船嗎？”他解釋道：“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后來有哲學家又延伸了這個問題?！?p>　　“若是用取下的老部件來造一艘新的船，那么這兩艘船中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呢？既然馬先生全身多處都已經(jīng)為仿生器官所替代，那他還是我們所知道的那個意義上的人嗎？”

　　“機器人和仿生人都是由背后的研究公司負責的。因為沒有人會覺得它們有意識，會思考。即使它們犯了事，也只會被認為是背后的工程師們在植入程序和命令的時候，出了差錯，不是嗎？”趙海生毫無愧疚地建議道：“既然如此，是否可以理解為，供應仿生器官的生產(chǎn)商，和為馬先生做手術(shù)的醫(yī)院，也應該為馬先生如今的情況負上一點小小的責任吧？”

　　他補充道：“就算要申請精神鑒定，這些事，總歸也是要搞清楚的，不是嗎？”

　　馬太太走了，也許她是滿意的，因為她將支票留了下來。

　　“這也沒什么不道德的?！壁w海生這么對自己說，至于接下來哪些人會因此惹上官司，他也毫不在意。

　　曾經(jīng)的趙海生是一位參加了多項公益活動的律師，甚至還加入了公益律師團。三年前，自敗訴了那起為數(shù)名戶外工作者爭取職業(yè)病認定補償?shù)陌缸又?，他就變了?p>　　為此案收集證據(jù)資料的時候，他曾經(jīng)去找過在研究所工作的遠方親戚韓家奇，對方雖然忙碌，但在知道他的來意之后，還是愿意抽出時間見見自己。

　　“一般來說，戶外工作者得皮膚癌的概率比正常人是要大一些的?！表n家奇道：“像農(nóng)民、登山者、園丁之類的職業(yè)人群患病幾率也很高，但是近幾年，這個概率擴大了，并不只局限于戶外工作者了?！?p>　　他笑了笑：“我也不是學醫(yī)的，但是最近這個新聞鬧的很大。之前大家都希望上個月開的國際會議能促成各國簽訂新的“保護臭氧層國際公約”。但是因為很多方面的原因，也沒有達成?！?p>　　“你想做的這個職業(yè)病認定也許會很困難?！表n家奇無奈道：“臭氧濃度在減少，臭氧層空洞已經(jīng)很大了，也許某天就會消失也說不定。”

　　“如果臭氧層遭到徹底破壞，那么紫外線就會殺死陸地上所有的生命。到時候人類都不復存在了，誰又能找誰賠償損失呢？”

　　“那應該還有很久吧？”趙海生不確定道：“可是如果這些人拿不到賠償?shù)脑挘麄冞B后續(xù)治療的錢都沒有了?！?p>　　“人固有一死?！表n家奇冷漠道：“在死亡面前人都是平等的，并沒有例外?！?p>　　“那天很快就會來了?！彼藭r表現(xiàn)得像電影里頭那些邪惡的反派科學家一樣：“所有人都覺得那一天會很遙遠，那是因為他們并沒有睜開眼睛看看周圍，仔細想想近幾年的變化?！?p>　　“如果得過且過得使人好受，那么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得過且過的，有些激進的人會想靠著最后的時間留下些什么，而有的人忍受不了懦弱則只會選擇逃避?！?p>　　“企業(yè)家可不會為太陽所造成的事故買單?！彼又溃骸暗翘栍钟惺裁村e呢？”

　　“家奇，”聞言，趙海生遍體生寒，卻還是強作鎮(zhèn)定道：“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我知道，作為科研人員，你遠比我們站得高，看得遠。但是，與擔憂人類的未來相比，大多數(shù)人還是只關注眼前的生活，所以?！?p>　　韓家奇打斷了他的話，卻問出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表叔，您的女兒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彪m覺得奇怪，可他還是照實回答了。

　　“真年輕啊，”韓家奇笑著搖了搖頭：“可惜了?！?p>　　女兒是趙海生的軟肋，他察覺出不對勁來，當即便反問道：“你想干什么？”

　　韓家奇卻拒絕回答，甚至不愿再說話，只吩咐助手將自己送了出去。

　　無數(shù)個奇奇怪怪的想法閃過他的腦海，亂了趙海生回家的腳步。他本想著過幾天再找機會和韓家奇談一談，卻得知了對方的死訊。

　　趙海生去參加了葬禮，他一直覺得，人的悲痛是不能用哭聲的大小來衡量的。

　　即使韓父韓母的哭聲很大，可這卻也不是一對失去獨子的老年夫婦應該有的表現(xiàn)，好像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來。

　　他仔細回想著韓家奇之前說過的話，覺得他的死并不像吊文所寫的那樣簡單。

　　韓家奇所在研究所的院長，今日也來了葬禮現(xiàn)場，他拿出了寫好的稿子，聲情并茂地念了起來，仿佛不是在默哀吊唁，而只是在完成一項普通的工作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