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因為，他是項樂章

　　其實，在項樂章出去喝水的時候，兩位錄音師關掉對講話筒打了個賭。

　　賭項樂章會在失誤多少次后，要求換回原來的錄制方法，一段一段錄。

　　那位刮了胡子的錄音師賭八次以上，而他的同伴則賭八次以下。

　　他們的賭注是今晚的夜宵，誰輸誰請客。

　　刮了胡子的錄音師搓了搓手，說：“項老師，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p>　　“那我放伴奏了啊。”

　　“來吧。”

　　話音落下，錄音師按下一個按鈕，伴奏播放。

　　在項樂章唱出第一句歌詞之前，那位刮了胡子的錄音師用必勝的眼神看了一眼同伴。

　　同伴也不甘示弱，用同樣的眼神回敬他。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第一句歌詞的發(fā)揮一如既往的穩(wěn)定。

　　但是，一句兩句的穩(wěn)定并不能代表什么。

　　整首歌都沒有失誤，才算過關。

　　這一次，項樂章的失誤來得比上一次還要快。

　　一分鐘出頭，剛進入副歌，唱那句“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時，他的聲音沒收住，有點飄。

　　雖然影響不大，后期很容易救回來，但項樂章還是喊停了。

　　兩位錄音師對視一眼。

　　加上剛才那次，這是第二次了。

　　項樂章也不多啰嗦，直接開始了第三次的挑戰(zhàn)。

　　第三次，他堅持的時間比前兩次更久。

　　直到兩分十一秒的時候，他才主動停下。

　　兩位錄音師看了看調音臺，又看了看項樂章，有些尷尬。

　　他們和之前一樣，并沒有聽出項樂章的失誤。

　　但他們也不好意思表現(xiàn)出來。

　　畢竟，三番五次地聽不出失誤——雖然都是些很細微的失誤——會顯得他們很業(yè)余。

　　刮了胡子的錄音師假咳一聲，說：“項老師，失誤了沒事，下次唱的時候記得改正就好。我們再來一遍嗎？”

　　“失誤？”項樂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失誤吧。”

　　“??？”

　　兩人傻了。

　　“不是，您沒失誤的話，為什么要停下來??？”

　　項樂章笑了。

　　他算是聽出來了，這兩人壓根就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失誤，只是因為他停下了，他們便以為他失誤了。

　　“我只是單純地覺得我唱那一段的時候情緒不太對罷了。給我點時間，我醞釀一下情緒?！?p>　　說著，項樂章便席地而坐，閉上了眼睛。

　　兩位錄音師在控制室內大眼瞪小眼，尷尬得想找個洞鉆進去。

　　人家有失誤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了失誤，沒失誤的時候卻跑出來說人家失誤了……

　　丟人，太特么丟人了！

　　很快，項樂章便調整好了狀態(tài)。

　　他站起身來，低著頭，沒有說話，給兩人打了個手勢。

　　兩人也算機靈，果斷一拍按鈕，再一次放出完整版的伴奏。

　　沒刮胡子的那位錄音師偷偷伸出四根手指，意思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四次了?！?p>　　他們的賭約以八次為界限，第四次剛好是中間數(shù)。

　　刮了胡子的錄音師點點頭，打了個手勢示意同伴把手指收起來，別讓項樂章看見。

　　不過，項樂章調整好狀態(tài)后，已經(jīng)徹底進入了狀態(tài)，也沒心思關心兩人在做什么。

　　他的腦子里，浮現(xiàn)了穿越之前的種種。

　　在前世，出道剛滿一年的時候，他接到了一檔音樂競技類綜藝的通告。

　　那檔綜藝的熱度很高，如果能夠拿到高名次，一夜爆火說不準，但肯定能收獲大量關注。

　　他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于是，他去到了片場所在的北方。

　　他就和自己想象中的那樣，一路過關斬將，人擋殺人、佛擋滅佛，許多在樂壇混了十年的老人也都被他斬落馬下。

　　就這樣，他成功來到了十六進八的舞臺。

　　這一次，他要面對的是一位白凈帥氣的小鮮肉。

　　小鮮肉實力一般，如果不是某位評委動用了復活權，他根本沒資格站在這里。

　　項樂章心想，就這種實力的人，怎么可能打得過他？

　　在兩人都表演完后，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完全就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

　　抽簽抽到這種小鮮肉，不得不說，是種幸運。

　　但結局出乎他意料。

　　四位導師，只有一位把自己的票投給了他。

　　小鮮肉有三十票導師票的加持下，以三十二票的優(yōu)勢，一腳踢碎了他進入前三甚至奪冠的夢。

　　節(jié)目播出后，項樂章在手機上又重溫了一遍那場PK。

　　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視頻中小鮮肉唱的歌，并不是比賽當天現(xiàn)場演唱的那一首。

　　雖然導師的投票結果沒有變，但是他們的做出的點評也和當初完全不同。

　　他瞬間明白了一切。

　　這才不是什么幸運，而是一場騙局。

　　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想把真相說出來，告訴所有觀眾。

　　可是，在參加節(jié)目之前，他和節(jié)目組簽過合同，合同上白紙黑字地寫著：不準發(fā)表任何對節(jié)目和公司不利的言論。

　　以他當時的條件，他根本承受不起違約的罰金。

　　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

　　心灰意冷的他，決定去更北方的東北散心。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近些年來，華國文娛界的環(huán)境日益惡劣，有錢有背景的人霸占了大量的資源，像他這種背后沒人也沒有公司撐腰的小藝人，幾乎沒有出頭之日。

　　他在黯淡的現(xiàn)實中，看不清未來。

　　“風雨里追趕，

　　霧里分不清影蹤……”

　　很巧的是，他剛到東北沒多久，便碰到了高中的一位老同學。

　　那位老同學正好在劇組里工作。

　　在知道項樂章目前沒有工作后，老同學問他有沒有興趣嘗試一下拍戲。

　　項樂章想著，既然自己在樂壇找不到出路，不如去演藝圈碰碰運氣。

　　于是，老同學把項樂章引薦給了自己劇組的導演。

　　導演考慮到項樂章參加過熱門綜藝，也曾是奪冠熱門，有一定人氣基礎，決定給他一次機會，讓他演男四號。

　　從此，項樂章?lián)u身一變，成為了新進演員。

　　“天空海闊你與我

　　可會變(誰沒在變)……”

　　在進入劇組之前，項樂章從沒有演過戲，把自己的角色飾演得一塌糊涂。

　　一個人沒演好，導演就得不停NG，為了一個鏡頭一拍再拍，惹得其他工作人員怨聲載道。

　　剛開始，導演看在項樂章多少還算有點名氣的份上，沒有說什么。

　　但次數(shù)一多，他的脾氣就壓不住了，每當項樂章失誤，他就沖過去指著項樂章的鼻子一頓罵。

　　項樂章當時就想，要不，還是算了吧？

　　但是，他又想到自己的藝人夢想，一咬牙，又堅持了下來。

　　“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項樂章的悟性很強，雖然沒有人教他，但他通過自己的摸索，演技越來越強、越來越強……

　　到了電視劇殺青時，導演對他的態(tài)度和他剛進劇組的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導演夸獎他：“你這演技，可以去演電影了?！?p>　　甚至還表示，他的大學師兄正準備拍電影，如果項樂章愿意的話，他可以為他引薦一下。

　　但項樂章拒絕了。

　　因為，他還是不能放下自己剛剛起步的音樂事業(yè)。

　　他打算回去再試一次。

　　他決定，如果這次還不能成功，再把事業(yè)重心轉移到演藝事業(yè)上。

　　說實話，這種想法很傻。

　　但是，追夢的人，誰心里不揣著一股子傻勁呢？

　　為了拍戲，項樂章在大眾視野中消失了半年，他從前好不容易積攢的人氣，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

　　他只好從頭再來。

　　因為沒有簽約公司，項樂章走得相當辛苦。

　　他甚至一度要去酒吧唱歌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現(xiàn)實是殘酷的。

　　但它偶爾也會給人一絲希望。

　　三個月后，導演再一次給項樂章打來電話。

　　導演說，原本給電視劇唱主題曲的歌手，突然犯了事，被抓進去了，那家伙唱的主題曲不能用了。

　　導演問項樂章愿不愿意頂上這個位置。

　　項樂章聽了一遍導演發(fā)過來的主題曲小樣，發(fā)現(xiàn)這竟是主打洗腦的口水歌——他最討厭的類型。

　　不過，為了生計，他還是接下了這份工作。

　　電視劇出來后，反響平平。

　　但是，由項樂章演唱的那首名為《飄搖水草》主題曲，卻因為洗腦的旋律和魔性的歌詞，一夜爆紅。

　　項樂章也順勢回到了大眾的視野之中。

　　這個時候，許多經(jīng)紀人公司向他拋出橄欖枝，想要把他簽為自己的藝人。

　　但它們都開出了一個相同的條件：必須多唱一些《飄搖水草》這類洗腦魔性歌曲。

　　項樂章沒有接受那些合同，但它們開出的那條相同的條件，卻引起他的好奇。

　　“難不成，人們喜歡聽這種歌？”

　　帶著好奇心，他用兩個小時，試著搗鼓出了一首無腦魔性的歌曲。隨后粗糙錄下，放到網(wǎng)上。

　　三天后，出乎意料，他隨手寫出的那首毫無意義的垃圾，居然也獲得了巨量的播放和轉發(fā)。

　　他似乎找到了一條……

　　能夠走通的樂壇之路。

　　“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

　　心里愛(誰明白我)……”

　　隨著兩首歌的爆紅，許多經(jīng)紀人公司更瘋狂了，開出的待遇越來越高，每天發(fā)來的郵件足以擠爆他的郵箱。

　　那些從前因為他糊掉而離去的朋友也一個接一個地回來了。

　　他們勸說項樂章趕緊趁熱打鐵，再寫幾首這種歌，“房子車子票子輕輕松松就到手了”。

　　甚至有幾個臉皮厚的表示：“要不，老項，我倆合作一首？”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提醒項樂章：寫洗腦歌，能火！

　　能賺錢！

　　還非常輕松！

　　他也嘗試過勸自己。

　　“寫口水歌，能賺錢，還不費力，一天能寫好幾首！何樂而不為呢？”

　　“這種歌寫起來多簡單啊，往里面摻一些漂亮的句子、雞湯或者毒雞湯，那些聽眾就買賬了！”

　　“做這種音樂根本不費腦子。輕松賺錢，不香嗎？”

　　但他……失敗了。

　　他最終也沒法說服自己這么做。

　　他無法忍受這種一成不變、看似新潮實則死氣沉沉的歌曲。

　　口水歌，不是他想做的音樂。

　　他想明白了。

　　如果單純?yōu)榱速嶅X，他當初又何必選擇音樂呢？

　　他想通了。

　　他決定，回歸從前的風格，唱一些無關愛情、無關洗腦的歌。

　　唱一些有人文關懷，相對深刻、復雜的歌。

　　盡管，那些歌的受眾并不廣。

　　盡管，這么做會損失大量的關注以及物質。

　　但他還是要這么做。

　　別人可以為了名聲為了錢財放棄追求，他不行。

　　因為，他是項樂章。

　　他知道，哪怕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個人在聽他的音樂，哪怕到了最后，他沒法靠音樂賺到一分錢，他也不會后悔這個決定。

　　因為……

　　他是項樂章。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