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衣走出蘭格池,站在一片廢墟之中,她似乎想通了。關(guān)于巫族、暗女、戰(zhàn)爭的結(jié)果,都是為了達(dá)到什么目的呢?擴(kuò)張,帝國、權(quán)力。她想起了母親梔子,父親梟斯,淪為孤女后的心境,竟在此時才體會得到。用毀掉蘭格池的方法來進(jìn)行成長洗禮,確實很殘忍,梟衣體內(nèi)充滿無盡的悔恨和內(nèi)疚。
山離跟著她,站在身后,滿目瘡痍。他指著遠(yuǎn)處的廢墟問,“蘭格池,你開心了?”
梟衣沒有回頭,她已經(jīng)從王的職責(zé)中脫離,此刻她并沒有立場去發(fā)言,她陰郁低沉看著眼前的一切,全身放松,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懺悔。
“你自傲、愚笨,不聽勸。離苳說得對,他說的對!”山離面孔猙獰,猛地抓住梟衣的雙肩,“從此大家都各不相干了,你讓我到哪里去呢?是你把我推到暗女那里的,是你!”山離短粗的脖子漲得通紅。
“小妖呢?”梟衣輕聲問。
山離逃似的獨自一人往家的方向奔去,他跑在小道上,飛快的腿。剛出城,遠(yuǎn)處的房子還好好的立在原地,他松了一口氣,提著心慢慢走近屋子,小妖和孩子都在屋內(nèi),被嚇得呆在床上。山離跑過去一把抱住家人。
“沒事了,沒事了......”他喃喃的說。
猛地,他想到了離天。他起身朝外面去,小妖的聲音傳過來:“去哪兒?”
“馬上回!”
山離一路追回王宮,一片廢墟下。
離山還活著嗎?
他慌張地依照離山住的方向找過去,那一片幾乎是全部坍塌。他施展巫術(shù)抬開地上的大石塊,猛地,他停住了。
一只手,露出來。
山離猛地扒開,是離山。
海云從山洞出來,按照日常計劃,他必須要先去探看前路,也埋伏了一部分。當(dāng)他從山洞出來時,僅存一部分族人,他不明所以,極度慌張。抽出劍,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惶恐不安,他覺得可能是戰(zhàn)爭。直到他走到王宮處,看到山離跪在廢墟上。
“梟衣呢!”海云聲音發(fā)抖,“梟衣呢?”
海云看到了離山的尸體,他只關(guān)心梟衣。
山離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海云:“多少人跟你過去了?”
“我問你梟衣呢?”海云大吼,他從未體驗過這么強(qiáng)烈的感情,除了用嘶吼掩蓋自己的擔(dān)憂驚恐,沒有別的方式去表達(dá)。
山離指了指遠(yuǎn)處的方向,一個削瘦的背影出現(xiàn)在海云面前,他恍惚著發(fā)了瘋似的朝那邊跑去,從后面一把抱住梟衣。
此刻的梟衣,只是怔怔的望著四周廢墟,并沒有這么強(qiáng)烈的情感。
“我以為你死了!”海云終于放聲大哭,泣不成聲。
梟衣轉(zhuǎn)身看著他,“生不如死?!彼f,聲音無力虛弱。
腿上的血跡引起了海云的注意,他慢慢松開手,蹲下來,盯著梟衣的腿,四處找著傷口。
梟衣也蹲下來,用一只手摩挲海云的臉,“沒事,沒有傷口,失去了一個孩子?!睏n衣平靜的說。
海云陷入暴躁的情緒中,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下來,他完全忽視了外界的變化。孩子---
異族幾人都紛紛騎著坐騎離開,無殺被羽鏡強(qiáng)制拉走。在這種滅族的仇恨下,梟衣會發(fā)出什么情緒,誰也不知道。羽鏡總覺得應(yīng)該帶走無殺。無殺坐在雀鷹上,心不在焉,任憑被雀鷹帶著,慢慢飛向空中,他一直注視著梟衣,看到她猛地摔在地上,無殺忍不住縱深一躍,跳了下來。
他要待在她身邊,看著她好起來。
無殺只是遠(yuǎn)遠(yuǎn)站著,沒有去打擾。
羽鏡從高空俯瞰,無奈的搖搖頭,年少世俗的愛情,來得卻不是時候。
疼痛已經(jīng)消退,梟衣心神不寧。她摸著自己的胸口,不停的喘著氣。
“怎么了?”海云問。
梟衣沒來得及說話,無殺瞬間跑過來,喂了幾口藥給梟衣,對方盯著無殺的臉,倒是乖覺的喝下去了。
“失去了孩子,抽掉了蟬恩的氣息,沒了玉石做力量支撐……”無殺擔(dān)心的探看梟衣的脈象,“你,你的心脈在衰竭?!?p> 山離從遠(yuǎn)處過來,他慎重的搖頭,“到頭來,不是族群的戰(zhàn)爭,不是內(nèi)部矛盾,而是一時興起,毀了自己,毀了巫族。你是個好女孩,可不是好巫王?!鄙诫x突然又發(fā)起脾氣,“你愧疚嗎?梟斯如果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他會怎么想,你想過嗎?”山離厲色看著梟衣。
“你該安頓剩下的族人!”無殺冷酷的說,“她要做什么隨她高興,你別再來煩她了?!睙o殺看著山離說。
“城外還有一些族人,我去叫傳送洞內(nèi)的族人回來,可能需要他們的幫助。”海云不能再待在這個地方,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過無殺,也不想看他們互相憐惜的場景。
雀鷹依舊朝著廢都飛過去,予亡和童鬼并肩而站,羽鏡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無殺,不再管他了。他心里的盤算竟比不過無殺對梟衣的情感。年少動情,總是容易被蒙蔽。
無殺需要一些時間吧,羽鏡想。
首先要做的是,搞清楚暗女的能力。那天,在飛往新丘野的上空,他看到了尸魔在地下的蠕動,那是來自精靈森林的邪物,他再清楚不過。
跟暗女的距離,該怎么消解呢?羽鏡心下一沉,不知怎么的,覺得很沮喪。他滅了精靈族,這一樁,該怎么清算?羽鏡心煩,對著予亡說了句“我先回去”,快速飛走了。
只留下予亡和童鬼在雀鷹背上,童鬼的一只手摟著予亡的腰,像從前那時,那種姿勢。予亡的恐懼被極力抑制,他不停的暗示自己,這只是個巧合罷了。
“長久以來,我都在想,我的記憶中是否缺失了什么。孩子的父親,我怎么都想不起來,卻喜歡懷念孩子。我從未留戀過山水,卻格外喜歡大自然和森林中的氣息,哪怕是你上次救我,我也并沒覺得怎么樣。直到,剛剛。”童鬼低聲伏在予亡的耳邊說,“消失的記憶都回來了,我記起來,關(guān)于你,關(guān)于孩子,關(guān)于我的身份,那些記憶碎片,一下子涌進(jìn)來,花了不少時間去消化。你對我而言還是陌生的。”
童鬼的聲音這么真切,聽起來真讓人憐愛。予亡早就選擇遺忘了,他答應(yīng)過自己,絕不會再陷入不必要的感情中,曾經(jīng)的真摯已成為過去,沒有意義。
“這些年,沒有我,你也一樣過得很好?!庇柰隹戳艘谎弁?,她的眼神已完全不同。
“所以我才無法掌控幻境,因為我缺失記憶?,F(xiàn)在好多了,剛剛護(hù)著你,傷了翅膀,卻意外發(fā)現(xiàn)幻境可以穩(wěn)定施展?!蓖砝淠卣f。
風(fēng)暴的來臨總是突然又致命,越是平靜的訴說,予亡封存的感情越是慢慢涌上來,越抑制越強(qiáng)烈。
“不該,不該回來的?!庇柰稣f。
“蟬恩的消失,她的咒術(shù)也就隨著消散了?!蓖砜嘈Α?p> 雀鷹側(cè)頭看了一眼予亡,它感受到主人的心跳和急切,加速飛翔。童鬼依舊摟著予亡,他心生柔情,用冷漠掩飾恐懼,雖然很難察覺,雀鷹卻明白。
“我們已成為過去!”予亡感嘆的說,“很久,你都不在我的考慮范疇內(nèi)。抹掉你的記憶,是為了避免雙方都痛苦?!?p> “現(xiàn)在告訴我,予亡。孩子怎么死的?”
折磨,逃不掉的折磨。
“我一直在等你,等來的是你手上的尸體。時間太久,久到我忘記了當(dāng)初的那種感覺,忘記去追尋真相。你現(xiàn)在告訴我,孩子怎么死的?”童鬼施展幻境,既是威脅也是勸說。
予亡無助的看著童鬼,“生下來,他就死了。你的身體不能生育,我打破了規(guī)則,這是詛咒?!?p> “誰的詛咒?”童鬼厲聲問。
“王族的詛咒。雀鷹族只有你擁有男女同身,我確實愛過你,現(xiàn)在卻也什么都不剩。再追究往事只會徒增傷感?!庇柰霭聪峦淼氖郑澳憔攘宋?,扯平。龍陽洲的事不是什么大問題,在暗女壯大之前,你要先自保?!庇柰鍪疽馊跟椪{(diào)頭,朝龍陽洲飛去。
月光下,童鬼望著予亡的側(cè)臉。從前他們總喜歡坐在高高的山石上聽大自然的聲音,予亡會耐心地跟童鬼解釋海風(fēng)帶來的變化,礁石的味道,森林樹木的成長歷史,予亡知道每一棵樹的年齡,它們都有各自的名字。
“現(xiàn)在你還會給成年的樹取名字嗎?”童鬼放下手,不再摟著予亡。
這是一個很有趣味的問題,他沉默的迎風(fēng)而站。任憑雀鷹加速飛翔,風(fēng)吹在臉上,心里無悲無喜,回歸到最初的狀態(tài),無怒無憂。
到了龍陽洲,予亡放下童鬼,打量著她的翅膀,“以后先保護(hù)自己,不要分神護(hù)我?!?p> “為什么?”
“你是龍陽洲的王,失去了翅膀,怎么統(tǒng)治?”
“我以為你不在乎——”
“你的想法與我無關(guān)!”予亡點頭,從懷里拿出一盒藥,“式稚還是有點兒用,這藥你先試試,或許有效?!?p> 童鬼接過藥,予亡直接飛走了。
二十年了,避免兩人碰面,避免面對面談?wù)撏?。那些親密的行為、耳語、感情、糾葛都留在了過去。予亡松了一口氣,他早已習(xí)慣一個人獨自住在木屋內(nèi),長久的孤寂讓他養(yǎng)成堅韌的性格,所以能輕松地拒絕。他眺望末欲海,跟雀鷹的視線對上。
“我知道,我知道。”予亡安慰著雀鷹說,“回去吧,都結(jié)束了?!?p> 蘭格池內(nèi),在梟衣、山離、海云和無殺的協(xié)助下,巫族僅存不多的族人陸續(xù)匯聚在一處,搭建房屋,生火做飯,籠罩著陰霾。解釋原因,只會制造不必要的恐慌。他們并不知道梟衣已不具備任何巫力了,即將心脈枯竭而死。
赤顏坐在遠(yuǎn)處的石頭上,他雙手沾滿血,疲倦發(fā)紅的眼睛看著城池外的天空,那是一抹抹像魚鱗的云層,格外好看,異??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