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鐘表鋪
那些點名“王嘉笙”的漢子全部黑衣黑袍,每個人的脖子上都紋著一個“藍燈籠”圖樣的刺青。漢子們經(jīng)過的弄堂人家都緊閉起門窗,表示遠離是非,什么都不知道。
鐘表鋪里,陸澄問王嘉笙,“怎么回事?”
王嘉笙急道,“老板你還看不出來?!我離開咖啡店之后也要恰飯的。我就是給‘洪盛’的堂主祝老三做點燒給他祖宗的鈔票,誰想到這個老流氓倒給活人用了,結(jié)果反而怪到我頭上——他們說砍手,是真的會砍手的,巡捕不敢管的。我一個匠人要是沒了手,你還養(yǎng)我嗎?”
陸澄想起來,幻海市民都知道,“洪盛社”是盤踞在幻海的兩大幫派之一,“洪盛”的勢力集中在幻海的北區(qū),經(jīng)營各路灰色和黑色的生意,專門對這一帶的底層百姓作威作福。只要不招惹上幻海的權(quán)貴,幻海市的巡捕對“洪盛”是睜眼閉眼的。所謂“堂口”,就是幫派對“分部”的稱呼,大概祝老三這個堂主就是火車站一帶的地頭蛇。
陸澄嘆了口氣,把王嘉笙遞過來的那把柯爾特手槍推還給他,靜靜道,“小王,手槍里不是還有四發(fā)子彈嗎?流氓都是欺軟怕硬。你出去,把領(lǐng)頭流氓的二邊耳朵打掉,嚇走他們就是——目標那么大,比蒼蠅好打多了?!?p> 這一回王嘉笙倒畏縮起來,“陸澄——你瘋了嗎?!祝老三的背后是洪盛呀。我手上要是沾了他們的血,往后有的是麻煩啦。我?guī)湍阒v,我這雙手,只對魔人和魔物開過槍,從來沒有對人,尤其是得罪不起的人開過槍。我們家從前朝到唐國,從宮里到幻海,向來都是良民、順民吶!”
陸澄苦笑起來。一個流氓頭子終究只是一個人,對一個調(diào)查員竟然比把人當點心吃的魔人和魔物還要可怕。
“咚”地一聲,鐘表鋪外面響起那塊“宮廷技師,千年傳人”招牌砸地上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只皮鞋踩在“技師”兩個金字上,把那招牌踩成兩截。
王嘉笙剛要罵,一瞧進來的人,忙把罵字吞咽回喉嚨里。
——那是一個高頭大馬、滿臉兇神惡煞的洪盛流氓,一個人就像一堵墻那樣封死了鐘表鋪的出口。這人從黑袍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斧頭,往王嘉笙的工作臺上就是一插。
后面十二個小流氓也都亮出了斧頭。
王嘉笙忙瞧陸澄,眼神里都是乞求,“這個是祝老三的頭號打手,‘棒頭’小馬。”
陸澄的笑容斂去,他把自己的一張名片留在那把斧頭邊上,不疾不徐地向那兇惡的流氓,棒頭小馬道,
“朋友買我一個面子。我是西區(qū)那邊的,敝姓陸。王嘉笙是我的手下,年輕不懂事,和你們出了些誤會。請你回去和祝老三說一句——我請他來凌波咖啡館喝一杯咖啡,小王的那件事就算了吧?!?p> 西區(qū)是幻海的富人區(qū),也是巡捕最不敢怠慢的地方。陸澄量那祝老三也不敢來滋事。
棒頭小馬瞧了瞧那張名片,又瞪著陸澄的臉看了一小會,道,
“冊那,一個賣咖啡的小癟三,充什么胖子,敢和我們祝老大稱兄道弟!你少管閑事,今天我們來這里是切王嘉笙手的。你要么滾,要么看著他手被切掉?!?p> 陸澄的嘴角微翹。
他的手摸上了那把還有四發(fā)子彈的柯爾特手槍。
這次,卻是王嘉笙先壓低聲音道,“老板,你別沖動。千萬不要,真心不要。辯護殺人的律師費很貴的。”他猛然想到過去每一個敢打陸澄臉的人下場。
幸好,陸澄只是臉皮發(fā)青,把那口柯爾特手槍上過保險,終究是收進了包里。
棒頭小馬輕蔑一笑,老鷹捉小雞那樣,鐵箍般抓住王嘉笙兩只手,把工作臺上的那斧頭拔出來,瞄準了小王的手腕處。
“陸澄,我叫你別朝他們開槍,不是說看著我手被砍,是要你想別的不是我們親自動手的方法啊啊啊!”王嘉笙的音調(diào)拔高八度,大聲哭喊!
棒頭小馬扇了王嘉笙一個響亮的耳光,五個手指清清楚楚印在小王臉皮上面。小馬喝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一報還一報,這世界沒人能救你?!?p> “我知道?!?p> 陸澄平靜地望著王嘉笙的淚眼,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打火機。小王的哭聲陡然止住,然后又嘩啦哭了出來,這一次卻是絕處逢生的欣喜淚水。他已經(jīng)知道,老板下面要玩的是什么了。
棒頭小馬的眼神卻迷惑起來,“小癟三,你是要給我敬煙嗎?我不吃這套。”
眼里這個安靜斯文的陌生青年從西裝的內(nèi)口袋取出一本有磚頭那么厚的書,輕撕下其中一張紙頭,用打火機點起來。在棒頭小馬眼里那張畫滿了貓咪的紙頭化為了一縷煙,裊裊地散開來,彌漫了鐘表鋪子,飄逸到弄堂外面。
“天黑下來了,是妖魔鬼怪出沒的時候,別怪我約束不了?!标懗瓮艘谎郯纛^小馬。
有剪影般的貓懶懶叫著,從陸澄的襯衣領(lǐng)口里鉆出來,從陸澄的西裝褲腳躥出來,從陸澄的皮鞋底下浮上來,纏繞在陸澄身上,他全身到處閃爍著這些貓兒貪饞的金眼和碧眼。
——鐺、鐺、鐺、鐺、鐺、鐺。鐘表鋪的無數(shù)自鳴鐘齊響了六下。一條又一條剪影般的貓從自鳴鐘后面爬出來。
是老板的咒術(shù)“D級家宅保鏢”發(fā)動了!老鼠、雀子、小偷、劫匪,統(tǒng)統(tǒng)給老板滾出去!——王嘉笙心里道。
棒頭小馬只見到無數(shù)道呼嘯著嬰兒般哭啼的黑氣不知從何處而生,一股腦撲向他來!
那團團黑氣一粘到小馬的身上,立刻凝聚成貓的模樣。十來只不懷好意的貓已經(jīng)撲在棒頭小馬身上,往他四處要害下嘴。
棒頭小馬的斧子跌落在地,整個人在鐘表鋪里到處翻滾,慘叫不止,濺起血花。
棒頭小馬一倒,王嘉笙看到鐘表鋪外面的天地,弄堂里無星無月、一團漆黑,只有無數(shù)幢幢鬼影般晃動著金眼碧眼的貓影子,從墻根和屋檐翻涌出來,在其他十二個小流氓上面密密麻麻地躥來躥去。
出弄堂的路已經(jīng)暢通無阻。
王嘉笙小心翼翼地問陸澄道,“鬧不出人命吧?!?p> 陸澄道,“他們欺負你多少,我就還多少。破些皮,流些血,不會真的吃掉什么要緊東西,連手指頭都不會。”
畢竟目標不是魔人。這是失憶后的陸澄頭一次和普通人交手,現(xiàn)在,陸澄算是比較清楚地意識到:即便自己只是E級商人,已經(jīng)和普通流氓有了力量差距。靈光物應(yīng)當謹慎地使用,但為了向王嘉笙證明自己的實力,只好付出一道十五泉咒術(shù)的代價。
“好極了,我跟你撤?!?p> 王嘉笙朝癱倒的棒頭小馬臉上踩出一個清晰的皮鞋印子,把資料、工具、唱片和女星的海報一股腦兒塞進書包,向著帶不走的鐘表和留聲機嘆口氣,跟著陸澄拔腿就跑。王嘉笙也知道,D級家宅保鏢的持續(xù)時間只有四十分鐘。
兩人出了弄堂,混入附近到處是人的火車總站,就像二滴水融入了大海,再無可追蹤。
王嘉笙問陸澄道,“老板,回我家的倉庫吧。洪盛的人不知道我住那里,在火車站租鋪子的時候我就沒給房東交過底?!?p> 陸澄卻問王嘉笙,“香雪姐現(xiàn)住哪里?”
王嘉笙道,“香雪姐現(xiàn)在住幻海市的南城。她說,要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她要在南城開一個裁縫鋪。不過,我長久不去南城看她,要忙自己鋪子的生意。人家也不想我——老板,你最近認識什么長得靈的小姑娘嗎?”
他又跟定了陸澄,自然言無不盡,往后還得多蹭陸澄的便宜。
——南城是幻海市開辟之前就存在的舊唐國老縣城;開辟之后,漸漸衰敗,如今主要是唐人聚集的地帶,還是舊唐時代的風貌。不過南城的房租遠比幻海其他地區(qū)便宜,布料貨源又多又好。憑香雪姐堅韌勤勞的性格和裁縫手藝,真能在那里立足——過去,陸澄的西服就都是她做的。
陸澄沒有兄弟姐妹,香雪姐幾乎可以算是他父母都過世后僅剩下的半個姐姐。就算香雪姐不肯回咖啡店,陸澄也要維持住他們的情誼。當然,他先得問清楚香雪姐離開的真實原因?,F(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調(diào)查員的陸澄,再不覺得香雪姐的離開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陸澄想了會陳香雪的事情,向王嘉笙道,
“我們先不去你家倉庫,還是要避一陣洪盛的風頭。今晚我們直接去南城找香雪姐,在那里吃晚飯。”
但他不信,如今的香雪姐會連一雙筷子都不肯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