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化是個頭腦冷靜的人,多數(shù)情況下與周圍的人保持著警惕與疏離。
人狠,話少,不近人情,能用一個字回答的問題,絕不用兩個字,以至于總體上給人的感覺是冷面冷情,不容易相處。
每個天之驕子,都難免會有一個共同點——會有一些孤傲,只是孤傲的類型和段位不同罷了,有些人傲在表面上比如導(dǎo)證;有些人傲在骨子里,比如司馬瑞。
三人在孤傲這件事段位最高的,還要數(shù)敦化。
他家世顯赫,沒有什么事能讓他為難的;他頭腦聰明,沒有什么事是他想不通的。
女人中除了金九貞,也沒有能讓他瞧得上眼的;男人里,除了司馬瑞,也沒人能讓他輸上一回的。
小時候他和司馬瑞不對付,原因非常簡單,明明兩人在禮樂御書數(shù)方面,各有所長,駢文策論也在伯仲在之間,夫子卻偏愛司馬瑞;明明是他更愛金九貞,金九貞卻對司馬瑞照顧有加;司馬瑞的為人和做派,他也十分看不起:
司馬瑞與同學(xué)親厚,他認為那是虛情假意,收買人心;司馬瑞敬重長者,他就認為那是刻意逢迎,結(jié)交重臣;司馬瑞英俊瀟灑,舉止風流,很受瑯琊街頭的小娘子們喜愛,在他眼中便是出賣色相,寡廉鮮恥。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敦化同學(xué)眼中,司馬瑞就是哪哪都不好。
第一次讓敦化對司馬瑞刮目相看,是因為學(xué)院里組織了一次射箭比賽。五人一組,大家自行組隊。
敦化是學(xué)院里公認的射術(shù)最好的,自然而然,他的隊里齊集了一眾高手;司馬瑞卻選擇站在了最弱的那一邊,這讓敦化嗤之以鼻。
可是奇跡發(fā)生了,經(jīng)過短暫的訓(xùn)練,被視為最膿包的五人組,最后竟妥妥的殺入了三強。
位列第二的淮南王世子,最是看不起學(xué)院里的寒門子弟,且為人卑鄙,手段齷齪。
為了逃汰司馬瑞一組,暗中使詐,在決賽前一天撞傷了他的右臂。
導(dǎo)證為此非常生氣,因為誰都知道,司馬瑞幼時曾遭遇過綁架,在逃離黑牢途中,不幸落馬,右臂上臂骨骨折,遍請名醫(yī)——三年——才調(diào)養(yǎng)到正常水平。
敦化雖然也同樣看不起司馬睿,可敦化也有敦化的驕傲,他不屑趁人之危,贏也要贏得光明正大。
是夜,他去了司馬瑞的陣營,本想冷言冷語地表達表達他不屑一戰(zhàn)想法。
不想?yún)s看到了右臂纏著繃帶的司馬瑞,只見他站在烈烈西風之中,用受傷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練習(xí)著,舉弓,搭箭,瞄準,射擊,他用心的調(diào)整著方向和力道,每一箭都比上一箭更近靶心。
他身旁的隊友也被他感染了,情緒絲毫沒有因為隊長的手臂受傷而受到影響,相反他們神情堅定,士氣高漲,仿佛這一屆的桂冠,馬上要掛在他們頭上一般。
縱使,敦化的人格是一座冰山,那一刻,他聽到自己的內(nèi)心咔嚓一聲:冰山的一角也崩塌了。
不巧這一幕落入了導(dǎo)證的,自家哥哥他能不了解,他毫不客氣的,酸不拉幾的來了句:“怪儂何事倍傷神,為誰風露立中宵?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大哥,今日,咱瑯琊的世子殿下,是不是看起來很不錯???”
敦化懶得理他,冷冷撂下一句:“他?還不是我的對手?!?p> 敦化說的沒錯,司馬瑞的確不是他的對手,可敦化的團隊也沒能擊敗司馬睿的團隊,兩隊箭逢對手,在那年學(xué)院賽中打了個平手,并列第一。
那之后,司馬瑞的言行,在他的眼里開始有了新的詮釋,司馬瑞扶老人被訛詐,在他眼中那是智者仁心;司馬瑞調(diào)戲酒館老板娘被打,他戲稱為名士風流;司馬瑞深夜飲酒,上課打瞌睡,在他眼里不過是小酌怡情。
總之,司馬瑞就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正人君子,而君子之交淡如水說得就是他和他。
也不知具體從什么時候開始,敦化對司馬瑞就與別人不同了,司馬瑞對敦化也敬愛有加。
司馬瑞,敦化和導(dǎo)證三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一時成了瑯琊貴公子中的一股清流,人稱瑯琊三俊。
而司馬瑞的侍女金九貞,也適時進入了敦化的視線,少男少女彼此愛慕,心照不宣。
其實敦化的內(nèi)心是復(fù)雜的,他高興,因為他敬佩的好友從王世子,變成了皇太子,他們復(fù)興東庭的夢想有了精神領(lǐng)袖,這東庭的天下,在不遠的將來,將會有一個開明的君主,而自己的政治抱負,終將隨之得以實現(xiàn)。
他難過,因為他傾心愛慕的女人,在他們傾力奔赴未來的時候,受到了傷害。
而最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明明知道敵人是誰,他們卻無力拔刀相向,因為他們還太弱小了。
他踏入承福殿的時候,眼前的景象更是讓他心酸,司馬瑞埋在了高高的卷宗里,眼睛布滿了血絲,神情憔悴。
刑訊這種事根本不適合他,可他一整夜都在做他不喜歡的事,而且這事看上去一時半會兒結(jié)束不了。
司馬瑞從黑牢里逃出來后,就落下了一些毛病,怕黑,話多,愛撒嬌。
可今日的他,見敦化進來,卻連頭也沒抬,只說了四個字:“敦化哥,坐?!?p> 敦化皺了皺眉頭,將椅子上的案宗撥至一旁:“可有頭緒?”
司馬瑞拍了拍左邊卷宗:“緊要的幾個人都已經(jīng)服毒自盡了?!?p> 隨即,又摸了摸額頭,將手中的一份卷宗拋到敦化手中:“還剩這個人,現(xiàn)在正讓張軋看著,也不知能不能活?!?p> 敦化仔細閱讀了宗卷,道:“這個人一定得救活,還有,那個楊獻容呢,她是否也牽扯其中?”
司馬瑞無奈的嘆了口氣:“導(dǎo)證正問著,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暫時動不得,也不知為何要淌這一趟渾水。”
敦化若有所思,道:“我看,她不光沖著導(dǎo)證去的,恐怕還有西北王的影子?!?p> 司馬瑞點頭道:“你說的對,我估摸著,這西北王也是想試試朝庭的深淺?!?p> 司馬瑞又想起了事故現(xiàn)場,導(dǎo)證和她的關(guān)系確實不同尋常,對敦化自嘲道:“真叫人想不通,我到底哪里不如你們親兄弟倆?明明,明面上都應(yīng)該是我的女人,為何暗地里都對你們有情?”
忽然聽到司馬瑞說笑,敦化有些答不上來。
司馬瑞見他不搭話,嚴肅道:“敦化,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敦化正色道:“你說。”
司馬瑞道:“萬一,我是說萬一這次我敗了……”
敦化將手中的卷宗放下,斬釘截鐵道:“這件事情沒有萬一,君在臣在,君辱臣死!殿下眼下千萬要穩(wěn)住,外面的事放心交給我們就行了?!?p> 司馬瑞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卷宗道:“這個人不能死?!?p> 敦化性情冷淡,卻又最嫉惡如仇,他冷冷道:“殿下放心,他死不了,就算要死,也須照我們的方法去死。殿下,你還記得,當年的淮南王世子嗎?”
司馬瑞心領(lǐng)神會,拍了拍敦化的肩膀,眼珠一轉(zhuǎn):“你不說,我還把真這號人給忘了,那我們就,舊事重溫一遍,如何?”
敦化拱手笑道:“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樂乎?!?p> 臨出門時候,司馬瑞忽然叮囑他:“敦化哥,去見見九貞姐姐吧,她現(xiàn)在一定很想見你?!?p> 敦化的身形一頓,點了點頭,心緒又回到了五年前。
還是那時候,在瑯琊,金九貞是貴族女兒中最特別的存在,她像一般閨閣女子一樣知書達禮,騎馬射箭的本事卻比一般男子還略勝一籌。形容俊美而不矯揉造作,樂觀爽朗又多才多藝。誰人不愛,誰人不憐。
那時敦化愛金九貞,偶爾會妒忌金九貞與司馬瑞非比尋常的感情。
司馬瑞雖比他還小兩歲,卻看出了他的心思:“敦化哥,九貞的身份雖是我待女,可我們的感情更甚姐弟,而你對我來說是兄長,你要的,我堅決不要。”
那一刻,敦化的心就像被什么東西撞擊了一般,裊然升起一股股柔軟:那大概是他聽過得最直白的承諾,就像司馬瑞在變相地告訴他,敦化哥,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
他回轉(zhuǎn)身來,對司馬瑞道:“殿下放心,殿下要守護的,臣拼了命也會為你守住的?!?p> 齊槊領(lǐng)著敦化到達瑞安殿偏殿的時候,摯虞剛為金九貞行過針,人還暈睡著,敦化看著她睡夢中痛苦的模樣,心如刀絞。
忽然聽金九貞囈語:“殿下,小心?!?p> 她很虛弱,也不復(fù)當年鮮妍明媚的模樣,可敦化就是忍不住想親近她,他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帕,想擦去她額角汗珠。
金九貞卻突然抓住他的手:“敦化,快走,危險?!?p> 敦化以為她醒了,仔細一看,原來她還在夢中,他緊握著她的手,這雙圓潤的巧手此刻卻蒼白無力。
他心中難過,默默道:“九貞,我知道你心中有我,這就夠了!你要快快好起來,總有一天,我們定能守得云開見月明……”
荀葟端著藥碗走進來的時候,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敦化卻不慌不忙,彬彬有禮,他是知道荀葟的,知道她是金九貞在宮中唯一的朋友。
只是他沒想到在這危難的關(guān)頭,荀葟居然會自請到瑞安殿照料金九貞。這世上的情誼,錦上添花者常有,雪中送炭的寥寥無幾。
敦化放開金九貞的手,起身向荀葟行了個叉手禮,這是個很重得禮節(jié),荀葟顧不得放下藥碗,忙回了個滿福禮。
荀葟看著敦化照顧金九貞樣子,心道:“果然是個翩翩君子,難怪你念念不忘,如今見他這般模樣,也不妄你對他情深意重?!?p> 敦化忽然想起一件事,對荀葟道:“荀娘子今日可曾見過太子妃?”
荀葟被他問的得一愣,道:“臣妾一整宿都在瑞安殿,未曾出宮,哪有見到太子妃,大人何出此言?”
敦化忙將事情的前后經(jīng)過向她解釋了一番,又令人去喚齊槊,原來齊槊去了弘文館,未曾見到荀葟,便將太子妃留在了弘文館,交與荀葟待女燕如照顧,自己匆匆去太子處復(fù)命去了。
荀葟問起太子妃找他的緣由,敦化想了想道:“說是荀夫人舊疾犯了,請你去府中瞧瞧?!?p> 荀葟疑惑的看了眼敦化,忽然面色大變,姐姐何曾有什么舊疾,就算身體不適,又怎么會讓云初一人前來告知,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她將手中的湯藥交到門口的待女手中,慎之又慎地交代了用法,拜別眾人,才匆匆忙忙向弘文館趕去。
敦化心中隱隱不安,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么大事。他對齊槊交待了幾句,交槊叫來幾個侍衛(wèi),跟隨荀葟,以防不時之需。
敦化還有要事在身,他要去查那個幸存的太監(jiān),要去把與他有關(guān)的所有人通通查一遍,包括他的家人,友人,恩人和仇人。
他不能逗留,可小太子妃的身影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怎么也參不透其中奧妙。
只能叮囑齊槊,一定記著將今天與太子妃有關(guān)的一切事情告訴太子,而且要快。
齊槊不敢怠慢,答應(yīng)一定轉(zhuǎn)達。可能是潛意識里他并不覺得一個娃娃能遷動什么大事,見司馬瑞那里忙得不可開交,便想著稍后閑時,再慢慢回稟。
荀葟見到桑云初時已近午時,待女回稟,太子妃殿下久等她不歸,許是太困,剛剛安置了。
荀葟不敢等她睡醒,輕聲喚她不醒,只能將她搖醒,桑云初畢竟還是個孩子,從睡夢中被喚醒,還有些迷迷糊糊。
荀葟平復(fù)了情緒,緩緩問道:“云初,你怎么了一個人到宮里來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母親二字讓桑云初徹底清醒過來,她告訴荀葟,父親桑逾不知道因為何事,將荀夫人鎖在了房中,就連她的貼身丫鬟們,也被關(guān)了起來。
每日三餐有專人送進去,就連桑云初也不給進去,云初想念母親,就在夜里偷偷溜到了荀夫人門前,偷偷往里面仍石子。
荀夫人夜不能寐,見是女兒,便將一荷包塞進女兒懷里,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偷偷進宮找姨母幫忙,千萬不能讓府上的人瞧見。
桑云初一心想幫到母親,便趁天還沒亮,下人們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家門,她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一路跑向?qū)m門方向,不想在崇業(yè)坊撞上齊槊他們。
桑云初將她的小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個大大的荷包,荀葟打開荷包一看,嚇得臉色都白了。她慌忙將荷包塞進袖籠,握緊桑云初的小手,問道:“你母親可還有話交代你嗎?”
桑云初道,母親還讓我?guī)Я艘环庑沤o你。說著又從貼身衣服里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冷香丸大人
本月最后一天,虔誠獻上真心的一片,愿大家本月圓滿,下月開泰。 各位書友們!大俠們!求收藏,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