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剛剛還熱情到自燃的村民們瞬間熄火，再無一點動靜。
畢竟，也許每一個家長都望子成龍，可他們也大多是帶有私欲的，這很正常。
誰也不希望送離自己的孩子成俊杰后卻和自己永世相隔。
那種不計回報的養(yǎng)育恩情雖然偉大，但也絕不是人倫道德的衡量底線，非不達就應(yīng)該受指責的。
芷蘭看著沉默不語的村民們，她表情木然，眼神也多無情感。
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自己于師傅相見的日子。
那天，晴空萬里，林蔭搖曳。
她呆呆站在樹下，身旁站著父母，直直面對著師傅。
當時氣氛也極為凝固，大家都不自然。
尤其是芷蘭的父母，他們同樣是沉默，發(fā)不出一絲聲響。
不明白事理的芷蘭，疑惑眼前的無名老仙為什么要向自己的父母低頭。
世世代代糊口生活的鄉(xiāng)里巴人，他們哪怕是面對同鄉(xiāng)親友都沒有受過這般沉重的敬意。
芷蘭不說話，因為她感受不出來。
芷蘭的父母不說話，因為他們說不出來。
一個男系主導(dǎo)的鄉(xiāng)下社會，女孩的地位并不高。
而芷蘭的父母也很年輕。
這本來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可那天凝固的氣氛，讓芷蘭經(jīng)過三百年的道途都沒忘記。
并且眼下熟悉的沉默讓她再度如臨舊景。
只是此刻過去許久也無人說話。
而那日，她的父母卻最終開口了。
芷蘭忘記了父親的長相，可忘不了那如粗蟒過叢的沙啞嗓音。
“芷蘭，爹是個鄉(xiāng)下人，出生在黃土上，也知道自己要死在黃土上……”
芷蘭回過神來，看了看門篝火光影，被風吹得亂顫。
她憶起，那時也有一陣風吹過。
一陣清涼舒爽的微風，而風過后，父親再說話嗓音就清澈多了。
“爹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也不期待你能給爹爭什么光……其實，爹也只不過是想養(yǎng)活你，養(yǎng)大你，再把你嫁出去……”
“而你現(xiàn)在有更好的活路，爹也不攔你，你……去吧?！?p> ……
芷蘭又回過神來，她看了看室內(nèi)眾人，依舊沒人說話。
此刻沉默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很久，氣氛也由凝固悄然向?qū)擂无D(zhuǎn)變。
終于，村長開口，仿佛下了極大的氣力。
“上仙，不知道，小女行不行？”
芷蘭微微一笑，向村長問道：
“小女是誰？”
只見村長伸手指去。
好巧不巧，正是杜妤卿。
正在識海里看熱鬧的易塵驚嘆一聲：
“還有這等好事？真是要啥來啥?！?p> 而芷蘭看向杜妤卿也是一愣，畢竟連她也沒想到竟然這么巧。
不過，這一幕在其他村名們眼中看來，就別有意味兒了。
自從芷蘭解釋過后，就再也沒有一個村民響應(yīng)，這也足以看出他們大多都不愿送離自己的子女。
而此刻村長推出了自己的女兒，活像是封建社會獻祭給河神的貢品。
在這些村民看來，他們還多有擔心芷蘭會看不上杜妤卿。
畢竟杜妤卿天生體弱多病，連農(nóng)活都做不好，是個一不小心就會抽搐的遺孤養(yǎng)女。
也許是全村最低的代價，但能否被看上卻是問題。
芷蘭看了看村長，沒發(fā)現(xiàn)村長帶有其他要求的想法。
雖然不比前世，當時自己離開時，師傅送給她父母一顆靈珠作禮物。
可她剛剛救下了全村人的性命又答應(yīng)剿匪，所以就情理論，哪怕芷蘭什么都不給也沒問題。
不過事實上看，就仿佛芷蘭只救了村長一家。
再看向杜妤卿，這小妮子也正是一臉的驚訝。
就在不久前，村民們爭奪唯一的弟子之位時，杜妤卿多希望自己的父親，或者說養(yǎng)父——村長也能開口。
她多么想成為一名修道人，她多渴望追逐仙道。
可天生體質(zhì)的貧弱、性格自卑讓她又羞于將這種話說出口。
轉(zhuǎn)眼間，等所有大人都閉上了嘴，她也馬上打消了這念頭。
畢竟，要從此斷絕關(guān)系這種事，作為一個被收養(yǎng)的孩子她是不敢想象的。
萬念俱灰之下，誰知父親突然又推薦出自己，杜妤卿驚訝了。
懂事的她，感受到來自鄉(xiāng)親們憐憫的目光。
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驚喜轉(zhuǎn)瞬又變?yōu)槭洹?p> 也許這本應(yīng)該是句令她興奮的話，是她期待的話。
但這一刻，令她心里說不出的酸痛。
“好?！避铺m不多廢話，“那我從今日就收你為徒，杜妤卿，你可同意？”
杜妤卿回頭看了看父親。
這時，父親也在看著她。
同樣的，還有里外圍有三圈的村民們。
他們都在看著杜妤卿，似乎都在等著她同意。
雖然，杜妤卿發(fā)覺父親的眼神與別人不同，但她喉頭的哽咽感還是讓她難以忍受。
撲通一聲，杜妤卿跪到在地。
“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p> 動作迅速，杜妤卿沒有回答芷蘭的問題，直接磕下頭去。
芷蘭看得出來杜妤卿內(nèi)心的苦楚，但她也不愿遷就杜妤卿。
如果日后杜妤卿嫌修行苦多樂少，意欲退出，借口當時只是賭氣答應(yīng)下來。
恐怕到時只會師徒鋒芒相對。
既然如此，芷蘭并沒有急著讓杜妤卿起來，而是緩緩的說：
“我收徒，不為報答，不求名利，只為證道，傳受道法?！?p> 靜步走到杜妤卿面前，芷蘭看著她以頭搶地的模樣，無怒也無喜。
“我只希望你聽為師的話，認真修道，鉆研道法，早日證道飛升，超過為師，你明白嗎？”
聽著芷蘭的話，還沒等杜妤卿回答，到是有人先激動起來。
“啊？什么都不求嗎？咋們不是為了培養(yǎng)幫手的嗎？”
說話的，正是易塵。
“你閉嘴吧！”噬魔不滿的聲音傳來，“不懂別說話。”
“行，我閉嘴?！币讐m十分老實，他現(xiàn)在可不敢和噬魔犟嘴。
識海之外，芷蘭依然平靜的看著杜妤卿。
杜妤卿跪俯在地上也半晌沒有回答。
仿佛終于平靜下來，杜卿抬頭鄭重道：
“弟子愿追隨師傅求道，學習道法，永不違背師命?！?p> 芷蘭點點頭，轉(zhuǎn)頭向村長說：
“村長，這孩子，我?guī)ё吡??！?p> 村長閉上眼，微微鞠躬。
在他周圍，傳來不少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