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掠過心靈

　　沃森的心里忐忑。

　　原因并非米歇拉對自己有好感，而是他根本無法確定，自己對米歇拉到底有沒有好感。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重新意識到自己上輩子在感情方面遺留的心理問題，那就是對愛情，或者說對“喜歡”這件事缺乏明晰的辨認與感受能力。

　　雖然在脫離了中二期、直至踏入社會之前的這段時間里，沃森還是做過幾年正常人的。短暫的那幾段戀愛經(jīng)歷也在此期間發(fā)生，但他最后還是投入到了宅男孤身一人的世界里。

　　而有一部分宅男，是很悲哀的生物。

　　他們不相信愛情能夠在自己身上長久。

　　在這個領(lǐng)域里，他們不愿、或逐漸不想再承受失去和分離的傷痛；少部分曾擁有過戀情的人則是對此更加敏感。步入社會以后，愛情的神經(jīng)就像一根彈簧被他們深深壓抑在心底。

　　久而久之，失去了彈性。

　　當世俗主流中的意識在旁敲側(cè)擊，說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或許已經(jīng)出現(xiàn)時，心里那塊干涸的湖泊已經(jīng)無從去辨別是真是假了。

　　他們中的有些人會不顧一切，花掉錢財與精力，結(jié)果換來一場無情的欺騙；而有些人，則是會自怨自艾，在故事的一開始就選擇了放棄。

　　放棄這個讓生活改變的契機，躲開所有暗藏的利刃，也回避所有真心的擁抱。短暫的邂逅，在他們心中的那片沙漠下了一場雨，但終究什么也沒有留下。

　　最終大家會意識到......

　　噢，

　　這些宅男大概不適合處對象。

　　沃森覺得自己就是這種宅男。

　　穿越之前分不清好感、喜歡與愛的層級，穿越之后也一樣。但這也只是自己諸多心理缺陷的其中之一罷了。自己的情商可以正常處理人際關(guān)系，但唯獨對愛情這個領(lǐng)域無能為力。

　　可能我真的就是這么一個神經(jīng)病吧。

　　沃森靜靜的看著米歇拉。

　　女孩略微蜷縮著斜靠在安全索上，一只手扶著腿側(cè)的刀柄，一只手緊緊抱住腹部，看起來就像一頭警惕的狼，哪怕休息也在時刻防備著攻擊。

　　但她這副模樣反而有些可憐。

　　沃森腦海中回憶起1990年，女孩在海德堡機場與自己道別時的那副模樣，與眼前的畫面形成強烈對比。那時的米歇拉是如此美麗而自信，就像一個公主，舉手投足間充滿著高貴典雅的氣質(zhì)。

　　而現(xiàn)在，她已然化身為狼群中的一員。

　　狼不會在意自己的傷痕。

　　但是一個女人會。

　　沃森的心底有一股聲音，他希望自己的推論是錯誤的，米歇拉并沒有別的什么心思，她只是和自己太久沒見，不太想這么快露臉罷了。但那幅女孩在悍馬車后座蜷縮著的畫面，卻久久揮之不去。

　　就在他思考著的時候，米歇拉動了。

　　她直接伸出一只手按住沃森的臉，推著他的頭轉(zhuǎn)向別處。還沒等沃森說什么，米歇拉就快速把手抽回身側(cè)，繼續(xù)扮作一副睡著的樣子。

　　好嘛，果然在裝睡。

　　考慮到對方已經(jīng)有了拔刀砍人的先例，沃森決定暫時不看她了，免得待會兒真動起手來，把其他人吵醒了倆人面子上也不好過。

　　于是他干脆閉上眼睛，繼續(xù)挖掘蝰蛇夫人記憶里的銀行賬戶和安全屋信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米歇拉的腦袋一點一點的，慢慢朝沃森這邊轉(zhuǎn)回了十幾度。

　　......

　　“都快醒醒！我們到了！”

　　魯珀的聲音在前座響起，機艙里的幾個人紛紛睜開了眼睛。沃森往旁邊的機窗看去，只見下方的大片區(qū)域都已經(jīng)被濃霧所覆蓋。

　　路面和低矮建筑已經(jīng)完全無法看見，只有一些高大的山巒和森林，才會在濃霧中堪堪露出半截上身，充滿了靜謐的味道。

　　這讓他覺得有些新奇。

　　上輩子作為一個南方人，沃森住的地方就連起霧天也很少遇到。因此他索性就直接挪動位置坐到機窗邊，欣賞起這難得一見的景色。

　　“第一次看到？”

　　貝爾特威重新上線了，哪怕是在飛機上睡了一路，也絲毫沒有影響這個胖子的談話欲望。

　　“我確實很少見到。”沃森點頭。

　　“這就是緬因州的特色！”貝爾特威咧著嘴笑起來：“這個地方的森林覆蓋率超過90%，我第一次見的時候也覺得很新奇。而且氣象專家們研究了幾十年，也沒搞懂這些濃霧究竟從哪里來的?！?p>　　沃森敷衍地點點頭，但是胖子顯然并不想就這樣結(jié)束話題。

　　“而且你知道嗎？這里的恐怖傳說可多了去了！”他舉著一只手，一副煞有其事地模樣：“比如說連環(huán)電鋸殺人狂！那可不僅僅是小說里寫的東西，都是有改編原型的，有些原型更加恐怖......”

　　“這里有一座小鎮(zhèn)，叫什么來著？名字我忘了?？傊莻€地方活著許多人，但他們其實都死了！小鎮(zhèn)的地下有一座煤礦，已經(jīng)燃燒了幾十年......”

　　“貝爾特威，我覺得你退休以后可以考慮去當導游?！?p>　　沃森笑了笑，不過他的表情已經(jīng)把意思展露得很明顯了。

　　“好吧......”

　　貝爾特威意識到對方其實并不想聊天，于是也主動停止話題，伸著手指了指沃森：“你這人還挺會說話?！?p>　　十幾分鐘以后。

　　黑鷹直升機在一個隱秘的小機場內(nèi)降落，這個地方完全由私人承包，為合作對象提供以飛行載具為主的臨時保養(yǎng)與維護服務。除此之外，甚至還提供車輛出租、槍械保養(yǎng)和便服采購。

　　雇傭兵這個圈子，其實也分上中下游。

　　上游自然就是那些手握資金、有著業(yè)務需求的大公司，有時甚至包括政府秘密授意的國家組織；中游的成分相對復雜，包括經(jīng)手業(yè)務的中間商、販售裝備的軍火商以及負責各種后勤的團隊。

　　而下游，才是主擔戰(zhàn)斗職責的雇傭兵們。

　　當然，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行業(yè)，圈子里也不是沒有出現(xiàn)那種同時包攬上中下游的龐然大物。他們大多能夠直接與國家等級的秘密代表進行交涉，所掌握的軍事力量足以征服一些第三世界小國。

　　這類組織，通常會自冠‘軍事承包商’的名頭。

　　“終于到地方了！”

　　貝爾特威伸展著手腳，再次搶先發(fā)言。只不過在沃森看來，他老是這么做，就顯得狼群小隊里的其他人很沒有存在感。

　　“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

　　換上一身牛仔褲夾克便裝的沃森直接找上了魯珀。面前這位法國熟女的裝扮，還是一如既往的簡約大方。厚外套下就只有一件作戰(zhàn)背心，若是不拉拉鏈，根本就遮不住她細膩的胸頸皮膚。

　　“威利酒吧，然后在這個鎮(zhèn)子里休息幾天?！?p>　　不出意外，狼群小隊的成員們果然打算貫徹一下雇傭兵傳統(tǒng)，那就是打完仗以后好好喝一頓。之前在飛機上睡的那十來個小時已經(jīng)足夠補充精力了，睡飽了來一塊香嫩肉排才是最緊要的。

　　最累的其實還是魯珀和四眼這兩個女人。

　　因為需要交替駕駛直升機，所以她倆的休息時間可能都不及大家的一半多。

　　貝爾特威已經(jīng)在嚷嚷著要把幽靈給灌趴下了，攬著小透明一樣的寸頭男維克托率先走向停車場，他要霸占最酷的那臺哈雷摩托車。

　　“你要等貝莎出來？”

　　走在最后的魯珀問了沃森一句。

　　“是的，你不是說貝莎知道在哪會合嗎？”

　　“沒錯，她知道?！?p>　　魯珀停下了腳步，看起來像是在思考，過了十幾秒鐘又重新轉(zhuǎn)過頭：“沃森，貝爾特威沒有主動和你提。但是我們看得出來，貝莎這一路上都故意沒有摘下面具，她很顯然不想讓你看到臉?！?p>　　“所以......她的臉受傷了。”

　　沃森用的是陳述句式。

　　魯珀沉默著低下了頭，但一時半會也沒組織好語言，只能放棄了詳細解釋的意圖：“等你看見她就明白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么故事，但是貝莎從來不會對別的男人這么上心?！?p>　　“我這幾年一直想鼓勵她自信一些，但說實話這很難?！?p>　　魯珀伸出手來指了指沃森：“我知道你是為她而來，希望你可以體諒一下......至少不要讓她的心理狀態(tài)更加糟糕。”

　　......

　　“他們?nèi)四?？先走了？?p>　　米歇拉最后從更衣室里走出來，卻只看到沃森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門口。她顯然沒有想到門外的狀況會是這樣子，第一反應是側(cè)過臉，但是人已經(jīng)走出了門，也不好再退回去。

　　“他們留下我在這等你?！?p>　　沃森站在原地，就這樣毫不掩飾地看著米歇拉那張臉。在剛剛把頭探出門的那一刻，女孩的面容已經(jīng)在自己的視力之下暴露無遺。

　　她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細挺的鼻梁，稍顯狹長的丹鳳眼，紅潤的嘴唇微微上翹?？墒窃谒淖蟀脒吥樕蠀s套著一個黑色皮質(zhì)面罩，以左眼處的目鏡為中心，上下分別覆蓋了小半個額頭與臉頰。

　　這還無法完全掩住所有的傷痕。

　　一條刺眼的長疤，就從她右邊的嘴角處，順著臉頰延伸至下顎關(guān)節(jié)，幾乎要觸碰到耳根。原本美麗的面龐，也因此而變得猙獰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會使人感到驚懼。

　　不過......我們都知道沃森不能算人。

　　“看夠了嗎？”

　　米歇拉雙手抱胸，緩步走到沃森的面前。

　　“如果我說......”沃森絲毫沒有挪動自己的目光，就這樣直視著米歇拉的湛藍色眼眸：“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你會不會覺得我在安慰你？”

　　見到女孩的嘴唇張開，馬上就要說話，沃森立刻豎起一根手指，接上自己的發(fā)言：

　　“如果你要說‘會’這個詞的話，那我的回答就是這個：我不是在安慰你?！?p>　　米歇拉的嘴唇動了幾下，又停住了。

　　她的眼神很復雜，有些憤怒，有些失望和不可置信，還有許多沃森看不懂的意味。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女孩就這樣瞪著沃森的眼睛，目光中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上車吧，帶上手槍?！?p>　　丟下這么一句話，米歇拉撇過頭，轉(zhuǎn)身走向了出口。她邁步的速度很快，雙手插在兜里，像是個在大雨中低頭趕路的行人。

　　等到弄好裝備的沃森接近車門時，米歇拉的造型已經(jīng)有些不一樣了。原本梳在兩側(cè)的金色中短發(fā)被刻意披散開，稍顯雜亂地遮住了那個黑色的皮質(zhì)小面具。至于那條嘴角長疤，則是被涂上了一層裝飾性的暗色唇彩。

　　酒吧里涂抹濃妝和紋身紋臉的人也不少。

　　如果加上酒吧的昏暗燈光，那么米歇拉這副面相大概率也會被人當成朋克搖滾裝扮，因此不會顯得那么突兀。見到沃森上來，她也沒說什么，沉默著啟動了吉普車。

　　在黃昏的陽光中，吉普車開上車道，向著濃霧之中駛?cè)ァ?p>　　沃森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神經(jīng)過敏了。

　　他想起了貝爾特威在直升機上和他說的那些‘恐怖傳說’，其中關(guān)于那座地下燃燒著煤炭的小鎮(zhèn)的部分。雖然當時嘴上沒說什么，但是在自己上輩子的記憶中，關(guān)于這個小鎮(zhèn)的信息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來。

　　寂靜嶺。

　　這是個很神奇的地方。

　　那些被選中的人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去到那里。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車載電臺突然失控發(fā)出噪音，害你分散注意力；緊接著路中央突然出現(xiàn)個什么生物，逼迫你不得不猛打方向盤，然后車輛失控你就被撞暈了，醒來以后車門外就是寂靜嶺。

　　更過分的是你吃著火鍋唱著歌，遇到濃霧不停車，結(jié)果車開著開著就開到了寂靜嶺。

　　明明你人都不在聯(lián)邦......

　　現(xiàn)在這股既視感就非常強烈。

　　絲毫不亞于沃森在浣熊市的時候，老覺得會有哪里飛出的火箭彈把直升機打下來?，F(xiàn)在如果路中央突然出現(xiàn)一個小女孩、導致米歇拉打方向盤失控的話，那他是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

　　吉普車在公路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沃森的注意力全都放到這一塊上去了，以至于身邊的米歇拉時不時偷偷瞟過來幾眼，他也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

　　整個路程中兩人都沒有搭話。

　　不過好在什么也沒發(fā)生。

　　對向車道陸續(xù)有打著霧燈的車輛駛來，米歇拉穩(wěn)穩(wěn)的握著方向盤，當吉普車開進威利酒吧所在的小鎮(zhèn)子時，滿大街下班返程的路人也讓沃森心里松了口氣。

　　他的審美傾向，其實就是從《寂靜嶺》系列的游戲和電影開始逐漸擴展開來的（注意是擴展不是扭曲）。宅男這種生物，宅得越久口味越奇怪。正常的東西看多了、看膩了，就會逐漸對一些比較少有的東西產(chǎn)生興趣。

　　真要把沃森給丟到寂靜嶺......

　　誰嚇誰還不好說。

　　“下車吧?！?p>　　米歇拉的聲音讓沃森回過神來，原來已經(jīng)到地方了。這是一個位于偏僻巷子里的雙層建筑，可是規(guī)模偏偏還不小，想來服務對象大多也是這個圈子里的人。

　　“他來了！他來了！”

　　見到兩人接近，貝爾特威吼出了他的大嗓門：“歡迎我們的雜志男模特兒登場！噢~看看這副打扮，你今晚上肯定會迷死一大車女人的！”

　　這話聽起來是對著沃森說，但實際上卻在挑釁米歇拉。不過米歇拉理都沒理他，當對方是空氣一樣。她深知對付一個話癆最好的方式，就是當他不存在。

　　“嘿！猛男！”

　　見女孩不上當，胖子便走上來攬住沃森的肩膀：“等會進去喝下第一杯酒，你的雇傭兵生涯就要正式開始了！怎么樣？有什么感想沒有？”

　　“說了你可能不信?！?p>　　沃森聳聳肩膀，瞟了一眼不遠處打量自己的幾個皮肉女郎：“我一開始本來想做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