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遺囑

　　8月29日清晨，卡特莊園。

　　喀拉。

　　金屬制的棺槨側(cè)把手被扯動，發(fā)出沉悶撞擊聲，但寂靜的墓園哪怕圍著幾十個人，此刻也依然能聽清淅淅瀝瀝的雨滴。沃森保持著肅穆的表情，然而腳下這條石磚路并不平整，讓抬棺隊伍走得略顯搖晃，他只能悄悄用臉上的觸須調(diào)整口罩，好繼續(xù)遮擋自己的面容。

　　亨利·格里菲斯。

　　新墓碑上刻有這尊棺槨主人的名字，樣式看起來如此普通，就如同老管家沉默而平靜的余生。他實在是寡言少語，以至于現(xiàn)在回憶起來，沃森甚至有點記不清格里菲斯說話是什么聲音。

　　“來吧孩子，小心點?！?p>　　前方一句呼喚讓沃森回了神，與自己共同抬棺的幾個人不是大叔就是大爺，這種搭配反倒襯得他非常年輕。而且周遭很多目光也常常集中在自己身上，沃森心想，這幫人怕不是在猜測卡特家族啥時候多了個娃。

　　隨著棺槨入坑，沃森轉(zhuǎn)身走向人群中央的佩姬·卡特，老太太面色乍一看很平靜，然而湊近一些，便會發(fā)現(xiàn)眼中包含的悲痛幾乎要溢成淚水。

　　偏偏她卻沒有哭。

　　前一天的深夜，老管家格里菲斯在睡夢中離世，此前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征兆，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接到消息以后，沃森當(dāng)然是第一時間放下其他事情，跑來幫助佩姬處理相關(guān)事宜。

　　侄女莎倫·卡特早在上個月中旬就離開了英倫，90年代末可不像21世紀(jì)初的那樣方便，光靠民用交通很難做到立即返回。事實上，這姑娘現(xiàn)在還在等著趕來倫敦的飛機，最快大概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了。

　　遵照老管家的遺愿，這場葬禮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等到最后一輪慰問的葬禮賓客踏上返程，沃森便取了一柄鐵鏟，親自去給格里菲斯的棺槨埋土。

　　以他的力量和技巧，自然是不擔(dān)心弄臟褲腿。

　　陪同自己抬棺的幾個大叔和大爺并未離去，但他們確實也上了年紀(jì)，干不了鏟土埋棺這種活。沃森則是明確表示不必幫忙，所以佩姬連工人也沒有雇傭，幾個人就這么看著他完成工作。

　　大概也就不到十分鐘。

　　這還是沃森出于尊重，沒有全速鏟土的結(jié)果。

　　填完最后一抔土，心里反而感覺到有點空落，這種機械式的簡單工作一方面很讓他投入，另一方面又很讓他放松。繼續(xù)發(fā)楞一陣，沃森不得不脫離這種放空心神的舒適狀態(tài)，回到佩姬身邊。

　　老太太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將他摟進懷里，見到兩人這番親密姿態(tài)，其他人便很適時地告辭離開。米歇拉也朝沃森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后方的宅屋，只有綿綿細雨聲籠罩著寂靜墓地。

　　“......我們要不進屋里坐？”

　　待了兩分鐘，看佩姬像是睡著了一樣，沃森有點擔(dān)心她受涼。

　　“我還能接著送走誰呢？沃森。”

　　佩姬半睜著眼睛，輕聲反問一句。

　　“別說這樣的話，你還有我，你還有史蒂夫，就算你老到走不動路了我們倆也還在。至少史蒂夫肯定沒問題，反正......他今年要是再不醒我就去打他兩巴掌?！?p>　　“你這孩子......”佩姬抬起臉吻了一下沃森的額頭，又把他摟緊：“說實話，我不想回這棟宅子，一踏進門我就會想起格里還在的時候......我真不習(xí)慣走廊里再也沒有他的身影了，我......”

　　“我知道，佩姬，我很后悔這段時間沒有經(jīng)常過來，我以為時間還有很多，可現(xiàn)在我永遠見不到他了......我還記得上次格里教我做菜，他真的很少說話，不是嗎？但我知道格里這樣的人，會把感情表現(xiàn)在行動中?！?p>　　“嗯?！?p>　　耳邊終于傳來頓挫的抽噎：“噢......沃森，我真的好想念他......”

　　根據(jù)沃森的經(jīng)歷，接下來這幾天時間，佩姬的精神狀態(tài)大概會在悲痛與緩和中多次起伏。或許待會老太太能跟著自己聊聊過去，可指不定明天一睡醒，吃早餐發(fā)現(xiàn)再也沒有老管家在身旁，她又要悲痛起來。

　　在繼續(xù)坐了半個小時以后，佩姬終于同意返回屋子，但就和沃森預(yù)想中一樣，踏進門框以后，看著空蕩蕩的走廊，老太太忽然就掩住了臉。沃森還沒說話，就再一次被緊緊抱住，他也只能徹底停下腳步。

　　米歇拉在拐角縮回探出的頭。

　　在來的路上，沃森曾說過要陪老太太幾天時間，所以近期的其他事務(wù)基本可以算暫時中斷。

　　問題是妮莎那邊還需要協(xié)調(diào)。

　　這個吸血鬼到底是自己叫來的，雖然確實可以把她拋開不管，但這樣未免顯得毫無氣度可言——蝴蝶刀小姐可不愿做一個滿心嫉妒、只會吃醋和發(fā)脾氣的小女友，她想成為沃森未來事業(yè)的重要支柱，而現(xiàn)在正是為他分擔(dān)重要事務(wù)的關(guān)頭。

　　那就不該夾帶個人感情。

　　況且......那個吸血鬼直到現(xiàn)在也很老實，沒做什么出格舉動。

　　我何必還跟防賊一樣？

　　女人把手伸進西裝外套，用手機給沃森發(fā)了一條短信，便沿著走廊快步向前走。

　　還有個原因驅(qū)使著她離去。

　　那臺勒芒850摩托車停在車庫里，在燈光下，鈷藍色外殼反射出獨特的金屬光澤。若不是這臺摩托車，米歇拉對老管家亨利·格里菲斯的印象只會更淺，基于個人經(jīng)歷，她現(xiàn)在確實也很難對普通人產(chǎn)生什么充沛感情。

　　尤其是男人。

　　而這臺勒芒850就是格里菲斯與自己的交集。

　　在聽到老管家遺囑中提到把摩托車贈予自己的時候，米歇拉站在角落，面對周圍投來的目光，一瞬間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強烈沖動。自己和對方甚至稱不上朋友，如何能夠承擔(dān)這樣的饋贈？

　　或許臨近死亡，很多人會將物質(zhì)看得很淡，可不管怎么說，米歇拉終究心里有愧——尤其是明白自己已經(jīng)永遠無法報償這份饋贈以后，她忍不住開始后悔，之前有那么多時間，為什么不和老管家多說說話？

　　哪怕多兩句感謝也好。

　　沃森會怎么看自己？佩姬又會怎么看自己？

　　看著那臺摩托車，米歇拉不知不覺站了好一陣，身后突然傳來沃森的聲音：“你不會想在下雨的時候飆車吧？雖然雨不大，可地面也已經(jīng)濕了。”

　　“......你還記得格里的遺囑嗎？”

　　“怎么了？”

　　“他說要把這臺車送給我。”蝴蝶刀小姐側(cè)著臉，回避了對方看過來的目光：“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我和格里的關(guān)系......你知道，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從你身上順帶的?！?p>　　“或許格里真的在關(guān)心你呢？”沃森走上前，伸手替女友捋了捋細雨沾濕的頭發(fā)：“你知道嗎？佩姬也是，她剛才讓我趕緊出來找你，你覺得她有沒有其他目的？”

　　“不，我......”

　　米歇拉不得不轉(zhuǎn)身面對男友，話到嘴邊卻亂了譜：“我只是......”

　　“我們沒機會再向格里道謝了?！?p>　　“......嗯?！?p>　　之前米歇拉聽到遺囑時的反應(yīng)，沃森也看在眼里，但他沒有立刻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上前伸手撫摸這臺勒芒850的鈷藍色車殼：“你真打算去幫妮莎的忙？”

　　“反正我不想繼續(xù)待在這里。”米歇拉抱著兩只胳膊，說完以后忍不住又問：“你真的認為我應(yīng)該接受這輛摩托車嗎？我覺得我應(yīng)該把它留在這個地方，我不能擁有它。”

　　“這是輛好車，不是嗎？”

　　沃森拍拍車座：“或許格里也想看到它繼續(xù)馳騁在公路上。”

　　“如果他選擇把車送給你，我心里反而好受一些。”女人皺眉，但很快又撇開目光：“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任性又自私的小姑娘，沃森，我討厭這種感覺?！?p>　　她其實心里都懂。

　　之前米歇拉聽到遺囑時的反應(yīng)沃森也看在眼里，現(xiàn)在女友這番話，他就意識到?jīng)]必要再深入開解對方了，給米歇拉一些獨處時間反而更好：“那就先把車留在這里，說不定未來有一天你會改主意?！?p>　　“嗯，謝謝你過來陪我?！?p>　　給了男友一個吻，米歇拉走向自己那臺奔馳SUV，很快便開著車駛出了莊園。

　　哪哪都要我操心。

　　嘆了口氣，沃森雙手插兜往回走，準(zhǔn)備去看看佩姬老太太。最近這段時間，他是越來越不想扮演男性身份了，因為做女人實在是太輕松，杰西卡只需要玩音樂，蝰蛇夫人只需要戲弄男人，戲弄女人也毫無顧忌。

　　至于沃森小姐......

　　這頭乳牛更沒煩惱。

　　事實就是這樣的，畢竟她每天只管發(fā)癲和賣騷就夠了，可沃森先生要煩惱和操心的事情就很多了。

　　憑什么?。。。?！

　　想歸想，事情還是要做的，沃森再次來到外部走廊，輕車熟路走向佩姬最后待的房間。老管家格里菲斯在這棟房子里留下了很多生活痕跡，就比如天花板雖然安裝有吊燈，可他很多時候仍然喜歡點蠟燭。

　　就比如現(xiàn)在，走廊兩側(cè)的墻壁上整整齊齊一排燭火，隨著微風(fēng)攪動不停地搖晃。整幅畫面充滿了靈異感，就像是在給逝去的老人安魂，這當(dāng)然也是佩姬特意做的安排。

　　沃森行走在燭火之間，皮鞋踩著地毯，不急不緩地向前邁步。

　　屋外很快傳來雷聲。

　　沒過多久，越來越響。

　　不知哪里漏進來的厲風(fēng)突然而至，吹滅了大片蠟燭，整條走廊頓時陷入了昏暗。而一道身影出現(xiàn)在盡頭，手中的燭臺上還有支蠟燭在燃燒，奇怪的是，燭火盡管搖搖晃晃，卻一直沒有熄滅。

　　隨著距離拉近，他身上的英式管家服越來越清晰：“小姐，您差不多該用早餐了?！?p>　　“麻煩你了，阿福?！?p>　　布魯茜停下腳步：“我等下就去餐廳?！?p>　　“當(dāng)然?！?p>　　目送端著蠟燭的管家阿福消失在走廊盡頭，蝙蝠女俠站到走廊窗邊，默默看著雷雨中的哥譚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