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把葉正信聽得張二摸不著頭腦:“啥!三個,這……”
沈大花的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時候的沈大花已經(jīng)懷孕八個月,身子很重,可還在堅(jiān)持著給村里的王地主家,洗衣、喂豬、割草、里里外外忙個不停,并沒有孕婦該有的待遇。
王仁義剛剛回到陽埠莊子,在這里住不習(xí)慣,所以一般時間都住在城里,很少回到這邊的王家大院,這邊的王管家也會給沈大花一些月錢。
直至后來馬媒婆來找老太太玩耍。她說:“都八個月了可要好好養(yǎng)著!不然流產(chǎn)就麻煩了,這可是你的第一個大孫子!”
老太太恍然大悟,沈大花這才終于能夠休息在家開始養(yǎng)胎,等待一朝分娩,直到有一天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趟,小剛“哇哇”墜地,家里的親戚和左鄰右舍也就送來了好幾筐雞蛋。
沈大花一天三頓飯,每一頓飯老太太都會給沈大花做上三個荷包蛋,應(yīng)該也是為了多下些奶水好養(yǎng)活自己的大孫子。
等到裝有三個荷包蛋的面條端到沈大花的炕前,老太太出去,葉正信的小弟葉正廣就會端著一個空空的小碗兒來到嫂子的面前,畢竟那時候的葉正廣只有九歲。
沈大花瞧著進(jìn)來的小叔子,知道小叔子也饞這碗里的雞蛋,于是就夾起一個放到小叔子碗中,小叔子便會狼吞虎咽地把這個雞蛋吃掉,端著碗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沈大花只好把第二個荷包蛋再次放到小叔子碗中,小叔子還是立刻吃掉,沈大花也很是無奈!狠狠心把第三個也夾了過去,這時候小叔子終于端著一個荷包蛋去到外面吃飯去了。
見小叔子就連一聲謝都沒有,沈大花心情有些失落,可小叔子畢竟是一個小孩子,再看看自己碗中清湯寡水的面條,想來下一頓還有雞蛋吃的,也并沒有在意,幸好碗中還有一點(diǎn)油花兒的存在。
結(jié)果下一頓飯照舊,老太太剛出去,小叔子又端著小碗兒站在炕前也不吱聲!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必有三,沈大花也不好對他人說起,包括葉正信。一個進(jìn)門兒一年的新媳婦兒跟小叔子搶雞蛋吃,這話如果傳到左鄰右舍耳中,恐怕以后出門會被他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一忍再忍時間久了,也就從不正常變成了正常。
一家人卻都認(rèn)為葉正廣經(jīng)常去嫂子跟前兒蹭一個雞蛋吃,而沈大花每頓飯多吃一個雞蛋少吃一個雞蛋對身體也無大礙。
當(dāng)時包括沈大花在內(nèi)的一家人卻都不知道,那時候的小姑子葉正云一直嫉妒這個嫂子,暗暗罵她:“每天吃這么多雞蛋,還不撐死你?!?p> 沈大花剛才對葉正信說過只吃了“三個雞蛋,”那是因?yàn)橛幸惶熘形缧∈遄記]有在家,所以沈大花才有機(jī)會吃到了三個雞蛋!這就是開始說的“三個雞蛋”的來歷。
當(dāng)這些話說給葉正信聽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是愣怔了半天才說:“三個雞蛋,哎呀!花兒啊,這么多年……怎么沒聽你說起過?”葉正信心里五味雜陳。
“我還算是個男人嗎!”他自己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
然后又接著說:“哎!我真沒想到小弟那么小,居然有這么多心眼兒,害得一家人全都蒙在鼓里,真是虧欠你太多了。”
沈大花惆悵的臉龐再次掛滿了淚水,繼續(xù)說道:“信哥,你又錯了……小弟聰明的背后有人給他出主意,那人就是......咱娘!”
“??!”
葉正信不可置信地又一次張大了嘴巴,驚訝的心情讓他不敢再多說話,更不敢詢問,他怕自己又說錯了。
“這是真的……后來我無意中夸獎小弟,說他打小就聰明,居然想出這樣的辦法來蹭我的雞蛋吃。
他說:聰明啥?是娘教他這么做的。有句老話叫做:“做賊三年,不打自招?!笨上〉苋齻€月也沒有堅(jiān)持住,看得出他并不怎么在意這事兒,當(dāng)時的他畢竟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葉正信紅著眼睛凝望前方,暗暗心道:“娘啊,娘啊,這樣的兒媳婦兒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如果爹還活著,真想把這些話說給他老人家聽一聽?!?p> “還有話,愿意聽嗎?”
剛剛躺下暗自神傷的葉正信嚇了一跳,說真的他有些不敢聽了,可還是鬼使神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果然沈大花根本沒有看他一眼,似乎不管葉正信是否愿聽,她都會繼續(xù)說下去,她喃喃的繼續(xù)說道:“你還記得我過門兒的時候,我娘曾經(jīng)給過我一個玉手鐲當(dāng)作嫁妝嗎?那個手鐲雖然不怎么值錢,但總可以換幾十個銅板的?!?p> 葉正信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個手鐲媳婦曾經(jīng)跟他說:不小心打碎了!現(xiàn)在想來或許自己又錯了,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繼續(xù)聆聽。
“賣了!被我賣了!”沈大花沒有一點(diǎn)表情,仿佛在說一件兒別人的故事。
當(dāng)受傷的“心”經(jīng)過了千錘百煉,反而緩緩平靜下來。
不等葉正信說話,沈大花繼續(xù)說:“那年,小倩出生之后,因?yàn)槭莻€丫頭,月子里飯菜沒有一滴油水,奶水幾乎就要沒有了,剛出生十幾天的小倩眼看著就要死在我的懷里!我去求娘:能不能買條魚補(bǔ)補(bǔ)身子,小倩這身體太弱??墒窃勰镎f:一個女娃兒能養(yǎng)活就養(yǎng)活,養(yǎng)活不了就再生一個,家里哪有錢給你買魚吃。
那時候的你每天忙著幫人家蓋房子賺錢,也顧不上我們娘兒倆!為了不讓你擔(dān)心,為了以后能過上好日子,你說我該怎么辦?所以我把鐲子賣了三十個銅板,每次遇到集市的時候,我就去買條鯽魚回來補(bǔ)一補(bǔ),魚雖然好但是我也沒能吃多少,魚湯倒是喝了不少,小倩也總算活了下來?!?p> 有些說話顫抖的葉正信問道:“你不是說,是常在河邊捉魚的阿貴兩口子給的嗎?”
“你信了?”沈大花側(cè)過身去背對葉正信,小聲地吐出了這么幾個字。
是啊,人家捉魚是為了賺錢,現(xiàn)在成熟穩(wěn)健的葉正信當(dāng)然不相信!而當(dāng)時的自己只顧忙著做活兒賺錢,一時間真的太大意了,或許是那時候還是太年輕。
“那……花兒啊,當(dāng)時咱娘知道你把手鐲賣掉了嗎?”
沒有等到沈大花的回答。
葉正信又自嘲地想到:“是啊,娘多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個手鐲是我最值錢的東西,可惜早已經(jīng)不屬于我!”惋惜聲音不是在乎那個手鐲的價值,而是為唯一的嫁妝而心痛。
葉正信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墻壁,一會兒又低下頭,雙手狠狠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他發(fā)誓,以后一定要買一個最好看的手鐲,親自戴在媳婦兒的手腕上,對了,還要買戒指,還有耳環(huán)……
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明月似乎正在用鍋底灰做著美容,靜悄悄的讓人感覺燥熱不安,就像驟風(fēng)暴雨來臨前短暫的平靜一般。
一陣急促不安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份兒平靜和安寧:“大哥,開門,快點(diǎn)開門吶?!?p> 來的人正是葉正信的妹夫錢嘉豪,將其引到堂屋給他倒上了一杯水:“不要急,先喝杯水慢慢說。”這時的老太太和沈大花也都先后來到了堂屋。
葉正信感覺妹夫變成了傳令官,前幾天剛剛半夜把自己拉出去,今天又來了!
“不好啦,洛陽來人啦,來了一大幫子人!帶頭的那個當(dāng)官的人家都叫他邢專員,一刻鐘前已經(jīng)到了我家,聽了他們說話我才知道,他們是專程來這里提前收繳公糧的!說是要打仗了軍糧不足,我爹本來準(zhǔn)備給老百姓們求情,可是邢專員根本不理會,說這次收繳公糧是上面下的死命令必須做到,他說這兩天已經(jīng)收繳了好幾個村子,我們莊子比較偏僻所以直到今天才過來。”
“他們在別的村子里面收到糧食了嗎?”
“他說已經(jīng)收齊了。”
葉正信稍加思索:“嘉豪,我覺得這話兒不可信,可惜我們這里有些偏僻,也沒有得到其他莊子的消息!我們要好好商量商量,既然他們在你家里,或許今天晚上會住在你家里休息一晚,咱們也不好去找你爺商量,走,我們?nèi)ダ向吺寮摇!?p> 葉正信覺得老百姓就像大海上搖曳的一頁小舟,時刻都在接受著海浪地沖刷和洗禮。
等他們走后,葉老太太開始著急上火,這時候收公糧不是明擺著要老百姓的命嗎!
老騾叔家的堂屋,正面兒擺放著兩張有點(diǎn)破舊的太師椅,這可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如果拿到現(xiàn)代社會的今天來賣,必然價值連城。
老騾叔正坐在左手的太師椅上,聽著錢嘉豪把事情娓娓道來。
之后,老騾叔輕輕地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胡須:“這件事兒不好辦啊,這個專員居然帶著十幾個官兵前來,看來是要下狠手了……”
然后吩咐葉正信和錢嘉豪,分別又去請來了莊子上兩名德高望重的老者,一起商量個辦法來對付這幫子吸血鬼。
請來的人,其中有一個就是葉正信本家的二爺爺。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堂屋里煙霧繚繞,大家一個個愁云密布地各自琢磨著。
跟他們動粗肯定不行!磕頭相求本來是他們唯一的辦法,可是這個辦法其他村子的老百姓想必早就用過,這個專員必然也有了應(yīng)對之策。大家只聽說前段時間七里屯為此有人上吊,公糧一事好像最后也就不了了之。老人們年紀(jì)大見識多確實(shí)想了許多辦法,不過最終被一一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