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黑燈瞎火的大晚上,一些熱心腸的老百姓還是愿意主動過來幫忙的,他們想把已經死去的孩子接過來,埋去他們老葉家的祖墳里以求入土為安,可是誰都搶不過去!二嬸兒把懷中孩子抱得很緊,誰想要把孩子搶走,他就抬手撓人,張口咬人,軍軍就是她的命,誰想要她的命,她就會跟誰拼命。
“他嫂子,人死不能復生,還是想開些吧!”
“既然軍軍已經去了你也不要哭壞了身子,這段時間各個村兒死的人也不少啦,咱們要怪還是怪這賊老天吧!”
幾個和二嬸兒要好的姐妹,也在開口好生地勸慰。
“二嬸兒,你要想開呀,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剛剛一瘸一拐來到的葉正信心中也甚是悲傷。
“你,你終于來了,你還我的軍軍,還我兒子的命來……”萬念俱灰的二嬸兒臉色變得有些猙獰。
“二嬸兒,我!”葉正信不知該如何勸慰。
他已經為就軍軍的性命付出了很多,包括腿上的傷,還有這些日子在監(jiān)獄內受的罪!最終,有些老天爺規(guī)定的命數他也無力改變,知道二嬸心情難過,他更加不想過多反駁,如果能夠讓二嬸罵自己幾句然后放下她的悲傷,那也值了。
“我知道,當初公公把傳家寶全都留給了你們老大家,我們卻什么都沒有,現(xiàn)在軍軍要錢來治病了,你們的好閨女卻把鐲子打碎,難道你們沒有錯嗎?我不管,我要你們家的女兒來給我的兒子償命,讓她去下面照顧我的軍軍,都是她,都是她害的!”一邊說著,二嬸兒的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遠方,似乎已經神志不清。
這時候葉正信不管說什么都難以打消二嬸兒的這種心態(tài)。
要小倩的命,絕不可能!這種話二嬸也只是在傷心欲絕之時說的氣話,葉正信并沒有去辯解什么。
他只好坐在二嬸兒的身邊,看著她懷中的軍軍,頓時心如刀割的眼淚緩緩流下,軍軍也是他的弟弟,弟弟的離去也深深刺痛著葉正信的心。
可是一碼歸一碼,莊子里這么多老百姓看著,有些話也總要說到說到:手鐲碎裂本就是天意,錢財算什么,家中已經傾囊相授,可是命運作弄人卻把自己無緣無故地關進牢房,還好草藥也算是買到,可是活著的還活著,不該去的還是離去,這是誰都不愿意看見的。
葉正信沒有伶牙俐齒,好歹說了這么一番話,他自己覺得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他的話二嬸兒怎么能夠聽得進去。
片刻后:“我不管,我不管,軍軍是被你們家害死的,讓她給我兒子償命,不然我就死在這里……我也不活啦,啊啊啊……碎了,打碎啦……軍軍的命也打碎了,對了,我要去找軍軍,他一個人會害怕,娘要去照顧他,不行,我不放心,哈哈哈,軍啊,軍啊,乖,聽話,來,叫娘,快點叫娘啊?”
這時候的二嬸兒精神已經徹底崩潰,她抱著懷中的兒子又往懷里緊了緊,她怕兒子會冷,他怕兒子哭泣,他怕兒子一會兒還會餓,在兒子身上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仿佛兒子又回到了小奶娃兒的時候!兒子第一次開口叫娘,她是多么地高興,多么興奮,一聲娘,把她的心融化,讓她感覺到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娘,娘,”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葉正信看著軍軍那蒼白的臉色,凄入肝脾。
思緒回到了幾年前,葉正信在外做工幾個月沒有回家,在二叔家見到軍軍,他居然喊自己“叔,”后來還是二嬸兒尷尬地笑著為軍軍打圓場:“軍呀,這是你大哥,是你的叔伯大哥,你不能叫叔?!?p> 軍軍摸著自己的小腦袋,想了老半天都沒明白這是為什么,叔和大哥有什么區(qū)別呢?可是這個大哥為什么滿臉胡茬子?不是說見到大人就要叫叔的嗎?那副可愛的模樣讓葉正信記憶猶新,可是以后再也見不到這個小弟。
離得很遠很遠或者又很近的“望鄉(xiāng)橋”頭,軍軍正在那里哭泣著凝望自己的家,自己的這些親人,他在跟大家告別,這一別就是永遠。
任憑葉正信看得再遠站得再高,也無法捕捉到軍軍的身影,可是他知道軍軍就站在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話那孩子再也聽不見,無聲的告別回蕩心中,令他無法躲避那些令人悲傷的酸雨洗禮自己的內心,慢慢將自己融化。
葉正信本來是前來勸說二嬸的,可現(xiàn)在的他卻跟二嬸一起哭成了淚人。
“正信吶,好啦,這里的事情你管不了,回去吧,一會兒你二叔就會過來的。”
一個溫馨的聲音傳到葉正信的耳中讓他瞬間清醒:“啊,老騾叔你怎么來了?!?p> 葉正信不知道,就在葉正信剛才離開家后,老騾叔已經拉著葉老太太去過了二叔家,這種事情,解鈴還須系鈴人。
老騾叔和葉老太太去到二叔家的時候,二叔正坐在院兒里的一個馬扎上繼續(xù)抽著他的旱煙袋,淚水在他臉上留下道道痕跡!
老騾叔讓二叔去把自己的媳婦帶回家,本來二叔還有些猶豫,因為剛才媳婦兒出門的時候,他想攔都沒能攔住,媳婦在家蠻橫慣了,二叔也是沒有辦法,悄悄跟出去,直到見到二嬸坐在場灣那里哭泣,自己這才傷心的反回了家。
二叔的優(yōu)柔寡斷讓葉老太太發(fā)怒把他臭罵了一頓,之后,又對二叔說:“如果沒有能力把你媳婦兒拉回來,我就送你去該去的地方,自己那些事自己知道,老身的話只說一遍!”
軍軍的去世,老太太心中也是難受至極,可是人既然已經不在了,總得顧全大局。對于葉廣年的做法老太太心里清楚得很,雖然他嘴上沒有指責自己的兒子,可是對于孫女打碎手鐲把給軍軍拿藥的時間耽誤了兩天,葉廣年心里還是有些埋怨的。
二叔平時也算是一個有主見的人,關鍵時候就蔫兒了,所以老太太只好拿出了殺手锏。
聽完老太太的話,二叔嚇得汗毛倒立,然后立刻進屋去穿衣服準備帶回自己的婆娘。
二叔以前在城里做生意的時候跟人起了矛盾,不小心把人推倒在地,剛好摔到了門檻上,那個人也算是倒霉,不知是本來就有病還是摔出了內傷,回家后居然死了。打那以后二叔便回到了莊子里,再也不敢回城里去。
一開始害怕極了,他知道嫂子要強,更加不會做事不理,回家后對著嫂子就哭哭啼啼地說起了事情的經過,還是老太太的安慰才讓他安心。
現(xiàn)在想來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人家沒有找上門兒來,還不如憋在心里誰也不說才好!不過嫂子并沒有把事情點破,也讓他欣慰不少。
不多時,二嬸就被二叔強行抱回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軍軍就在葉正信和幾個村民的幫助之下,被掩埋到了老葉家的墳地里面,人死如燈滅還是早早地入土為安為好。
打那之后二叔就把二嬸兒一直關在家里,不讓她隨意出門兒,聽說二嬸兒已經瘋了!不過偶爾還知道給二叔做飯吃,飯桌兒上卻是多擺了一副碗筷,口中還念叨著:“軍呀,快來吃飯啦,娘做了你最愛吃的……”
她的這些做法讓二叔一直活在軍軍去世的陰影里,久久不能自拔,而且桌子上吃飯的另外兩個孩子也是嚇得一愣一愣的。
快晌午了,蠟梅和紅嬸在忙著做飯,這幾天的粗茶淡飯她有些厭倦,就想改善一下生活,親自下廚做了一鍋白面餅子,又炒了一大盤青椒炒雞蛋,那香氣讓人心情格外暢快,不覺得嘴上哼起了小曲,“楊門女將”:
百歲元帥披戰(zhàn)氅,
數代悲孀情慷慨。
姑婆媳嫂抖英姿,
縱馬疆場敵喪膽。
紅叔剛剛回來,就聽到少奶奶哼出的一副帶有女將風范的唱腔,暗暗佩服,若自己的少奶奶是個男兒身,想必現(xiàn)在已經是個自己給她提鞋都夠不著的大人物。
“少奶奶,剛才在路上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也不知該不該說?”紅叔有些猶豫。
蠟梅微笑道:“哈哈哈,說吧,你可是一個堂堂的七尺漢子,說句話怎么跟個小女人似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剛剛蠟梅在紅叔心中高大的女將軍形象瞬間崩塌,果然自己的少奶奶還是一個嘴巴厲害又強勢的女人吶!他哭笑不得的問道:“少奶奶,我剛才遇見有人在議論老葉家的事情,他們說前段時間老葉家給葉寡婦家,哦,就是莊子東頭的那個長得還算不錯的喪門寡婦李鳳!”
話說到這里紅叔突然啞言,他知道自己剛才說錯話了,自己的少奶奶可不正是一個寡婦嗎?巴不得扇自己兩個巴掌。
“說啊,繼續(xù)說!那些個長舌婦又在鼓搗啥了?”蠟梅卻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哦!他們說葉正信給李鳳家里偷偷送過糧食,還說葉正信是想娶她做二房,說兩個人年輕的時候本來就有一段姻緣,這樣也算是成全了一樁好事兒?!奔t叔本來還想繼續(xù)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看到少奶奶的臉色慢慢變得難看,吸了一口涼氣,低下頭不敢多言。
蠟梅嘆了一口氣:“紅叔,你今天晚上再去做一件事情……”
紅叔做事兒蠟梅放心,本來想,是不是去問一下葉叔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兒?不過馬上又想到,如果這事兒是真的,恐怕對人家影響不好,畢竟自己也是一個寡婦,對于這種事情過多重視,人家還以為自己也對他有什么想法,不如裝作不知道,自己提前做好一些對策以便將來所用。
時間飛逝而過,不覺得幾天時間過去,老百姓們度日如年,他們多么希望這一天真的就是一年!一年兩年過去了,他們相信希望會來到,甘霖也會來,山上的泉水也會順流而下,郁郁蔥蔥的南山坡,也會再次展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
“紅兄弟呀,我聽說共產黨是老百姓的軍隊,不知你聽說過嗎?”晚上,葉正信躺在自家地頭的一張涼席上,單手枕著腦袋,仰望星空詢問一旁的紅叔。
紅叔坐起身來,小聲地鄭重說道:“嗯,我老早就聽說過,共產黨是一支專門解救貧苦大眾的隊伍,他們不但從來不拿老百姓的東西,對待老百姓也非常和氣,而且還主動幫助老百姓種地,收割莊稼!”
紅叔見多識廣的把他所知道的簡單說給葉正信聽,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聽得葉正信熱血沸騰,他真的希望共產黨早點來到!再是回頭看看現(xiàn)在的生活,不由自主地悲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