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外被打死的人,被后來的人抬走,大軍沒有讓手下人開槍,對他來說,說欺負幾個老實巴交的莊戶漢還可以,要說殺人,內(nèi)心的恐懼也是無法壓抑,人家沒有翻墻進來,也沒有理由開槍;而院中躺在地上的十幾具尸體,鮮血還在流淌。
本來大軍覺得災民怕了或許就會離開,沒想到他們還是繼續(xù)逗留在大門不遠處,鋪蓋鋪了一地隨遇而安,有的人沒有鋪蓋,就直接天當被地當床。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那些失去親人的人家整整哭了一夜。
雖然這里聚集了四五百災民,距離陽埠莊子十里外的荒郊野嶺還有一千多名老弱婦孺,他們都在焦急地等待。這次他們是兩個村莊一起出來討飯的,沒辦法,待在家里只有餓死的命運!他們在等待希望,等待他們的兒子或者丈夫能夠給他們討到糧食。
若是知曉親人死在了王仁義的槍下,傷心的淚水不知會淹沒多少破碎的心房。
葉正信早已回到家中,他蹲坐在院子里,吐出一口煙霧,悲天憫人地為那些可憐的災民考慮,又琢磨著家中為數(shù)不多的糧食還能堅持多久?
越是想得多,憂愁,也就越是會伴隨左右。
腿麻了,決定去錢保長家走一趟,他是莊子里的保長,有權利召集德高望重的長輩們商量一下,畢竟這么多人死去,就算沒有人愿意再去招惹王仁義,舉頭三尺有神明,只怕他也是天理不容。
“大哥,你來了,快坐坐?!泵妹萌~正云把葉正信領進堂屋,錢嘉豪趕忙給葉正信讓出座位。
親哥深更半夜不睡覺跑來這里,葉正云并不驚訝,她了解自己的大哥,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他怎會坐視不理,大哥坐下后,她也靜靜地坐在一邊,一臉的憂愁。
“嗯,睡不著,過來看看。”
葉正信一臉的疲憊,妹妹看在眼中,拿來一條濕毛巾親手給大哥擦臉,抱怨道:“在家里好好伺候娘就好了,真是多管閑事!”
妹妹好意,葉正信當然清楚,搶過毛巾,正準備開口,就聽到錢保長的話傳來!
“女人家懂什么!”
葉正云伸了伸舌頭,站在一邊,不敢言語。
錢保長被槍聲吵醒,坐在太師椅上唉聲嘆氣,臉色很不好看。
葉正信詢問:“叔啊,想必剛才的槍聲,您已經(jīng)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這次陽埠莊子可是出名了!”
“老三吶,給你大哥倒水?!卞X保長先是吩咐了錢嘉豪,然后又說:“這個王仁義,真是摳門到家了,白天要是給他們一些糧食,也不會鬧成這樣!”
“爺啊,就算要是白天給了,恐怕他們也不會走,或許明天會有更多的災民去他家。你也知道,城里的富貴人家不是不同情災民,而是不敢!這是一個道理。”錢大力做生意多年,可謂經(jīng)驗豐富,總覺得父親已經(jīng)老了,太過于意氣用事,不顧及后果,于是說了說自己的想法。
“吃了兩天干飯,做了幾天生意經(jīng),就不知自己有多少能耐了?先禮后兵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一味地打壓,不屑,惹來的才是后患無窮!”
葉正信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干渴的喉嚨,微微點頭,他覺得錢保長和大力說的都有些道理。自己也不好插話,只好靜靜地聽著,他最希望聽到的就是錢保長能夠拿出一個主意。災民不離開,這樣總不是辦法,如果再有什么沖突,只怕以后沒人不知道陽埠莊子有個殺人惡魔!而且聽到你是陽埠莊子的人,別人恐怕都會躲著走。
“升米恩斗米仇,是你教我的,薛老掌柜是怎么離開的鋪子,您也不是不清楚?!?p> “住口!那種吃里爬外的人,走了也好,要他有什么用!”錢保長不悅訓斥。
錢大力無語,沒有繼續(xù)頂撞父親。
錢大力接管幾個商鋪多年,為人處世之道也是老成,卻忘記萬事開頭難這句話!當初錢保長一開始新起爐灶做買賣的時候是何等艱難,而且還做過一些兒子們都不知道的,讓人戳脊梁骨的買賣。人老了,總覺得心中有愧,行善積德便時刻纏繞他的心頭。
錢嘉豪朝葉正信呶了呶嘴兒,意思是說:爺倆抬杠半天了!
一旁的葉正云站起身來:“哥,我去看孩子,你坐著?!?p> “嗯?!?p> 孩子后天就滿月了,葉正云已經(jīng)聽到孩子的哭聲,就趕緊去老太太房里哄孩子。這是葉正云的第三個孩子,是男孩,把老太太高興得經(jīng)常放在自己房里過夜,錢保長也就經(jīng)常被趕出來睡到客房。
“做孽啊……以前城里多少買賣也沒有操這么多心!一會兒天亮了,咱們?nèi)タ纯?,陽埠莊子也不能憑他一個人瞎胡來?!狈路鹱彀驼f得有些累了,半天后,錢保長終于下定決心。
時間很快來到第二天的清晨,聲聲震天的哭喪之聲,讓陽埠莊子的每一個人都在為之顫動。
許多的老弱婦孺接踵而來,哭天喊地地為死去的親人傷心落淚,王仁義的門前被災民塞得滿滿當當,上山的路上也都站滿了災民,他們?yōu)榇瞬还?,紛紛吶喊著嚴懲殺人者!怒罵王仁義不仁義,殺人償命!
……
當錢保長帶著葉正信等人來到王仁義家的時候,王管家哭喪著臉出來迎接。
“王管家,仁義吶?”
“保長啊,您可來了,我們東家今早上突然身體不適,正在吃藥,來,快請,我?guī)氵^去?!?p> 四扇開的書房內(nèi),映著龍鳳呈祥的屏風,紫檀書桌,清風香爐,太師八卦,迎壁上觀,一把青銅古劍,據(jù)說是秦朝時期王家老祖宗留下來的傳家之寶,也不知有沒有人相信。
一張大床上,王仁義蓋著厚厚的被窩,毛巾敷頭,一看就是大病一場的模樣,也有可能是那些神棍巫婆說的被鬼纏身。
“仁義啊,你這是何苦呢?”錢保長進得門來,就出言勸慰。
“保長,你們坐,我去給你們倒茶?!笔谭钜慌缘拇髮毮铮阶匣荩┛蜌獾卣f完,便走出了書房。
王仁義這樣,大寶娘怎能放心。姨太太被大寶娘早早打發(fā)了出去,剛進門的小妾前幾天拿了糧食和錢財回娘家省親,還沒回來,只有她親自伺候才放心。
大寶娘離開后,王仁義終于精神萎靡地看著房頂嘆氣說道:“難道錯了?”
“以前我有所不知,不過也是最近才得知,你,在別處竟然還有好幾處莊子,糧食滿坑滿谷,何必幾袋糧食傷了這么多人的性命,這次真的有些過分了!”錢保長沒有怒斥,也只是說了說自己的想法。
王仁義外面還有許多地產(chǎn)和大宅子,老百姓當然不清楚,錢大力也是無意中打聽到一些小道兒消息,就回來跟父親說了,錢保長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家大院上次被土匪搶劫,沒幾天王仁義再次滿面春光,仿佛被搶劫的人不是他。
錢保長說到了點子上,王仁義先是奇怪地瞧了瞧錢保長,然后眼神木訥地感嘆道:“糧食多嗎?不多……我還有幾百號人要養(yǎng)活,一旦失勢,無糧可用,我將一無所有,下人們將會是第一批洗劫我的人!”
王仁義是個明白人,站得高看得遠。有錢有勢,下人為其賣命,一旦沒有了糧食維持他們優(yōu)越于他人的待遇,恐怕老婆孩子都會被他們給搶了去賣錢。
“那你就不能少拿出一些糧食來打發(fā)災民嗎?”
“呵呵,你不懂……你……更加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一點糧食都沒有給他們,你怎么知道結果?難道你覺得他們會貪得無厭繼續(xù)待在這里?”
王仁義并沒有回話。
王仁義不說話,錢保長可是急壞了,繼續(xù)口口聲聲地相勸,王仁義卻似乎沒有聽見。
“早上,莊子里許多人來過我家,都想讓我拿個主意,你要知道,那些災民現(xiàn)在就是在等著你的施舍,你看看,你家門前的災民已經(jīng)有一千多人,這樣等下去可不是個辦法。”
沒有等錢保長說完,王仁義終于再次開口:“生意好做,人難做,錢財易得,心難得?!?p> 簡單的幾個字,透露著他的辛酸歷程。
錢保長眉頭緊皺,仔細琢磨王仁義的話。
一起前來的不但有葉正信和錢嘉豪,還有莊子里的幾個長輩。馬大夫也來了,他順手給王仁義搭了一下脈搏,并沒有什么異常,唯獨有些發(fā)燒,看來是著涼了。
這時候葉正信突然大腦跳出一個想法!他很想掐住這個看起來快死的王大禍害:“你這個老色鬼,老畜生,打我兒子,欺我家人,我他丫的掐死你……快把我娘的手鐲給我還回來……把老百姓的莊稼地還給人家……我掐,我掐死你!”
隨后,一陣涼氣讓葉正信清醒,嚇了一跳:自己怎么會有這種心態(tài)?若真是忍不住這么做了,可就丟人丟到家了。手攆下巴略加思索,又覺的大禍害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如果他真的沒有了糧食,沒有了那些忠誠于他的手下,恐怕那些平日里見到他,表面客客氣氣,甚至阿諛奉承的老百姓,也會有跟自己同樣的想法!
“三十年前,我?guī)е髮毸铮コ抢镪J蕩,路遇一賣身葬父的可憐男子,見他一片孝心,就施舍給他二兩銀子,后來我與他成了八拜之交,還親切地喊他一聲大哥。
那時候的我不足二十歲,意氣風發(fā),初生牛犢不怕虎。
經(jīng)常與他推杯換盞,推心置腹,二人滿懷抱負!
后來他說做絲綢生意很賺錢,我就把帶出去的一百兩銀子拿給了他,說好過幾天等馬老板把貨物進過來,我們就一起去弄個門面。
一等就是一個月。
當我?guī)е髮毸锶ニ〉母C棚找他的時候,他居然說錢財都拿去給他娘治病了!
我們吵了一架,他居然罵我不仗義,說百善孝為先,說我無情無義……
老家雖然日子還算不錯,可那些錢已經(jīng)是我父母掏空了家當,才給我湊的做生意的本錢吶……
要是爹娘得知我這個家中唯一的獨子,把所有的錢財都給了這么一個人,還不得氣個好歹!
哼!你孝順,你仗義,就該我來為你傾盡家財?
一氣之下,我把他家的那張破桌子給掀了,他竟然拿著鐵锨追著我跑了三條街。
大寶他娘擋在我的身上,被他打了好幾下!
當我把他娘背回客棧,她已經(jīng)小產(chǎn),她懷孕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不知道啊……我自嘲地說:我就是一個大傻瓜!
所以婚后十幾年,大寶他娘都沒有懷孕。
也就從那時候起,我下定決心!
今日負我如棄履,
雄起金雞不拔毛!
只要今生富百年,
不做貧困百年生!”
王仁義也算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他的理由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因為年輕時,一次沒有頭腦的錯誤,讓人生觀徹底改變。
家中藏有金公雞,只富自家家中人,他人只知己富貴,不想他人沾根毛。
眾人皆醉我獨醒,幾個老人也為王仁義的遭遇而深感不平;而葉正信覺得王仁義的話不靠譜,或許其中隱瞞了些什么。不過這里不是他說話的地方,長輩都在,也只是縮了一下身子,故意向后退了兩步。
話說,昨天晚上王仁義回到書房,哪里睡得著,翻來覆去都是糧食、金錢、馬匹、牛羊、和一些陌生的面孔。朦朧間,他很想看清這些人的長相。
誰知,幾個人一下子就把他圍攏起來。
“你們想干什么,來人,來人吶!”王仁義后退一步,嚇得大叫。
突然,一個領頭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這是一個可怖的面孔,蓬頭垢面,滿嘴獠牙!一只長著毛茸茸,一尺長彎曲指甲的大手,忽的掐住他的脖子,心灰意冷的王仁義破口大罵!
“來人,來人……命啊,這些廢物,你們吃我的,喝我的,用人的時候你們都死去哪兒了!小惠啊,王管家……”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仁義啊,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嚇我……”慕紫惠滿臉擔憂地呼喚著王仁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