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剛剛填上兩根柴火，就見小櫻和春妮走了過來。
“看見了吧，我就說倩倩什么都會做?！毙阎钢毁粚ι磉叺拇耗菡f道。
小櫻今天穿著一件大紅棉襖，披肩長發(fā)被扎成了幾十個小辮子，干凈的臉袋上掛著一對大大的美眸，雖然和小倩是同齡人，可是在家里的地位一看便知不同。
她身邊的春妮也是穿著很干凈，天生白凈的臉上，一張薄嘴唇，讓她注定將來會成為長嘴婦的繼承人。
“嗯，小倩果然厲害，上次我也給我娘燒火來著，我娘怕我弄臟了衣服，沒一會兒就不用我了，還說等以后換了大鍋底，再讓我?guī)退裏?，說是我們家灶臺太小，怕被我給它燒破了，所以用不起我！怎么樣，我也挺厲害吧？呵呵……”春妮今年八歲，比小倩她們小一歲，可是上面好幾個哥哥的寵溺，造就了她在家中養(yǎng)尊處優(yōu)般的存在。
“那你家換大灶臺了嗎？”小櫻接著問。
“還沒呢？哎呀，小倩這個不用掰開，直接填進去就行?！闭f話的春妮，見小倩燒火還要把樹枝掰成一段一段，就著急得不行。
她蹲到小倩身邊，開始幫助小倩燒火。小倩知道春妮是個急性子，就笑嘻嘻地稍微讓了一下位置。
果然，火……越來……越不旺，本來火光通明，煙霧繚繞；現(xiàn)在演變成了火光暗淡，濃煙滾滾。本來還打扮得干干凈凈的春妮，不一會兒，臉蛋就成了黑一塊白一塊的大花臉，口中還一直嫌棄：“哎呀，柴火太濕了，都怪柴火！”
本來小倩和小櫻也圍在邊上烤小手兒的，可是見到這幅情景，都躲得遠遠的，讓春妮盡情發(fā)揮她自己認為的所長。此刻，二人終于明白，春妮娘說“用不起她……”是什么意思。
不遠處緊閉雙眼的葉老太太，不知不覺笑了，閉上雙眼，繼續(xù)笑。
葉正信剛剛出來不久，就見到沈大花面色蒼白地帶著大寶走過來。
當然，他看不清媳婦臉上的蒼白和淚痕，葉正信趕緊迎了過去：“花啊，你回來了！”
沈大花回來，葉正信很是開心，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放下。
見到媳婦身邊只有大寶跟隨，然后就再次詢問：“剛子呢？”
悲痛過后，心底憔悴的沈大花腦中一片空白，她終于見到了她的信哥，猶如決堤般的淚水再次涌出，已經(jīng)筋疲力盡的她突然頭腦眩暈站立不穩(wěn)，被葉正信一把攬住。
大寶見到嬸嬸又哭了，便再次抹起了眼淚，他深深地知道，自己的命是小剛用生命換來的，他發(fā)誓，以后小剛的爹娘就是自己的爹娘，長大了一定會孝順他們。
幾分鐘后，得知兒子已經(jīng)不在人世的葉正信，猶如萬箭穿心而過，黑夜中，他全身戰(zhàn)栗，張著嘴想說什么卻只有嘴唇顫抖，一只手緩緩探出，似乎要捏住這個黑夜，狠狠地掐住它的脖子，問問它：為什么……為什么要如此對待自己？一生做事光明磊落無愧于心，天道不公，殺人誅心，為什么要帶走自己最心愛的兒子，為什么！
“啊……啊……我的兒子……啊.....剛子啊，我的兒子……啊……”哭著哭著他笑了，他仿佛觸摸到了兒子冒著汗水的臉蛋兒，卻聽不到兒子再叫自己一聲……“爺。”
凄厲的聲音，踏過奈何，穿過望鄉(xiāng)，直擊森羅寶殿，迎來的是冷酷，是刺骨的冰寒！
山下……
鬼子當晚進了村子，就開始四處掃蕩，它們最感興趣的就是雞鴨牛羊，可結(jié)果令它們非常失望。
領(lǐng)頭的小胡子軍官，用日語跟副官嘀咕著什么，意思就是：又來晚了，讓老百姓跑了！
老百姓逃離，就意味著沒能掠奪到食物。
鬼子從山下的軍車上搬來許多做飯的家伙事兒，一個個巨大的篝火燃燒起來，有的鬼子開始做飯，有的則是聚攏到火堆旁邊取暖。
日軍的伙食有著一定的標準，主要有精米、精麥、鮮肉、蔬菜、咸菜、醬油、鹽、砂糖和茶葉等等。戰(zhàn)斗部隊還會特地增加豬肉和罐頭的供應(yīng)量。
如今鬼子的囂張已經(jīng)進入末期，伙食也有所減免，飯團子和精麥成了它們的主要食物。鬼子不喜歡苞米，在它們眼中，那是喂豬的食物。
為此，有的士兵還有所不滿，可這些日本兵何曾想過，老百姓們吃的食物不足它們的一個零頭，所唾棄的苞米也成了人們難得的食物。
倭人的野心超乎人們的想象。曾經(jīng)有個鬼子說過：我們的后人將來能夠毀滅宇宙！
何等的霸道與無知，恐怕宇宙毀滅的那一天，都不知道倭人為何物。
銅盆中的小米粥已經(jīng)燒好了，小倩撤了火正在等待米粥慢慢涼下來，她們離家的時候比較急，沒有帶來碗筷，小櫻見狀，就回去拿了一副碗筷過來借給小倩。
小櫻玩兒了半天了，也該回去了，便拉著滿臉臟兮兮的春妮兒離開。
“娘，你怎么才回來呀？”小倩見到爺和娘走了過來，她一下就撲進娘的懷中，小小年紀的她，嘴上沒有多說什么，只有幸福掛在臉上，她一直都在擔(dān)心著娘和大哥。
悲傷的情緒打不倒意志堅強的葉正信，但沈大花作為一個女人，卻已是心若死灰，她撫摸著懷中的閨女，百般憐愛充斥心靈。
葉正信是一個男人，他必須咬緊牙關(guān)振作起來，畢竟，還有母親和孩子們離不開他。
老太太問起小剛的下落，葉正信只是說被他姑姑葉正云接了過去，對于這一點老太太沒有懷疑，閨女婆家條件好得多，把侄子接過去吃頓飽飯也很正常。
“娘，你吃點吧，你不吃，兒子也不想吃了！”老太太似乎已經(jīng)看明白了這個世道，為了一口糧食自己寧可餓著，死則死矣，只盼孩子們能夠活下來，可是葉正信怎么舍得，他端著飯碗坐在娘的面前開始勸說。
本以為勸慰的話對老太太會有些效果，無奈，老太太只是慈愛地看著兒子，嘆了一口氣，緩緩搖頭說道：“兒啊，娘不餓，你吃吧，你吃了，娘就高興！”
老太太永遠都是那句“娘不餓，”讓葉正信既心酸又內(nèi)疚。
只要娘還在，當兒的永遠都是個孩子。
放下碗筷，葉正信隔著被子開始給娘揉捏雙腿，用沉重的城墻把剛才的悲痛暫時隔離。
為了讓老太太吃飯，他輕聲地說起了小時候母親的一個故事：“還記得咱們家以前養(yǎng)過的那兩只鵝嗎？一只大的一只小的，大鵝是小鵝的母親，小時候大鵝總是讓著小鵝吃飯，后來等小的長大了，它們倆每次開飯就打架。于是，你就多給它們喂了一些糧食，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我奶對你是連打帶罵，嫌你太浪費糧食，當天晚上就把大鵝給宰掉吃了！結(jié)果從第二天開始，小鵝就不再吃食，每天都是縮著脖子呆若木雞，沒用幾天就活活餓死了。你又覺得這只鵝通人性，是重情重義郁郁而終，讓我偷偷去后山把它給埋了，還告訴奶說：說是鵝自己走丟了。呵呵，我奶哪里會相信，當場就大發(fā)雷霆，還差點把你趕回娘家！后來我爺爺出來給你說話，這檔子事兒才算過去，娘啊，你還記得嗎？”
老太太雖然全身沒有力氣，也沒有精神，可她心里跟明鏡兒似的。兒子說的那兩只大白鵝的事情，她怎么能忘記，那都是她年輕時候做的傻事兒，是的，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那就是傻事，老太太不自覺地掛上了一個笑容：“嗯，記得，記得，還不是被你奶逼得。”
見老太太正在追憶著什么，葉正信趕緊道：“你看，大白鵝都知道重情重義，你覺得我這當兒子的，難道還不如一只鵝？你要是再不吃飯，恐怕你兒子真的要去做那一只鵝嘍……”
老太太心里暖暖的，輕輕道出一聲：“唉！兒啊……”
兒子的心思老太太怎么能不明白，還不等她說什么，一旁的平平就一下子撲到老太太身上：“奶，快吃吧，還熱乎的，嗯嗯……你吃了，剩下的給我，給我吃?！?p> 對于平平來說，自己雖然饞嘴，居然能說出這話，讓老太太很是欣慰。
圓圓見狀，直接端起碗來，把碗放到奶奶嘴邊，直勾勾的眼神看著奶奶道：“奶，你吃，沒有勺子就這么喝吧?！?p> 那乖巧的動作，渴望的眼神瞬間把老太太融化，仿佛自己不吃就對不住孫子似的。
“好，乖……”
看著圓圓給娘喂飯吃，葉正信高興得眼中淚水打轉(zhuǎn)兒，這或許是高興的淚水，也或許是心底中的那份悲涼讓他情不自禁。
“娘，還有半個燒餅，你把它吃了吧?！蹦赣H既然開始吃飯，葉正信趕緊從包里拿出在家時剩下的那半個燒餅，遞到老太太嘴邊，粥飯雖好，可這燒餅才是最能充饑的食物。
老太太搖了搖頭：“給孩子們吃，娘喝碗小米粥就行。”
“娘……”
葉正信本想勸說，燒餅已經(jīng)被平平接過去，他掰下一小塊直接往老太太嘴巴里塞，小嘴兒還說：“快點，奶吃，奶身體好了，再給平平做好吃的？”
多么天真無邪的話語，老太太笑了：“嗯，好?！闭f完，她就慢慢地開始咀嚼。
“平平懂事了！”葉正信摸了摸平平的小腦袋瓜，為有這么聰明的兒子而高興。
平平一邊給老太太喂食燒餅，一邊“咕咚咕咚”咽了兩口口水。
正當這“其樂融融”的一刻，一個身影從他們身前走過。
“哼！還有白面燒餅吃，果然人家說得沒錯兒?！逼岷诘囊?，一張嫉妒的面孔拉得老長，見到葉正信家里還有白面燒餅吃，張順恨得牙根兒癢癢。
十幾天前，張順被葉正信打了一拳，胸膛疼痛了好幾天，于是他的怒火就一直沒有消停過。就在兩天前為了一樁糟心事兒，張順再次一巴掌打得李鳳一只耳朵流血，造成她一只耳朵暫時性失去了聽覺，雖然李鳳還是對他不離不棄，但張順卻把這一切都怪罪到葉正信頭上。
就在那天，他被葉正信打了以后，由于不停的咳嗽和胸膛疼痛，張順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出門，以前他也經(jīng)常給有錢人家做點零活，雖然沒有手藝，可是跟他哥一樣，總算有把子力氣！而且還跟他哥也做過翻墻盜竊的齷齪事兒，可如今家家難過，某些人家他們也不敢去，只好作罷。上山挖野菜他更加去不了，心中只剩下窩火兒。
晚上寒冷，李鳳做了一鍋菜湯，被張順罵了一個狗血淋頭，說她吃里扒外，說她懶惰無能。
這些話對李鳳來說已經(jīng)把耳朵磨出了繭子，她也沒有在乎，該做什么還做什么。
張順比張揚頭腦好使，以前做事也算精明，只是最近被自己的小心眼兒給蒙蔽了雙眼。
當初娶李鳳前，李鳳在他心里就是那賽嫦娥?？钢鴥衫σ安藖淼嚼铠P家以后，馬上就當起了土皇帝，可以說進門就當?shù)?，房子院子和女人從此都歸他所有。自此，李鳳就成了他的床頭寶，尤物枕?？蛇@才剛剛一個月，新鮮勁兒就過去了，如今他已經(jīng)把李鳳當成了殘花敗柳，孩子們也成了他的拖油瓶。
一邊吃飯一邊罵過李鳳之后，他感覺心里舒坦了許多，雖然肚子吃不飽，可是熱乎的湯飯還是給他壓了壓火氣。
吃過飯剛剛坐在炕沿上，大閨女婉婷就端來了一盆熱水：“爺，你洗腳，娘說洗洗腳你會舒坦的?！?p> 這個舉動讓張順挺意外，這還是以前沒有過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威嚴：“嗯，放下吧?！闭f罷，就開始脫鞋準備泡腳。
“讓我來吧，你是家里的頂梁柱，還是閨女我來伺候你吧！”婉婷乖巧得很，說著就給張順脫鞋子，然后又給他雙腳放入臉盆中，小手兒搓揉起來。
張順受寵若驚，不過很快就適應(yīng)了，自己是她的繼父，也就是孩子的爹，她孝敬自己也是應(yīng)該的。
婉婷一雙小手很是柔軟，兩個小辮松散地披在肩上，她已經(jīng)十歲，從小就繼承了李鳳的眉清目秀，天生又是一張胭脂小嘴，長大了必然也是一個絕代美人。
這一幕讓人溫馨的畫面，看在張順的眼睛里卻變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