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兒啊,順子,你怎么樣了……你可不能有事啊,不然娘也沒法活了?!彼坪踹@句話是所有老太太的口頭禪,隨口就來,張順娘剛剛照顧完大兒子,又跑來這一頭看看小兒子,一時間難以承受兩個兒子傷了一對兒的消息。
“娘,我不打緊!”時間久了,張順已經(jīng)感覺比剛才好了一些,就開口勸慰母親。
老太太哪里管得了許多,牛一樣的眼珠子瞪得溜圓瞅著李鳳:“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狐貍精惹出來的是非,你要是不去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怎么會有今天!”
其實以前張順娘也算是好脾氣,可今天,卻因兒子的事情突然性情大變,話語間已經(jīng)把葉正信說成了不三不四的無賴。
“哎呀,不關(guān)她的事,是我和大哥一時魯莽,我這好不容易娶個媳婦熱炕頭兒,你要是給我罵跑了,兒子就要打一輩子光棍兒了!咳咳……”張順能夠說出這些話,自己都感覺奇怪,覺得尷尬,那就故意咳嗽兩聲。
這下子,老太太愣住了,一時間還沒琢磨過味兒來:“不對啊,兒子不是一直在我面前說:媳婦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怎么……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剛才還一副堅強烈女形象的李鳳,不知不覺眼眶變得濕潤。
寒風(fēng)吹進寒洞,然后從上方折反出去,葉正信家的臨時駐地距離洞口不遠,卻剛巧避過了寒風(fēng)的吹襲。
老太太得知大孫子去世的消息已經(jīng)昏厥過去,還是親人的呼喚把她再次喚醒,老太太老淚縱橫地詢問葉正信:“剛子……真的不在了……”
“娘,是兒子不好,是兒子沒能保護好他,我……”葉正信的心情再次墮入無邊地獄,他……就跪在娘的身邊祈求原諒。
就在眾人剛才回來的時候,葉正云自然也是借機趕緊過來看看親娘,可當(dāng)老太太問起:怎么沒有把剛子帶過來?葉正云當(dāng)場就傻眼兒了。
葉正信也突然想起之前跟娘說過的謊話!再也無法隱瞞,只好實話實說,老太太一把年紀(jì)哪里還能承受得了,就這么,話都沒說一句就暈厥過去。
老太太恨吶,她恨這個世道,恨這些天殺的鬼子兵。
半天后老太太目光瞥向沈大花:“你……你走吧,以后我們老葉家,再也沒有你這個人!”
“娘……嗚嗚……”沈大花還能說什么,她只能跪在邊上傷心落淚,小剛是她的兒子,沒有人比她更加疼愛他,兒子死去,她也想過隨他而去,只是為了另外的三個孩子,她最終選擇了回來。
孩子們早已經(jīng)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唯獨平平似乎不明白“死”是個什么意思,還呆若木雞地左看看右瞧瞧。
小倩對大哥特別親,大哥比她大一歲,進進出出,上山或是玩耍她們都是形影不離,得知大哥已不在人世,早已經(jīng)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哥不回來了嗎?娘,不行,我要大哥回來,娘……”
沈大花把閨女摟在懷中不停地抽泣,淚水滴滴答答落在閨女的身上。
“等你死了,他就回來啦……”老太太傷心至極,聽到孫女的話,就開口罵道。
葉正信趕緊安慰母親:“娘……剛子不在了,你可要保重身體,不然……九泉之下的剛子也不會安心!如果你還想要兒子能夠活在您的身邊兒,就把這些忘記吧……”葉正信痛心疾首道。
他沒有去為媳婦和閨女求情,他明白,娘這只是氣話,如果給媳婦求情,只會在這個話題上越說越多。
老太太驚訝地看著兒子,沒有再說話,側(cè)身偎依在閨女葉正云的懷里,眼中布滿淚水。
小剛也是葉正云的親侄子,她同樣傷心不已,淚水讓她看不清母親的樣子,撥開娘的發(fā)絲,為娘擦拭淚水,她只知道,有娘在身邊,她永遠都是個小閨女。
眾人傷心難過,邊上的葉廣年也是淚眼婆娑地繼續(xù)抽著他的旱煙袋。
大家都在忙著各自的心思,卻沒人去注意一個九歲小姑娘的心聲:“如果我死了,哥真的會回來嗎?”
大寶一直流淚,卻沒敢發(fā)出一點點哭聲,他不想大家仇恨自己,自從小剛死去,他也懂事了許多。
不多時,錢嘉豪便拉著滿臉淚痕一步三回頭的葉正云離開,葉廣年也磕了磕煙袋,沒有留下任何話,緩不離去,只有一聲嘆息久久回蕩。
老太太與三個孩子全都蜷縮進了被子里,大寶也被塞了進去。
然后,葉正信把哽咽的沈大花摟進懷中。
感受不到寒風(fēng)的刺骨,寒冷的侵襲也是讓人冷得直哆嗦,正因這個擁抱,沈大花總算得到了身體和心靈上的寄慰。
葉正信如今是家里唯一的頂梁柱,他必須扛起一切。媳婦臉上還掛有淚痕,或許還有些灰土,葉正信看到的卻是辛酸帶來的心痛,沒多久他又感覺到了溫暖。
佳人在懷心意暖,清新的花香繚繞鼻息,物外……心中有愛自有花香。
天還蒙蒙亮,葉正信早已清醒,他把脫下來的棉襖蓋在媳婦身上,卻被醒來的媳婦一頓白眼兒,他知道,媳婦這是心疼自己,于是他又笑嘻嘻的,不知對不對該不該把棉襖穿上。
葉正信不放心老太太,悄悄地兩步來到她身邊,聽到老太太輕微的呼嚕聲總算放心,其實老太太是在一刻鐘之前剛剛進入夢中,而夢中都是大娃子那親切的聲音。
待到葉正信回過頭去,卻不知老太太眼角一滴淚珠悄悄滑落。
角落里……
“啊……小春,我的兒啊……娘再也不罵你了,是娘不好,是娘的錯,你醒醒好不好,醒醒啊……”
“娘……昨晚哥說肚子痛,咱們應(yīng)該把家里的苞米煮了給哥哥吃的!嗚嗚……”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勸慰婦人道。
隨即遠處再次傳來哭泣聲!
“奶奶……”
與此同時,山下陽埠莊子的鬼子已經(jīng)開始他們地毯式的搜索,在它們看來這里的老百姓應(yīng)該是急急忙忙逃走的,或許還有一些糧食藏了起來。
鬼子燒殺搶掠從來都是肆無忌憚,無法無天;可鬼子的紀(jì)律非常嚴(yán)明,特別是在沖鋒陷陣方面,只要長官一聲令下,它們只會拼死往前沖,就算死在戰(zhàn)場上,也是為了那個所謂的狗屁天皇而盡忠。他們自認會成為勇者,會成為鬼社的一塊不朽鬼牌,可整個世界都在唾棄他們的鬼社。里面實際上都是罪行滔天的戰(zhàn)犯,而它們卻夜郎自大,草木愚夫。
他們挨家挨戶地把大門踹開,不管前院后院,還是屋里屋外,見到可疑的地方,都會有鬼子上去跺幾腳,這都是他們多日以來掃蕩村莊得到的經(jīng)驗,然后開始挖掘,結(jié)果真的挖出不少糧食。
不到一個上午他們就挖出了兩三千斤糧食!看起來很多,實際上也就是說!整個陽埠莊子幾千號老百姓就指望著這么幾千斤糧食活命而已!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閑田,農(nóng)夫猶餓死。
忙碌的農(nóng)民無糧可吃,正是這個年代的人們所特有的悲慘命運。
鬼子有了收獲之后,那些茅草房,和那些高墻大瓦的房子就開始冒煙起火,不多時濃煙滾滾。
山上的老百姓們隔著一座座山峰就看到了天上的滾滾煙氣,有的老人開始默念經(jīng)文,有的年輕人氣憤不過,想要下山拼命,可是下山的路已經(jīng)被錢保長阻擋,他不允許有人下山。
作為保長,他有責(zé)任為所有人的生命著想,不能因為個別人的沖動而把鬼子引上山,給眾人帶來殺身之禍。
今天早上,有五六個老百姓死于饑寒交加,由于保長的阻擋,他們只好把人抬到半山腰,就地用碎石掩埋。以前,窮人家死了人,起碼還有個涼席裹身下葬,但此時的他們就連這個待遇都沒有。
飯可以一頓兩頓不吃,但缺了水源的支持可不行,有人想要偷偷從后山繞道而行,去易天山的水潭打水,也是同樣被錢嘉豪和錢大力制止,為此葉正信和漢陽他們也被錢保長抓了“壯丁,”來到路口阻擋想要下山的人群。
下山有兩條路,一條就是大家上山來時,所謂的大道兒,另一條就是后山沈大花帶大寶和小剛上山的小道兒。
那條大道只有漢陽和錢老三把守,因為老百姓沒有人會從這里下山,大家也怕下山后直接跟鬼子撞個正著。而老百姓都覺得一個心眼兩個大,還是從后山下去比較安全,由此一來,錢保長只好親自帶著葉正信他們十幾人主要負責(zé)后山的山道。
錢保長老了,身體不支,就坐在一旁的石頭上休息,主要任務(wù)全都由他信得過的這些年輕人去做。
“大哥啊,我手指還有些疼痛,你還是讓別人去看守路口兒吧?”錢老三明明在大道路口把守,卻悻悻的,捧著腫脹得跟胡蘿卜似的手指,跑來后山小道兒跟錢保長請假。
“讓你兒子去替你看著!”見到三弟想要偷懶,錢保長就沒好氣兒,便轉(zhuǎn)著彎兒地堵懟他。
“他在城里,哪能做這個!”錢老三以為大哥說的是大兒子。
“阿強不是在你身邊嗎!”而錢保長指的是他十六歲的小兒子。
“啥,你是說阿強?那怎么能行,他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聽到要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出來受凍,錢老三立馬不樂意了。
“小,還小,長得肥頭大耳的,你不是還說準(zhǔn)備給他娶個媳婦嗎?都是被你寵壞了!你只當(dāng)自己的兒子是親生的,別人就是后娘養(yǎng)的,看看人家的孩子們都在家里做多少事,而你卻一直慣著他!”阿強也是錢保長的侄子,在他看來本來挺好一個孩子,應(yīng)該鍛煉著做點兒事情,卻被三弟兩口子給寵得懶惰無能。
錢老三一時無話,只好低頭不語,他真不明白以前處處體諒自己的親大哥,從昨晚開始怎么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說起錢老三,他有三個閨女兩個兒子,閨女早已出嫁,大兒子又在汝陽縣城做生意,只有一個十六歲的小兒子在身邊,也成了他的寶貝疙瘩,大家都在為生計忙活,可如今,他那個“活寶”還蜷縮在山洞的被子里不肯挪窩兒。
錢老三確實想給他娶個媳婦,可事與愿違,管得了東家,管得了西家,卻總有人不聽他的信口雌黃,故事是這樣的……
陽埠莊子有個叫靜靜的女孩子跟阿強差不多大,長的十分俊俏可人,唯獨走路有些跛,是小時候爬山摔傷造成的。
阿強以前經(jīng)常流著口水去跟靜靜套近乎兒,結(jié)果人家見了他就想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