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九姑娘裝瞎子算命。
她墨汁染黑雙眼,胭脂涂紅兩瓣臉。就算親爹見了,也認(rèn)不出她。
不多時,空東鶴路過。他手捧羊皮藏寶圖,念念叨叨,正在奮力破解藏寶圖。
九姑娘緊閉雙眼:“站??!”
空東鶴渾身一緊,朝她看去。他心想,喲,聽說女瞎子算命準(zhǔn),我問問藏寶圖。于是,他三兩步靠近,正要張嘴,卻被女瞎子伸手止住。
只聽她粗著嗓子,說:“你不必說,本仙姑已經(jīng)曉得你問什么。你想知道,‘鴿子咕咕叫,財寶滾滾到’,這句詩背后究竟有何玄機(jī)!”
頓時,空東鶴對她的敬仰之情,猶如洪水,稀里嘩啦!他立即蹲在她面前,看著她的臉。
她的臉,恰如猴屁股長了熊貓眼。
女瞎子幽幽地說:“喊我一聲媽,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訴你!”
空東鶴心想,只要破解藏寶圖,讓我咸魚翻身,莫說叫媽,叫奶奶都行。于是,他單膝下跪,連叫三聲“媽”。
不料,女瞎子立即起身。她飛起一腳,踢中他下巴:“你個窮鬼,連我九姑娘都識不破,還做夢破解藏寶圖,哈哈……”
她笑著,揚(yáng)長而去。她的背影,無羈又銷魂,只讓人氣得發(fā)抖。
空東鶴扶正下巴,起身朝她背影拱手:“嫂夫人,果然狗改不了吃那個,佩服佩服!”他佩服完,給小師妹買了三個油炸鵝翅,打道回府。
路過一片竹林,看見林中拴一匹黑馬,馬旁坐著一個外鄉(xiāng)人。他三十多歲,又細(xì)又長,身背長劍。
空東鶴走過,外鄉(xiāng)人看都不看一眼。
他一副奇?zhèn)b派頭,不僅目中無人,更是“目中無蛇”:一條五步蛇,正緩緩爬向他,相距不到五尺。
可是,他高舉水壺“咕咚咕咚”,完全沉浸在片刻清涼之中,根本沒看見那條毒蛇。
空東鶴心想:“唉,當(dāng)俠客的,哪怕如廁之際,也需時刻準(zhǔn)備提褲子開溜。這位奇?zhèn)b,如此大意,實在不妥!”說時遲那時快,他食指輕彈,“嘶”一聲響,一片竹葉破空而去。
頓時,外鄉(xiāng)人手中水壺漏了。
外鄉(xiāng)人嚇一跳:“誰暗算我?”他立即起身,朝四周張望。
他看見,一個白衣人一晃而過,瞬間出了竹林。
外鄉(xiāng)人立即翻身上馬,迅疾追出。此時,白衣人已到數(shù)丈開外,不停招手。
外鄉(xiāng)人不明所以,打馬靠近。
可是,白衣人猛地轉(zhuǎn)身,迅疾飄走。他很快,可雙腿并沒有動,很像妖法。
外鄉(xiāng)人暗自吃驚,扶扶肩上包袱,打馬猛追,偏偏追不上。
三個飽嗝的功夫,兩人進(jìn)入一條石子小路。外鄉(xiāng)人繼續(xù)追,來到破廟之前。突然,白衣人憑空消失。
外鄉(xiāng)人立即翻身下馬,把馬拴在廟前樹上。他身子一閃,進(jìn)入破廟。
廟內(nèi)幾尊大佛,還有滿地灰塵、雜草和老鼠干枯遺體。陽光從門窗投進(jìn),點(diǎn)點(diǎn)塵土飛飛揚(yáng)揚(yáng)。
正在這時,他渾身一顫。
他看見一條人影在地上伸長……伸長……緩緩地,無聲無息。很顯然,背后來了人。
外鄉(xiāng)人猛地轉(zhuǎn)身,看見白衣人站在門口,背對他。
外鄉(xiāng)人不曉得,白衣人背對他,僅僅為了顯得高深莫測。他扶扶包袱,順便摸摸長劍,以防不測。他問:“剛才在竹林,你為什么打碎我的水壺?”
白衣人“嗯”一聲,幽幽地說:“人被五步蛇咬中,只需走五步,必定嗝屁升天。剛才你正喝水,一條五步蛇爬向你!”
外鄉(xiāng)人并不相信。他嘴角冷笑:“這么說,你剛才救了我?”
白衣人從懷里摸出小金算盤撥了撥,說:“不錯。我剛才救你一命,你應(yīng)該給我十兩銀子!”
外鄉(xiāng)人聽了,驚得下巴一顫:“你在竹叢救我之后,又把我引到這里,就為了索取報酬?”
白衣人一陣嘻嘻笑:“不然呢,難道我想跟你結(jié)拜兄弟?”
外鄉(xiāng)人有些疑惑:“那你為何不在竹叢索要報酬,卻跑這么遠(yuǎn),何必多此一舉?”
白衣人嘻嘻笑:“我特意讓你見識一下我的輕功!”
外鄉(xiāng)人忽然大徹大悟,說:“據(jù)我所知,行俠仗義之后主動索要銀子的,全江湖只有空東鶴。那么,你就是空東鶴!”
白衣人雙手連拍三次,說:“聰明至極,佩服佩服!”
外鄉(xiāng)人說:“在下岳孤星,野狼城賢公子護(hù)院。能否不收銀子?”
空東鶴撥了撥金算盤,說:“我聽說,野狼城賢公子有很多護(hù)院。其中兩個護(hù)院最出名,號稱‘毒劍重錘’,‘毒劍’即岳孤星。原來是岳大俠,失敬失敬!
我行俠仗義之后,如果對方是貧窮之人,我分文不?。蝗绻麑Ψ绞歉毁F之人,我必收十兩銀子。岳大俠,你認(rèn)為你是貧窮之人還是富貴之人?”
岳孤星立馬取下包袱,摸出十兩銀子扔過去??墒?,他故意扔得不夠遠(yuǎn),銀子朝空東鶴腳后跟落去。
不料,空東鶴依舊不轉(zhuǎn)身,腳后跟一勾,銀子迅疾躍過他頭頂。
他撕開衣領(lǐng),尾部一撅,銀子穩(wěn)穩(wěn)鉆入懷中。接著,他一陣“嘻嘻”笑:“岳大俠,我剛才那招‘收銀入懷’如何?”
岳孤星嘴角一撇:“妙,實在太妙!”他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封信。
只見他食指輕彈,信即刻旋轉(zhuǎn)飛出,直奔空東鶴背影。他說:“這是賢公子給你的信!”
空東鶴不回頭,右手從左肩繞過,接住信。他撕開信掃一眼,頓時把信揉成一坨,捏在手心舉向天空。
他的白衣還在微微抖動。
片刻之后,他幽幽地說:“我猜,賢公子是一條狗!”
?。ㄔ拦滦牵盀槭裁催@么說?”
?。諙|鶴)“常言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在信中,賢公子勸我離靜香姑娘遠(yuǎn)一點(diǎn),娶別的姑娘,還罵我是窮鬼!”
他說著,手指一彈,一個油炸鵝翅迅疾飛向岳孤星面門。
岳孤星眼疾手快,兩根手指一探,夾住鵝翅。隨即,他把鵝翅塞進(jìn)嘴中,咬了一口。
空東鶴聽到他吧唧嘴,迅疾轉(zhuǎn)身:“你……誰讓你吃的?我是讓你帶回去堵住賢公子的狗嘴!”
岳孤星一聲冷笑,長劍出鞘,寒光閃過,撩向空東鶴脖子。他的劍,又快又毒,招招取人要害。難怪江湖中人稱他為“毒劍”!
只見他,撩完脖子,撩下巴,撩鼻孔……轉(zhuǎn)瞬間,他已使出十招,廟內(nèi)塵土大作。
空東鶴并未動手,只用輕功左躲右閃。
十招已過,他突然大吼一聲:“竹葉滿天飛!”頓時,他右手一抖,彈出三片竹葉,嘶嘶有聲。
三片竹葉,三個方位。一片奔長劍,一片奔左腳拇指,一片奔右腳拇指。
隨著“叮”一聲響,長劍歪向一邊。與此同時,岳孤星“哎喲”一聲,蹲下去。
原來,兩片竹葉嵌入鞋中,他的腳趾已被竹葉所傷。
空東鶴望著他,斬釘截鐵:“我必須跟靜香姑娘成親,任何人無法阻止?!?p> 正在這時,他身子一閃,消失在中午的陽光里。
空東鶴回到爭口氣山莊,看見空東虎捧著一坨鵝卵石,在庭院走來走去,很焦急。
鵝卵石像鴿子蛋,空東鶴奪過來看了一眼,問:“大師兄,出了什么事?”
空東虎嘆口氣:“我很想把這個石頭送給九姑娘,作為定情信物??墒?,石頭太寒酸!”
空東鶴說:“取我的家伙來!”
空東虎會意,立即取來菜刀。
空東鶴右手菜刀,左手石頭。他甩甩額頭長發(fā),增添幾分名士風(fēng)雅,隨即吟詩一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
之后,他菜刀揮動,一陣“卡嚓卡嚓”,把鵝卵石遞給空東虎。
空東虎接過鵝卵石,頓時氣得口吞白沫。
鵝卵石畫著一人一狗。
人旁有字:小九九
狗旁有字:空東虎
這幅圖文的言下之意是:小九九,我空東虎愿當(dāng)你的一條狗。
空東虎很生氣:“你剛才吟的那句詩,多動人!為何反倒刻這個?”
空東燕也不滿意:“二師哥,稱九姑娘為小九九,是否過于肉麻?”
空東鶴微微一笑:“其一,九姑娘自小危害八方,耽誤看鬼故事和小人書,識字不多。畫一人一狗,她反倒能懂。其二,男女談婚論嫁之時,不怕肉麻,就怕不肉麻,越肉麻越好!”
他的一通說辭,聽得空東虎與空東燕頻頻點(diǎn)頭。
接著,空東虎去宋府敬獻(xiàn)定情信物。按照老規(guī)矩,他不敢獨(dú)自前往,要空東鶴隨同前往??諙|燕不愿獨(dú)留山莊空寂寞,也隨同看熱鬧。
于是,三人到了七斤鎮(zhèn),宋府門前。
門廊下,躺著大黃狗。它的狗嘴,不斷吐出白沫。
九姑娘已經(jīng)洗凈瘦臉,重現(xiàn)真容。她蹲在狗旁,用絲巾擦白沫。
舊白沫剛擦,又冒新白沫。九姑娘擦個不停,開始嘲笑狗子:“我讓你喝酒,你就真喝。你是不是傻呀?哈哈……”
她笑著,用一根竹筒給狗子喂藥??磥?,她特意把狗子灌醉,看它笑話!
空東鶴心中暗笑九姑娘:你還嘲笑狗子,你還不如狗呢!
空東鶴三人慢慢靠近九姑娘,空東虎握著“鴿子蛋”瑟瑟發(fā)抖。
空東鶴看得著急,他猛地奪過鴿子蛋,三兩步走到九姑娘面前。他把鴿子蛋塞進(jìn)她手中,說:“嫂嫂,這是我大師兄精心準(zhǔn)備的定情信物,請嫂嫂笑納!”
九姑娘瞪他一眼,接過鴿子蛋,繼續(xù)替狗子擦白沫。
空東鶴趁熱打鐵:“嫂嫂,我大師兄看起來像個二傻子。其實,人不可貌相。他又貼心又有才,你要不信,仔細(xì)看看鴿子蛋!”
九姑娘果然仔細(xì)看著鵝卵石,隨即渾身一顫。她指著鵝卵石上的圖文,問空東虎:“這是你刻的?”
空東虎支支吾吾,不敢答。
空東鶴搶答:“就是他干的!是不是很肉麻?”
九姑娘嘿嘿笑,又說:“就算我收了定情信物,可是我媽提的宅子、彩禮、馬車三大樣,你們也負(fù)擔(dān)不起呀!”
空東鶴立即拍打頭頂保證:“破解藏寶圖,指日可待。屆時,我?guī)熜质谴筘斨鳎銒屢队猩?。別說三大樣,就算扶桑廚子、高麗丫環(huán),都給你配齊啰!”
九姑娘“呸”他一口,立即起身,進(jìn)屋關(guān)門。
空東鶴說:“注意,她沒有扔出鵝卵石。那么,她接受了定情信物!”
頓時,空東虎握住空東鶴雙手,使勁晃了晃。他的眼中飽含淚水,一切盡在不言中。
三人打道回府,走到譚鐵匠鋪子前,看見兩個熟悉背影走向鎮(zhèn)口。
那兩人,空摘星提著包袱,岳孤星牽著馬??雌饋恚照钦谒蛣e岳孤星。兩人一邊朝鎮(zhèn)口走,一邊嘰嘰咕咕,似乎商量著驚天大陰謀。
于是,空東鶴三人互使眼色,立即躡手躡腳靠近,緊跟其后。
只聽岳孤星說:“賢公子的大兒子失蹤二十五以來,他一直四處尋找。這件事,還請族長放在心上!”
空摘星立即應(yīng)允:“請賢公子放心,我必定竭盡所能。不過我很擔(dān)心,當(dāng)年賢公子坐船過江出的事。那么,他大兒子可能已經(jīng)……要么沿江漂浮到了很遠(yuǎn)地方,并不在我們七斤鎮(zhèn)……”
岳孤星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
兩人沉默片刻,空摘星突然抱怨:“空東鶴這個窮鬼,死皮賴臉高攀我女兒。此事害得我心煩意亂,瘦了二十斤!”
岳孤星寬慰他:“唉,空東鶴這個窮鬼想吃軟飯,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要在過去,一個男人寧可餓死,絕不吃軟飯!”
空東鶴聽了,飛起一腳,踢向岳孤星后背。
岳孤星毫無防備,“哎喲”一聲,差點(diǎn)摔倒。要不是馬韁牽住他,他必定飛出三丈三。
空東虎和空東燕見勢不妙,立即跳到一旁,等著看場熱鬧。
空東鶴踢完岳孤星,正打算逃跑,卻被空摘星一把拽住。
嘿,還別說,雖然空老頭五六七八十歲,可他打人的時候居然十分靈活。只見他掄起左手,就朝空東鶴臉上抽去,真是毫不留情!
幸好,空東鶴終究是練武之人,也不知怎么的,他猛地從空摘星咯吱窩下鉆過。接著,他身子閃動,連退十七步。
他一陣嘻嘻笑:“岳丈大人,您慢點(diǎn),別把身子骨閃了,嘻嘻……”
他居然“嘻嘻”?空摘星氣得手足無措。片刻間,他忽然把包袱放地上展開,亮出數(shù)十個熟雞蛋。這些雞蛋,是給岳孤星帶路上吃的。
說時遲那時快,空摘星抓起雞蛋,惡狠狠砸向空東鶴。
霎時間,雞蛋飛呀飛,一個接一個,鋪天蓋地罩向空東鶴。
可惜,空東鶴能接飛鏢和暗器,幾個雞蛋怕什么?于是,他蹲起馬步,展開雙手,緊閉眼睛享受雞蛋雨。
可是,他等了好一陣,居然沒有一個雞蛋砸中他。他心想,怎么回事?等得我好心急呀!
突然,他睜開雙眼。他看見,準(zhǔn)岳丈還在賣力扔雞蛋,雞蛋雨還在下。
空東鶴還是著急:“岳丈大人,您瞄準(zhǔn)了再扔,別瞎扔亂扔。來,砸我鼻子試試!”他說著,伸出臉,指了指自己鼻子。
頓時,空摘星氣血上涌,直沖云霄。他搖搖晃晃,差點(diǎn)摔倒。還好岳孤星及時出手,扶住他。
空摘星站穩(wěn)腳跟,左手捂住心口,伸出右手指指點(diǎn)點(diǎn):“空東鶴,你這個窮鬼,你……你氣死我了!”
空東鶴見岳丈大人氣得滿臉通紅,擔(dān)心鬧出人命。于是,他滿臉笑容,撫慰空摘星:“岳丈大人,您少生氣,養(yǎng)好身子骨。等您老了,我和靜香姑娘好好伺候您,哈哈……”
空摘星氣的,一步跨出,猛地?fù)湎蚩諙|鶴。
空東鶴心想,他老人家終歸是我未來的岳丈大人,資格比我老,我要讓他三分!
想到這里,不等空摘星撲到眼前,空東鶴身子閃動,眨眼間逃出數(shù)丈之外。
他站在遙遠(yuǎn)的街角,跟準(zhǔn)岳丈揮揮手,依依惜別:“岳丈大人,再見了,賢婿我過幾天再來看您!”
他嚷完,立即消失不見。
此時,空東虎和空東燕早已跟他會和。三人一邊笑談剛才之事,回了府。
第二天,三人又去七斤鎮(zhèn)。在山腳,有一片竹林,又大又深。林中,十幾個老頭正在聚眾下棋??諙|鶴三人對圍棋不怎么懂。但是,對他們而言,黑白雙方圍來圍去,也極其有趣。
于是,三人靠近圍觀。
不多時,一群紅衣女子悄悄摸進(jìn)竹林。她們腰懸長劍,其中八人抬著轎子一頂。不妨實話實說,這伙女子是來捉空東鶴的。
可惜,和其他圍觀者一樣,空東鶴正沉浸在棋局中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