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靈堂
“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槐樹下,一身粗布棉襖的婦女磕著瓜子,笑呵呵地跟急匆匆從面前走過的隔壁家媳婦說道。
“你還不知道呢?周老三死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周老三死了,你等我會兒,我回去換個衣服,咱一起去!”
“那你快點兒,晚了我怕周老三的被周堂給吃了!”
“哎喲,那是得快點!”
……
“終于可以了……終于可以了……終于……”
坐在父親尸體旁的周堂嘴里不斷重復(fù)同樣的一句話。
仿佛,父親的去世,抽走了他全部的精氣神兒,與先前父親周老三未死前時的欣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張旭不知道周堂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差,可能在心底的深處,周堂還是愛自己父親的。
靈堂,是張旭幫忙布置的。
雖然很不情愿,但周堂往張旭面前扔了一摞銀票,并說了一句“隨便拿”。
罷了罷了,人家剛死了親爹,咱得幫忙不是?
靈堂實際上很簡陋,兩張板凳放在正屋對齊,上面放了一塊門板,門板上鋪了些周堂早就準(zhǔn)備好的干草
周老三的尸體就這么擺在了上面,連床被子都沒有。
供桌倒是有一張,只不過上面空空蕩蕩,只有一根周家過不知道哪個年時剩下來的紅蠟燭。
湊合用吧,畢竟張旭也不知道這附近哪里有賣白蠟燭的。
周堂坐在周老三的尸體旁,癡呆的目光始終放在門板上那張蒼白的臉上。
“人死了,你知道難過了?活著的時候你干什么去了?”
張旭忍不住說道,
“想想你的父親,晚年時躺在一張連‘床’都不算的拼湊木板上,身旁滿是他自己排出來的穢物,吃喝拉撒睡都在那上面,你真的就忍心嗎?”
說完,張旭發(fā)覺自己最后一句話問得有些多余了。
這周堂要是不忍心,也就不會有現(xiàn)在這一幕了。
任憑張旭如何抨擊,周堂就像是封住了五感,根本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還真是一對奇怪的父子!
張旭搖搖頭,沒再多說。
布置靈堂之前,他便將周家門口掛上了白布,示意這座房子里死了人,閑人勿進。
同時,也是告訴村民們,閑著沒事兒干的就來幫幫忙。
在靈堂里待著,張旭覺得很舒服,如同大夏日進了空調(diào)房,大冬天進了暖氣屋。
還真是死人碰死人,彼此都舒服……
舒服歸舒服,張旭體內(nèi)的陰氣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自從上次被鬼火灼燒后,張旭就再也沒提升過體內(nèi)陰氣量了。
也許,這次是個機會!
張旭狠狠吸了兩口靈堂里的氣息,然后發(fā)現(xiàn)西屋里的味道飄了出來,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追隨周老三而去。
剛緩過勁兒來,外面?zhèn)鱽砹藘扇齻€人的腳步聲,第一批吊唁的人來了!
大門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三個人影,看上去很年輕。
令站在靈堂門側(cè)的張旭感到迷茫的是,這三個人竟然是有說有笑進來的,仿佛在參加一樁喜事。
而且,他們的手里還各提了一籃子雞蛋。
“喂,周堂,恭喜你啊,你爹終于沒了!”
張旭:“???”
這話要是對他說的,這人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沒了!
其他兩個人也是差不多的祝賀詞,歡天喜地,像是要過年一樣,就差從懷里掏個紅包出來。
周堂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依然坐在周老三尸體旁,重復(fù)著那一句。
三個人對周堂的狀態(tài)有些詫異,看到張旭后,便走了過來問道:
“他怎么回事?。克鶝]了,他不是應(yīng)該高興嗎?”
張旭瞥了他一眼,道:
“滾!”
“你怎么罵人呢?你是他請來的白事先生?看來你不了解他們家啊,那就沒事了……你是不知道,周堂他娘還有他經(jīng)常被他爹打。
尤其是他那個可憐的娘,都被打傻了,結(jié)果一腳滑進河里淹死了。
后來,挨揍的就只有周堂一個人了,一直到周老三那老東西癱在床上不能動,周堂的日子才稍微好過了一些?!?p> 聞言,張旭沉默了。
良久,他抬頭看向了這人,問道:“周老三,什么時候癱的?”
“得有三四年了吧,唉,你說這老東西要是早點兒癱該有多好!”
只有三四年么……
張旭望了一眼周堂。
從小被打到大,導(dǎo)致周堂的思想停留在一個誤區(qū):他只能被打。
他沒有反抗,可能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有“反抗”這個東西。
甚至,他的反抗本能都已經(jīng)被剝奪。
哪怕已經(jīng)長大,有了足以對抗周老三的力量,周堂也忘記了要去反抗自己的父親。
這個人,是可憐的……
“咱們走吧,等下那些叔叔嬸子來了,估計咱又得被罵了!”
“是啊是啊,那群傻貨,竟然還覺得周堂因為不夠孝順,所以長大了還被周老三打,真是一群愚民!”
“快走吧快走吧,被他們發(fā)現(xiàn),咱們可就倒霉了!”
三個人急急忙忙離開了,沒有和張旭告別。
倚在門框上,看著三人遠去的背影,張旭陷入了沉思。
村民,竟然還嫌棄周堂不孝順?
他們的思想……有什么毛???
一股莫名的壓力滋生在張旭心里。
三個年輕人走了,他們帶來的賀禮留了下來,被張旭提到了一旁放置。
這三位也是個人物,竟然往靈堂上送紅皮雞蛋,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剛將盛有雞蛋的籃子放下,第二批吊唁者到了。
是四個老人,兩兩成雙,想來應(yīng)該是兩對夫妻。
進靈堂前,他們向張旭微微點頭,眼神中有些許疑惑。
“我是白事先生。”
張旭解釋了一句。
四人不再多看,進了靈堂先磕了頭,隨后點了三根香插進了香爐里。
禮成,四名老人站了起來。
左邊那位老兩口里的老爺爺走向了周堂,抬起手狠狠扇了周堂一巴掌。
“瞧瞧你都把你爹禍害成什么樣子了!周老三有你這樣的兒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周老三尸骨未寒,這位老爺子就這么在靈堂上怒扇大罵周老三的兒子,且罵的底氣十足!
其他三個老人沒有阻止。
張旭甚至看到另一名老爺子也有擼袖子的趨勢。
被扇了一巴掌的周堂幾乎沒有任何反應(yīng),坐直身子后,繼續(xù)一臉呆滯地盯著周老三的尸體,嘴里重復(fù)著那句“終于可以了”。
靈堂內(nèi),燭火搖曳的噼里啪啦聲,夾雜著不斷從屋子外吹進來的風(fēng)聲。
老爺子見周堂沒有任何反應(yīng),更加生氣,肥碩的臉憋得通紅。
他又一次舉起了手,想要重重地扇到周堂臉上。
抬起,落下……
就在老爺子的手即將扇到周堂臉上的時候,一只蒼白滿是泥垢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老爺子愣在了原地。
其他三個老人也愣在了原地。
周堂眼睛微瞪,嘴里喃喃道:“回來了……你回來了嗎……”
躺在門板上的周老三尸體竟然抓住了老爺子的手,死死鉗??!
詐尸了?
張旭眼睛一亮。
“老……老三……我這是……這是替你出氣……”
老爺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
他的褲子,已經(jīng)濕了一片。
張旭走上前,握住了周老三的手腕,念道:
“松手,不然打死你!”
然后,周老三松開了,無力的手垂到木板上不再動彈。
“趕緊走?!?p> 張旭向四個老人說道。
他沒有看到周老三的魂魄,自始至終也沒看到周老三的魂魄離體。
當(dāng)然,也可能魂魄是以一種他無法察覺到的方式離了身體。
所以,現(xiàn)在張旭很疑惑。
周老三,是怎么詐尸的?
弄不清楚原因,張旭也不敢輕易采取行動,繼續(xù)倚在門框上,等待下一批吊唁者。
一批又一批的村民來吊唁,有的想要留下幫忙,只不過被張旭拒絕了。
不過,這些村民的評價卻是一致的。
他們都在說,周堂是個不孝子!
很少有這么多人能夠擁有統(tǒng)一的口徑,這讓張旭開始懷疑,第一批來吊唁的三個年輕人,到底是不是這個村子的村民?
時間很快來到了晚上。
太陽帶著他的光輝下了山,藏起身形,等待第二天重新露頭的機會。
今晚,沒有月亮,一大片烏云遮蔽了天空。
抬頭看了一眼天上波浪狀的烏云,張旭心里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咕嚕嚕!
肚子叫了。
“淦,果然是不祥的預(yù)感!”
張旭苦笑著搖了搖頭。
都是死人一個了,竟然還要吃飯,果然事情沒有十全十美!
掃了一眼周家的環(huán)境,張旭發(fā)現(xiàn)東廂房門開著,隱約可見屋內(nèi)掛著反射這邊燭光的勺子。
是廚房!
張旭看了一眼呆滯的周堂,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去。
收錢歸收錢,白事兒你還是得需要管飯的!
讓我自己做也是可以的。
張旭一腳邁進廚房,便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跺腳!
三只大黑耗子從廚房的黑影里跑了出來。
張旭:“………”
算了,還是餓著吧……
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到靈堂。
這一瞬間,漆黑的廚房內(nèi)爐灶內(nèi)一閃而過一道紅色光芒。
張旭渾身汗毛豎起,立馬警惕。
應(yīng)該不會看錯!
張旭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根木柴,上面落滿一層厚厚的灰塵!
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警惕地往爐灶走去,雙手緊緊握住木柴。
一步……兩步……
砰?。?!
爐灶內(nèi)傳出一聲悶響!
張旭急忙后退一步。
越往里,他的視線越黑,能夠看清的事物越少。
緩慢地向前挪動著步子,輕盈到?jīng)]有任何腳步聲。
突然!
爐灶的火門內(nèi)躥出一道黑影,迅速從張旭腳下溜走!
張旭迅速閃到一旁。
又是一只耗子!
張旭松了口氣。
媽的,這里好多老鼠!
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走出廚房。
張旭發(fā)現(xiàn),布置成靈堂的正屋門口,竟然閃著幽暗的綠色光芒。
一排排衣著破棉衣的男女老少低著頭堵在門口,照耀在幽綠色光芒下。
似乎是聽到了張旭的腳步聲,他們齊齊抬頭、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眼皮低垂,
用那張青綠色的臉,
對著張旭,
咧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