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多壱岐守盛似乎認為青方家的顧慮是正確的,因此欣然應(yīng)允,將防備南面大村家的工作交由青方家,而有馬家波多盛則顯得毫不擔心,大概是因為他老婆是有馬晴純的女兒,跟后藤純明也算是五五開的關(guān)系吧。等到夏收剛過的時候,北肥前的兩位有力國人很快地就調(diào)動了起來——剛剛繼承家業(yè)的松浦隆信需要一場勝利來穩(wěn)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值此亂世,僅僅是一次外交成果可是完全不夠的,家督若是沒有勝利,就永遠會被家臣們當做嘴上沒毛的小屁孩來看待。而為了自己親戚高舉“討逆”大旗的波多盛,自然也是摩拳擦掌。
當時晴朗,空中稍微有些云彩。平戶松浦家的數(shù)十條大小船只從平戶開撥,劃過深藍色的玄界灘開往唐津,波多家的兵船早已從壱岐渡海而來,在唐津進行兵糧的準備。隔壁的后藤家聽到消息自然也開始了動員,青方家趕緊派遣使者向后藤家表明本次無意參與雙方的沖突,后藤純明探查到青方家只是加緊了上有田關(guān)卡的防御而沒再有其他動作之后,選擇相信了青方家,披掛上陣。
“出發(fā)!”“哦!”
“喔喔喔,開始了開始了?!鼻喾铰⊙艓е栽谏磉叺膸讉€側(cè)近,以及修養(yǎng)完畢回歸的白魚盛高一起,在黑發(fā)山上排排坐,看著山底下的住吉城正在舉行出征的儀式。
“這得有多少人?”青方隆雅隨口一問。
“八百?!边@是藤吉。
“一千?!边@是源太,“那邊城擋住的那里,看到?jīng)]有,那里還有一隊,看長寬大約有二百人?!?p> “嗯,不錯?!鼻喾铰⊙派戎茸永仙裨谠诘攸c了點頭,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反正大約是有那么八九百人的吧。不得不說這小小肥前竟有如此多的臥龍鳳雛,他可真是沒想到武雄這看似巴掌大點的地方,居然能拉的出這么多人來——這其實也不能怪他想不到,要知道慶長檢地時后藤家所在的杵島郡石高高達七萬石,跟有馬家的高來郡都是五五開的局面,或許這就是日后后藤家能跟有馬家打來打去的資本吧。
“我們這邊有多少人?”
“是,據(jù)說有三千人?!卑死哨s緊把新傳到的消息報給青方隆雅。
“這么多?”青方隆雅思量了一會,“唐津這幾日進了多少船?”
“是,載人多的大概有百余艘左右?!?p> “大船多么?”
“這……不是很清楚,恐怕不多。”
“知道了,兩千上下?!鼻喾铰⊙旁谛睦锬懔艘幌?,再加上波多家在陸地上領(lǐng)地拉出來的數(shù)量,大概就是這么個水平。
“贏面還是比較大的,不必我們費心啦?!笨粗筇偌已b備不一的隊伍擁簇著幾面開扇旗向北開撥,逐漸消失在山的背面,青方隆雅也拍拍手站起來,領(lǐng)著一行人往山下走去,走了一半,遠遠地看見山麓里有幾間房子,好奇之下走近一瞧,似乎是個小廟,本想走進去瞧上一瞧,卻被白魚盛高以“說不定是密宗的隱寺,不打擾為好”的理由給攔了下來,沒有辦法一行人只好就這樣溜溜達達走回了有田。
過了幾日,武雄的戰(zhàn)事似乎決出了勝負——澀江軍在日鼓城下?lián)羝屏藢で笠皯?zhàn)的后藤軍,后藤軍敗退回了住吉城,澀江公親成功地奪回了長島莊,進入日鼓城宣布了家門再興。這個結(jié)果并沒有超出青方家的預(yù)料,因此按照早就商定的計劃,向日鼓城的澀江公親道上一聲喜。
快要到秋收的時候,青方隆雅不得不先趕回五島進行秋收的處置。恰巧趕上汪直的船隊前后腳地靠港,正在從船上往下運東西。福江港已經(jīng)裝備了實用化的木質(zhì)人力起重機,即使是像福船或是安宅船這樣有些高度的船只,也能方便快速地吊裝貨物,能把它從青方隆雅的圖紙上變?yōu)楝F(xiàn)實,不得不說是木匠們的功勞啊。
“聽聞閣下及冠了呀,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钡惹喾铰⊙艔男≡缟咸聛恚糁币呀?jīng)在港口立著等候了。
“五峰近年來的生意似乎不錯呀?!鼻喾铰⊙磐收勂饋?,“船都加了這么多艘了。”
“哈哈哈,閣下過獎,這些自然離不開諸位高朋的幫扶?!蓖糁彪m然嘴上謙虛,但臉上的歡喜神色卻是遮不住的。
“那幫商人們?nèi)绾?,好打交道嗎??p> “自然?!?p> 青方隆雅悄悄地問道:“我看奉行們的報告有些問題,是不是有商人跟你們搭伙的?”
這么一說汪直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大伙一看就懂的笑容。
“既然如此,本家有一事相求?!?p> “何事?”
“其實本家也想摻和摻和,只是苦于沒有適合出海的船,不知五峰有沒有路徑可以替本家弄來艘福船?”
汪直臉上顯現(xiàn)出窘色:“這……恐怕不太容易……”
“也是……畢竟自從寧波出了亂子之后,海事管的就嚴了。”青方隆雅也沒有很堅持,“等你在雙嶼站住腳跟了再說吧,倒也不急這一時?!?p> “……閣下連雙嶼都知曉?!”汪直仿佛被擊中了什么弱點似的,一瞬間陷入了動搖,定定地站住了。
“姓李的那廝不是風頭正盛著么?”青方隆雅不介意在汪直面前裝裝逼,雖然他清楚汪直這人在他這一行當里絕對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但這也不過是因為干這行的沒一個好東西而已,有能敲打敲打他的機會,青方隆雅自然不會放過。
這一下確實給汪直嚇出一背的冷汗,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眼前這雖然說是已經(jīng)及冠,但依然是小屁孩的“少主”怎么能把他的底摸得這么清楚,雖然此地與上國之間確實不算很是遙遠,但怎么也不應(yīng)當了解到如此指名道姓的地步。他不由得想起無聊的時候看過的《三國志通俗演義》里面隆中對的橋段來,“未出茅廬已知天下三分”這么邪門的事兒還真能讓他這落榜書生碰上不成?
“……閣……閣下所求之事,小儒會替閣下想辦法的……”
“啊,不必著急,本家就是隨口一提,你這幾年穩(wěn)定些之后再說吧,閣下的天地廣闊著呢,不急于一時呀?!?p> “是……”汪直一邊擦著汗,一邊趕忙跟上腳步。一愣神的功夫,他就被眼前之人給落在后面了。
“遇上此等神機妙算之人……眼下雖是善意……但也不知對我來說是兇是吉啊……”
走了兩步,經(jīng)過汪直的座船的時候,青方隆雅忽然注意到在船旁坐著的幾個正在圍在一起聊天打屁的海賊——曬得跟拋過光的鹵蛋一樣的海賊當然沒什么好看的,但其中一個人懷里伸出來靠在肩上的那根管子可沒被青方隆雅給漏過去,他當然知道那是啥玩意兒了。
“不過還有一事本家委實不知,還請五峰解惑。”
“是何事?”
“弗朗機夷也入雙嶼了?”
“這你都知道?!”汪直感覺今天是不是自己出門沒看黃歷撞了邪,他雖然自認不懼鬼神,但今天這事也太tm邪門兒了,好好的一孩子怎么和鬼上身了一樣啥都知道,要說知道雙嶼和李光頭也就罷了,畢竟在他們這行這些都是跟海上有浪一樣的常識,就連廣福等沿海地段的人也有許多知曉的。但弗朗機夷入雙嶼這事只有在雙嶼入過港的才會知曉,汪直快把腦子燒干了都想不出還有誰跟他的人一樣跑九州這條線的。
“那玩意兒不就是夷人帶來的?”看到汪直如此激烈的反應(yīng),青方隆雅心中大定,指了指水手懷里的那枝火繩槍。
“確……確實如此……”一時尚在震驚之中的汪直像個捧哏一樣應(yīng)答著。
“不知作價幾何?。俊?p> “作價……”汪直忽然反應(yīng)過來了,“弗朗機夷皆見利忘義之輩,精于計較而未顧大局也。閣下既然有意,小儒就贈予閣下十支便是?!毖酝庵饩褪沁@群洋鬼子只認錢,不認情理,我就不一樣了,知恩圖報多大度一人兒。
“那在下就謝過了?!鼻喾铰⊙艑ψ约哼@波敲詐勒索還是很滿意的,想想明年種子島上的倒霉蛋要被葡萄牙人用兩桿果阿式敲走整整兩千兩白銀再加個小姑娘,心中最是暗爽。
汪直往船上喊了幾句青方隆雅聽不懂的家鄉(xiāng)話(王直是福建人),船上又回問了些什么,汪直又語,于是船上應(yīng)了兩聲,幾個人抱著一個木盒子爬下船來。
打開盒子,里面碼放著十支火繩槍,新舊不一,搞不好剛才是汪直讓船上的人臨時湊了十條槍送下來。青方隆雅從箱子里抱出一支端在手上打量。
“閣下見過此物?”
“沒有,不過聽聞過,二十年前上國跟弗朗機夷起沖突的事兒本家還是知曉的?!?p> 汪直給弄下來的槍毫無疑問是果阿式,蛇桿下頭那根外置的彈簧表明了它的工作原理。青方隆雅其實多少有些看不起這東西,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瞬發(fā)槍機的安全性和點火率都不太讓人滿意,另一個則是這東西沒槍托,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看著這種沒法抵肩射擊的火器總會有一種不靠譜的感覺。
“閣下要不要試上一試?”
“好!”
青方隆雅帶著人挑了個偏僻的角落,從汪直手下那里借來槍帶,汪直本來還想指點一二,但青方隆雅在一眾人驚悚的目光中快速分辨出哪個是藥瓶,倒上引藥,關(guān)上火門蓋輕輕一吹,接著往槍管里倒上底藥壓實,從彈藥盒里把鉛彈也塞進去壓一下,收好通條,拉起蛇桿,從水手手里接過剛剛點燃的火繩吹了兩下夾在蛇桿上,拇指撥開火門蓋,瞄準遠處的一棵樹,扣動扳機“磅!”地一聲那樹上就被鉛彈打了個坑。
青方隆雅被從火門噴出來的煙嗆得連連咳嗽,手臂傳來的后坐力也告訴了他自己恐怕裝藥裝多了的事實,心里慶幸著葡萄牙人這玩意兒質(zhì)量還行,幸虧沒有炸膛的時候,汪直忍不住說話了,“閣下……真沒用過此物?”
“沒有,不過俺尋思應(yīng)該是這么使的。”取下火繩后,青方隆雅開始簡單地清理槍膛。這倒也不是他謙虛,雖然他知道火繩槍的用法,但是實踐確實是第一次,上輩子雖然打過現(xiàn)代槍械,但這么古早的玩具確實沒玩過。
“閣下真乃天賦異稟啊……”汪直心口不一地拍著馬屁,他已經(jīng)不愿意再多想,直接開始自己騙自己了。
之后幾日青方隆雅除了招待貴客以外,也給匠人町送去了五支火繩槍用以拆解仿制,他還連夜寫了個制造指南,為他能想得到的難點,比如槍管的材質(zhì)和制造方式做出了指導,并特別下令仿制上有任何困難都要上報——雖然他對這玩意兒熟悉得很,可這群匠人們可都是生瓜蛋子,現(xiàn)在談改進為時太早,能做到仿制估計就得有一段時間。
像這種高度保密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交由以福江冶衛(wèi)門為代表的御用匠人們進行,他們就相當于簽了賣身契,以人身自由換取青方家給他們提供的各種保護和技術(shù),雙方基本上也都是基于你情我愿做出的決定。在這群匠人眼中,被青方家的人抱來的這一卷又一卷的“極密”真的屬于那種干完活把他們?nèi)ゼ赖抖紱]人喊冤的東西。在包吃包住的基礎(chǔ)上,青方家居然還允許把其中的一些成品拿去賣,絕對屬于是天大的開恩,八輩子換不來的福分。所以這群人在保密方面還是比較靠譜的,打下手的小工們根本不能接觸到全貌,只能被匠人呼來喝去干點零碎的工作。這年代如果真的想設(shè)立技術(shù)壁壘的話可比后世強得多了,君不見貝灰調(diào)灰漿的技術(shù)被那兩個喜歡筑城的家伙藏了多久。
直到秋收完成之前,青方隆雅全部的心思幾乎都撲在新式武器的仿制和秋收的指導上了。本次秋收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兩季稻雖然只種了短短幾年的時間,收成情況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下滑的跡象,這意味著土地肥力敲警鐘了。
“果然還是不能外行指導內(nèi)行?。 甭犕贽r(nóng)事奉行們的報告,青方隆雅只覺得頭疼。
“明年開始還是大米和豆子或者麥子輪作吧,也可以嘗試一下冬麥春豆夏水稻的模式,唔……這幾日我寫一份指導方案吧,你們在里頭挑著便宜行事。”
“是。”
剛解決完了秋收的事情還沒兩天,青方正盛又是一封急信送到——武雄又出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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