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多里,對步行或只買得起牛車的普通百姓來說,遙遠至極。
可在天界神獸面前,不過多幾個攪亂風云的騰躍翻滾。
金暮黎盡量引獅蝎獸走空曠荒野高山江河,獅蝎獸卻洞悉她的目的,專門唱反調,盡挑城區(qū)、村莊等稠人廣眾之地。
氣得咬牙之余,金暮黎控制自己惡戰(zhàn)時的嘶吼欲望,免得震碎凡人五臟六腑,害他們死于己手。
獅蝎獸卻不管那個,想踩就踩,想吼就吼,瞅個機會就吐火。
青羽配合雪麒夾擊時,巨大翅膀不時搧起長達百八十里的飛沙走石,貧民們的草屋茅頂都被掀翻。
湛存真人在青羽加入后,便與老和尚迅速撤離,用神通帶虛靜道長、夜夢天和百里音塵趕往京城,在城外選擇有利地勢緊急布置。
金暮黎試探多次,都未找到獅蝎獸的弱點,只能和青羽一路堵截拖耗,為夜夢天他們爭取時間。
青羽收到雪麒傳音時,也很納悶。按說獅蝎獸用的是人皮,就應該不再那么糙厚,可偏偏……
他的身體反應不僅更靈活,且皮毛較神界天劫之時更難刺破。
情比兄妹的兩人每次配合默契制造機會,爪子撓過去,獅蝎獸的皮膚都會散發(fā)淡淡瑩光,將要傷害他的利器反彈出去。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難不成死后重生,反而更厲害?
青羽面色凝重地傳音:“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雪麒也想到了:“怕是有特殊的身份來歷?!?p> 可那體態(tài)婀娜的縞衣女子身上分明沒有獸的氣息。
難道……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仙界?”
四只眼睛頓露訝駭。
此種猜測一出,有些來不及想的事便不理自通:難怪知道灰毛凸眼獸的相貌,難怪能布出三重法陣,難怪通曉復活之術……
也難怪恩怨情仇的對象是兒女成群的百里賡,她卻那么年輕。
可到底是什么樣的滔天徹骨之恨,能讓一個仙界女子心甘情愿活扒自己的皮送給一只獸?
百里賡到底做了什么?
不對。
不對不對。
她若是仙界之人,完全可以用法力自己報仇,何必費盡周折,假手于一只已被合力斬殺的兇獸?
兩人同時想到這一點,卻沒時間細細思索~~已殺到京畿重地。
帝都城墻上密密麻麻站滿弓箭手。他們原本嚴陣以待,準備借機立功,卻在看到三只龐然巨獸從高空廝殺過來時,盡皆變了臉色。
“我的媽,這、這是什么?”
“青鳥?紅毛獸?”
“鳥有翅膀能在天上飛,可那么大個的獸怎么也在空中戰(zhàn)斗?”
“莫不是話本里的神獸?”
眾人抬頭仰望,緊張兮兮,議論紛紛,之后,有人驚叫起來。
“看吶,紅毛獸朝我們張開嘴了!”
“媽呀,這是要吃掉我們嗎?”
“獸吃人可是活吞,我們要不要跑???”
部分守城士卒嚇尿了褲子。
有的已經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后退縮,準備逃走。
卻在這時,一只雪白神獸將奇長尾鞭一甩,狠狠朝紅毛獸的嘴臉抽去。
獅蝎獸火未噴出,便被迫中止,仰頜朝后翻,避開攻擊。
然而這回,他卻被算計。
身體后仰時,暴露出的一只蹯足被打中,趾骨當場斷裂四根。
青羽也趁機啄他豹眼。
獅蝎獸情急之下,放身下墜。
利喙啄空,青羽便用尖爪去抓獅蝎獸的背。
獅蝎獸已調整好體姿,他嘶吼一聲,甩尾回擊青羽。
青羽同樣忌憚獅蝎獸的魚刺骨尾,連忙奮翮高飛,霍閃躲避。
受了小傷的獅蝎獸豹眼怒紅,追著他噴火。
可在天上,沒翅膀的終究跑不過有翅膀的,獅蝎獸徒勞無功后,轉而攻擊金暮黎。
他瞪著豹眼,齜唇咧嘴,露出尖利獸牙,一副要把金暮黎咬死嚼碎的兇狠模樣。
金暮黎卻已發(fā)現(xiàn)他的新弱點:骨頭。
他的骨頭雖未風化或腐爛,硬度卻不如當年。
若非脆了許多,也不會中鞭即斷。
血肉重塑,屬于它自己的骨頭卻要讓它再度歸于地下。
她即刻傳音給青羽。
青羽也興奮了。
他希望這次不用神尊相助,僅他倆就能搞定這只禍害。
一聲提醒似的清唳,他又展翅飛向獅蝎獸后背。
獅蝎獸覺得他就像嗡嗡亂叫、令人不勝其煩的蒼蠅,旋身用骨尾抽打金暮黎的臉脖后,也不管打中沒打中,掉頭就是一口火焰。
青羽差點沒躲過去。
肉沒燒著,翅膀卻焦黑幾根。
獅蝎獸冷哼一聲,不料,金暮黎竟已化作人形,血狼鞭、黑蟒鞭嗖嗖齊出,纏向他的骨尾縫隙。
他剛有察覺,金暮黎便絞扭著狠狠一拽。
只聽“咔”的一聲,骨尾斷裂。
獅蝎獸疼痛怒吼。
城墻上的弓箭手和靠近城門居住的百姓被震得口鼻流血。
青羽不顧鳥毛被熏黑,再次襲向獅蝎獸。
獅蝎獸不再上當,忍痛沖向帝都踏瓦踩屋,到處放火,一邊橫沖直撞一邊吼道:“還不出來?”
一路不見蹤影、不知用什么神通到達帝都的縞衣女子陡然現(xiàn)身。
隨她一起出現(xiàn)的,還有被緝拿關押在地牢中的怪松山紅衣男子,獠牙面具莘將軍,以及僧道怪等。
他們飽受刑具折磨,卻死不松口,半個字都不肯吐露。
朝廷本想將他們斬殺,但又覺得可以暫時留下,引其同伙來救。
如此,便可一網(wǎng)打盡。
哪曾想,救他們的人來是來了,卻只有一個人,且是名女子。
而她身著縞衣進牢房時,竟如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就將重犯帶走,還順便處理他們身上的傷口。
平日耀武揚威、擅自毆打犯人或借機敲詐勒索的獄卒死倒一片。
臨走時,她放話給特意留下來的兩名活口:“去告訴百里賡,我翎秋兒回來找他討債了。”
兩名獄卒見她指尖黑氣繚繞,殺人時,黑霧猶如流動的繩索,繞向誰的脖子,誰就必死無疑,早已嚇得渾身發(fā)抖,聽了這話,立即鬼攆般屁滾尿流往宮門處瘋跑。
獅蝎獸見她帶著人出來,急聲道:“快把你的黑魔氣借我一用。”
翎秋兒看著他:“先拿百里賡,再報你的私仇。”
“行行行,知道了,”獅蝎獸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快給我!”
那倆鳥獸已探出他的致命弱點,他必須借用翎秋兒的力量。
翎秋兒將黑魔氣渡給他。
金暮黎站在青鳥背上追過來,見帝都城內屋倒墻塌,人們死的死,傷的傷,尖叫著四處逃竄,不由怒道:“怙惡不悛,罪實難逭!”
獅蝎獸的豹眼里,滿是想將她剝皮拆骨的猙獰狠辣:“就你這只知娘是誰、不知爹有幾個的小雜種,也配教訓本尊?給我死吧!”
張口就噴。
金暮黎以為他又要吐火,正準備調水澆滅,卻霍然發(fā)現(xiàn),他噴出來的并非灼灼火龍,而是滾滾翻涌的黑色煙霧!
青羽驚呼:“魔界之氣!”
金暮黎亦變臉色,沖下方吼道:“快快疏散城中百姓!”
獅蝎獸卻不再繼續(xù),威脅道:“你倆在這乖乖等著,勿作糾纏,等本尊去趟皇宮,替女娃子將百里賡拎來,由她處置,就隨你們去城外打,否則,本尊就用黑魔氣毒殺所有百姓,看你們怎么救!”
金暮黎的藍眸閃著森森幽光,卻只能咬牙,不能動作。
獅蝎獸不怕背負殘殺滿城性命帶來的罪孽,她和青羽卻要顧忌。
即便這罪算不到她頭上,也得為冥界考慮,是否有地方同時安置這么多鬼魂。
得逞的獅蝎獸陰陰冷笑:“聽話就好?!?p> 金暮黎暗暗磨牙。
青羽也是氣得牙根發(fā)癢,卻低聲勸慰她:“稍安勿躁?!?p> 他用鳥喙指向下方,“你看他們?!?p> 金暮黎微微傾身。
只見獅蝎獸那口魔氣飄散到的地方,部分百姓頭上出現(xiàn)或強或弱的光點。
她知道,那是根據(jù)善惡出現(xiàn)的守護神神光,善者有,惡者無。
積善徳厚者,亮光強。
心有善念卻少伸援手者,徳薄,亮光弱。
徳厚者,光暈散開,護其周身。
徳薄者,光暈只能護住心脈要害,使其昏迷而不死。
無徳無光者,則魔氣入體,直接倒斃,花再多錢搶救,也活不了。
徳厚還是徳薄,與是否富貴無關。
有些出身富貴卻仗勢為惡者之所以能繼續(xù)活,不是錢權起了作用,而是尚有債孽未還清,后半生將在顛沛流離、異常凄苦中度過。
金暮黎正俯視查望,藍瞳突然猛地一縮:“錦兒!”
她低聲質問,“這就是你說的他沒事?”
青羽聳聳翅膀:“他的確沒事啊,只是被軟禁而已?!?p> 被軟禁在四王府后院的易錦雖受陣法束困,卻能聽到陣外動靜,看清陣外事物。
此時,他正仰著頭,眼淚汪汪地瞧著雪發(fā)女子,低喃:“姐姐!”
金暮黎心疼至極。
青羽卻道:“不要過去,否則被獅蝎獸注意到,他就會有危險。”
金暮黎忍住沖動,柔聲傳音:“錦兒別怕,待在那里別出來,等姐姐解決獅蝎獸,就來找你?!?p> “姐姐,你終于看到我了,”易錦的眼淚嘩地流下來,“姐姐,我好想你!”
“乖,好好待著,別出來,千萬別出來,”金暮黎對這人間少年總有足夠的耐心,“不然被獅蝎獸發(fā)現(xiàn)你是我的軟肋,把你劫去當人質威脅我就麻煩了?!?p> 易錦含淚猛點頭:“姐姐,錦兒聽話,錦兒在這里等你!姐姐一定要來接錦兒,不要忘了錦兒!”
在幾萬獸齡的金暮黎眼中,比少年還少年的易錦,就像個被寄養(yǎng)在別人家的小可憐兒,好不容易盼來疼寵他的人,卻不能馬上接走。
金暮黎的獸心軟得一塌糊涂。
見獅蝎獸去了皇宮,她想落下一道強陣守護易錦,縞衣女子卻總是盯著他們這邊。
翎秋兒目光游移,心思并不真在金暮黎二人身上。
可金暮黎不敢冒險。
為防萬一,她楞是忍著沒動,只用腹語繼續(xù)傳音,安撫少年。
卻在這時,百里賡的顫顫聲音忽在翎秋兒身后響起:“翎兒!”
翎秋兒臉色陡變。
可她卻連身體都不轉過去看那人一眼,便厲聲道:“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