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蘭、昱二人站在崢嶸峰頂碩大洞穴里,舉目四矚。
蘭盡落本不想來。
無論峰洞里是否有秘密,他都不想再參與。
有圣女和長公主雙重身份的百里釗能這么輕易放他走,定是有隨時控制他的信心~~蠱。
從離開將他訓練出神偷絕技的蓁祚山后,他便走南闖北,四處游蕩,南疆十八蠱族的厲害他即使沒有親自領(lǐng)教過,也途聽無數(shù)。
甚至那鼻梁有疤的臭老頭都對蠱族忌憚得很,偶爾提及,也是匆匆結(jié)束話頭,只叮囑他不要招惹,尤其是蠱王圣女,絕不能得罪。
因為能被蠱王認主并愿受其召喚差遣的人,都不會是良善之輩。
蠱王乃是從千百只毒蟲互相廝殺中活下來、并經(jīng)歷更加殘酷的斗蠱大賽而最終勝出的,由此可見其戰(zhàn)力之強,出擊之猛,心性之兇。
且智慧手段也不輸于人。
這樣的毒蟲狠主,肯對某個女子俯首稱臣,絕不會沒有原因。
如今的蠱族圣女偏偏還是長公主,又偏偏暗中實施長遠大計。
除非他不是人,否則萬毒蠱的主人加皇權(quán),他不怕才怪。
可青羽是來救他和小虎犢的,沒道理親自去接他,他還不來。
蘭盡落心里那個苦啊。
不能言說的苦堪比黃連,卻只能默默往肚里咽。
怕是以后的人生都將在極度郁悶中度過了。
洞口朝天的地方流水淺淺,繞著一塊三人高棱形大石,在月光照耀下緩緩淌進暗泉。
昱晴川在獨獸峰吃一塹,長一智,心里對青羽袖里的東西再好奇、再如何想知道兩只小獸在儲物袋里什么樣,甚至還想摸摸雪團兒頭頂那撮毛茸茸,也強忍著不問不看不說,只先細細打量周圍設(shè)施與環(huán)境,并牢牢記在心中。
自己本就是個路癡,萬一有突發(fā)狀況,跑散了,也能知道哪些死物是緊挨出口的標志。
不過還是始終緊跟蘭盡落的好。
當然,如果能時刻緊跟青羽,就更好。
畢竟,他最強。
在最詭異的地方,跟最強的人在一起,安全更有保障。
師父知他路癡,便不讓他離開小院到處亂跑。
令他下山時,也不交給任務,任他不辨方向的到處亂撞。
天蒼地廣,愛怎么闖怎么闖,反正往哪走,都是江湖。
可遇到金暮黎、認識蘭盡落等人后,他漸漸覺得有了依靠。
那種無頭蒼蠅般的茫然和彷徨,被他潛意識的拋棄。
雖然在修煉和武力值上不愿輸于人,但其它方面被庇護的感覺似乎很不錯。
人都貪戀溫暖。
沒誰真的喜歡寒夜喜歡孤單。
蘭盡落見他邊瞅邊往自己身邊挪靠,便很干脆地伸手握住憨貨左腕:“跟著我,不要一個人亂跑?!?p> 昱晴川不好意思地點頭低應。
以前還有易錦那個同樣是路癡的家伙跟他作伴,現(xiàn)在就他一個。
臉面不臉面的……
算了,不要了。
反正已經(jīng)被人笑話無數(shù)回了。
青羽瞥了二人一眼,抬腳往里走:“跟緊我,這里有兇獸氣息?!?p> 蘭盡落面色一白,連忙拉昱晴川緊隨其后。
兇獸面前,青羽才是大佬,他倆給人塞牙縫都不夠。
峰洞洞壁并非月白夜光石,青羽的拇指與食指一碰,打出一枚照明火焰。
蘭盡落瞧著那團綠幽幽、猶如鬼火般的火焰,身體顫了顫。
待看到血祭高臺、累累枯骨,他更覺自己仿佛置身地獄了。
血祭高臺為長方形,純黑色。
那種濃黑之色,似乎帶著無盡魔力,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
龐大的祭臺周圍吊著許多長明燈,臺上則是三米深的圓形石槽。
青羽收起綠焰,盯著高高低低長明燈:“那燈里燃的,是人油?!?p> 什么!
蘭盡落心頭一跳,面色更白。
昱晴川卻無知者無畏,呆愣愣道:“人油是什么?”
青羽扭頭看眼憨貨,好心地沒解釋。
昱晴川見他抿唇不語,轉(zhuǎn)問蘭盡落:“蘭大哥你知道么?”
蘭盡落艱難轉(zhuǎn)動僵硬硬的脖子:“把人放火上烤,就像烤羊肉烤乳豬那樣,烤出油,滴下來,用盤子接住……”
嘔!
話未說完,昱晴川便彎腰干噦起來。
青羽無奈低嘆:“明知會是這種結(jié)果,何必告訴他?!?p> 蘭盡落蒼白著臉道:“既是下山歷練,好的壞的便都要知道。心有所懼,才會時刻警惕,懂得防范。”
青羽沒再說話,只覺世上又要多一個活得心累之人。
有時,憨憨傻傻,被騙被利用了也不知道,其實也挺好。
看青山是青山,看綠水是綠水,看善良是善良,沒有虛偽,沒有算計,過得輕松,活得愉快。
世人多為名和利所累,何必再拉一個心思純澈的人進去。
青羽雖如此想,卻未如此說,畢竟,蘭盡落也是出于保護之心。
最好的保護不是來自他人,而是自己。
自己若是銅墻鐵壁,便誰也傷害不了。無論身體或心理。
昱晴川嘔得臟腑虛脫,兩腿發(fā)軟,卻沒吐出任何污穢。
蘭盡落將他扶住:“盡快適應,不然出現(xiàn)情況,跑都跑不了?!?p> 昱晴川直起腰,看著他,眼神幽怨:“蘭大哥,以后若有類似的東西,就等出去了再告訴我好么?”
蘭盡落莫名想笑:“好?!?p> 蒼白的臉色竟因此緩解不少。
青羽目視圓形石槽:“要不要上去看看?”
昱晴川雖然剛剛平復腸胃里的翻騰,蘭盡落也似乎能預見那石槽里定不是什么讓人愉悅的好東西,可還是想一睹究竟。
畢竟來都來了,若不底朝天地看個明白透徹,定會終生遺憾。
兩人走上前,深吸一口氣,才縱身躍上祭臺。
站在石槽邊,探頭一看,頓覺頭皮發(fā)麻。
滿槽紅液已干涸,只余一層或干或濕的血膜,或離或貼地附在坑坑洼洼并不平整的槽壁上。
那血膜和槽壁之間,生出一堆堆蟣子似的白色小蟲,不斷蠕動。
槽底還有幾十只蟑螂和無腳蟲豸爬來爬去,也不知忙著找什么極品美食。
顯然,這里便是獻祭之地~~血池。
蘭盡落扭臉欲問,卻悚然發(fā)現(xiàn)峰洞深處竟走來一位跛腿女子。
不等他動作,青羽已閃電般掐住那女子脖頸。
“啊嗯……嗚嗚……”跛腿女子呼吸困難,臉憋通紅,拼命拍打力掰青羽的手,“放……咳咳……”
這是一個普通人的正常反應。
青羽五指略松,卻手不離其頸:“你是什么人?跟翎秋兒什么關(guān)系?”
女子喘息幾聲,待呼吸順暢,才怯怯懦懦低喃般道:“你,你放開我,我沒武功,跑不了的?!?p> 似乎因很久沒說話,聲音有點嘶啞。
青羽碰觸了她,自是探查到她毫無內(nèi)力,便微微一推:“說吧?!?p> 跛腿女子醞釀片刻,才緩緩道來。
她名敫崇堇,乃家中獨女,年幼時因痹癥致殘,右腿行走不便,爹娘便帶著她碾轉(zhuǎn)求醫(yī)。
奔波十余年,銖積寸累撙下的錢幾乎花干,都未能如愿,直到機緣巧合下得遇圣手良醫(yī),才痊愈。
可沒想到,跛腿正常不到半年,就遭飛來橫禍,挨撞后被馬蹄狠踩一腳,直接將那條已經(jīng)好了的右腿踩斷。
而此時,那游走江湖、居無定所的圣手良醫(yī)早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找不到為她治腿的人。
爹娘嚎啕大哭,終于認命。
她也才覺得,那高人說的話,可能是真的:“此疾乃陰病,由魂靈帶來,不可治,治好必再犯?!?p> 可惜那時他們不信命,也不知那白衣男子是高人,以為他信口胡謅,想騙錢。
直到后來的后來,他們方從旁人口中明白,那男子竟是鼎鼎有名“千金難求一算”的知常山杜宇杜宗師。
杜宇即青羽,青羽乃冥尊座下得力干將,自是能一眼看穿陰疾。
可他瞧著眼前女子,半天才面露疑惑道:“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可那姑娘不長你這樣?!?p> 敫崇堇愣了愣:“什、什么?”
青羽袖子一揚,變了個模樣。
敫崇堇大驚:“杜、杜宗師?”
“看來真是你,”青羽端詳她的臉,“你怎么換了容貌?”
敫崇堇噗嗵跪下:“爹娘先后離世,我卻因右腿更加殘廢而不能自理,快要餓死時,翎姑娘救了我,并將我?guī)У竭@里?!?p> 她的眼眶漸漸紅起來:“我本對她心存感激,想著該如何報答,不料,來到這暗無天日之地后,她竟每晚逼我喝那味道刺鼻的腥濃鮮血,還往我的右腿膝蓋上扎針?!?p> 青羽道:“那應該是為你療傷。”
“是療傷,我也知道那是在療傷,可她……”敫崇堇面露痛苦之色,“她和圣手良醫(yī)的針灸手法完全不一樣,每次都痛得我死去活來?!?p> 她攥著拳頭,微微咬牙:“可以說,她那根本不是針灸,而是借機泄憤。因為她每次扎我時,都在大罵一個人,一個叫百里賡的臭男人。”
青羽:“……”
她居然不知道當朝皇帝名字。
“單喝人血或獸血變換不了容貌,氣味也不可能那么刺鼻,”他問道,“你可知她在血里摻了什么?”
敫崇堇搖搖頭。
“不知道就好,”青羽這話說的讓人摸不著頭腦,“你且起來。”
敫崇堇站起身:“杜宗師怎么也來了這里?”
她突然意識到什么,看向祭臺上的兩人:“是來捉那妖女的么?”
青羽還未答話,她便又道:“那妖女已經(jīng)走了,復活了一頭大怪獸后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p> “嗯,我知道,我來不是為了她,”青羽看著她的眼睛,“你可知翎秋兒走后,是否還有別人來過?”
他本不抱希望,甚至覺得敫崇堇可能會為自保而撒謊,沒想到,她卻毫不猶豫老老實實道:“有?!?p> 有?
蘭盡落、昱晴川齊齊直視她。
青羽不由逼近兩步:“誰?”
敫崇堇被他神情嚇到,跛著腿后腿兩步:“一、一個戴著半邊獠牙面具的人。”
青羽自知失態(tài),不由放松面部肌肉,恢復溫和道:“是男是女?”
敫崇堇回想片刻,搖搖頭:“似男又似女,分不太清?!?p> 她以為杜宗師會面露失望之色,怎料,他卻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便朝祭臺上的兩人招招手:“帶上她一起走,拜訪圣女后去帝都。”
嗖!
話剛落音,驟有一支利箭裹挾風聲勁射而來!
那箭鏃黑里泛著藍,霍然是支毒箭!
“青羽大哥!”
“杜宗師!”
兩聲急切大叫同時響起。
青羽真身乃神鳥,很難被人射傷,昱晴川和蘭盡落情急之下忘記這一點,雙雙掠下祭臺,直撲而來。
敫崇堇瘸著腿疾步挺身,欲替神算擋箭。
青羽一把將她推開。
他本可輕松避過,反因推她而趴下,正好壓在跌倒在地的女子身上。
敫崇堇紅了臉:“杜、杜宗師……”
“不自量力,誰要你來救?”青羽一邊羞惱厲斥一邊爬起,面帶慍色追出去,“抓住他!”
用焰齒環(huán)擊落毒箭的昱晴川和蘭盡落不待吩咐,早就轉(zhuǎn)而追向毒箭來處。
然而,當三人追到棱形大石旁時,一張巨大銀網(wǎng)陡從洞口罩下。
“不好!”青羽失聲疾退,“是縛神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