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拼音暗號
日薄崦嵫,暮色朦朧。
金暮黎拿著那張素箋,立在客棧門前,面帶笑意。
素箋上沒有姓名,也沒日期,只清晰寫著abcdefg……
一串拼音。
這是最能說明問題的東西。
除了她,沒人知曉它們,以及寫它們的人,來自哪里。
雖然她是天界神獸,來這里有前因,但不排除時空縫隙出現(xiàn)時,有其它魂魄懵懵懂懂飄過來。
異空間的魂魄不歸本空間冥界管轄,只能進(jìn)駐別人身體。
要么奪舍,要么共用,要么趕巧正好對方死,尸體借由異界魂魄復(fù)活。
根據(jù)蘭盡落和昱晴川的描述,那個叫妘青蕪的男子,應(yīng)該屬于第三種。
可惜,那具身體是個殘廢。
真是既幸運(yùn),又倒霉。
原本,她可以不搭理這個和她毫無干系的陌生人,但想到那縷游魂在這里生存很不容易,又不遠(yuǎn)千里找上門來,總也該去見一面。
金暮黎嘆口氣:就當(dāng)是可憐可憐他吧。
妘青蕪很快出現(xiàn)在二樓樓梯口。
因太過激動,他竟想站起來。
若非小廝眼疾手快,撈扯一把,他得從樓梯滾下。
金暮黎邊跨門檻,邊招手笑道:“別急,北鼻,我來了?!?p> 一句極具代表意義的北鼻,讓妘青蕪鼻腔發(fā)酸,淚盈滿眶。
終于見到和他一樣的人了。
在這滿地陌生的世界,以后再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金暮黎一步步踏著樓梯。
妘青蕪的目光由低到高往上移,緊盯她的臉。
待到輪椅前,金暮黎很禮儀地伸出手:“你好,妘先生,我叫金暮黎,很高興認(rèn)識你!”
妘青蕪一眨不眨望著她,眼淚流了出來。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哽咽道:“你好,金小姐,我叫妘青蕪,很高興認(rèn)識你?!?p> 金暮黎一手與他相握,一手輕拍他的肩:“別哭,在這個世界,你并不孤單?!?p> 妘青蕪含淚點(diǎn)頭又仰起:“我能要個擁抱嗎?”
“當(dāng)然可以?!?p> 金暮黎俯身抱住他。
妘青蕪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與她緊緊相擁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也像抱住失散多年的親人。
夜夢天的臉,黑了。
金暮黎料到這家伙會吃醋,看都不看,就沖他的方向擺擺手,示意他不許出聲。
夜夢天只能很憋屈地忍著,眼睜睜看自己娘子和別的男人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
好悲憤。
好氣。
可他也因這個男人,徹底了解了金暮黎的合魂秘密,知道蒼穹廣闊到有無數(shù)空間并列運(yùn)行。
身處樓梯口,兩人不可能抱太久。金暮黎推著輪椅,親自將他送回房間,又關(guān)起門,聊了很久。
化成杜宗師模樣的青羽早就被妘瓔趁機(jī)請走,房里只有金暮黎、妘青蕪,以及非要跟進(jìn)來的夜夢天。
金暮黎拿他沒辦法,只好向妘青蕪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夜夢天,也是我老公?!?p> 妘青蕪臉上的淚痕還未干透,驚訝道:“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不,我們是先上車,后買票,”金暮黎哈哈笑道,“還沒去官府領(lǐng)婚書?!?p> 以后也不會領(lǐng)。
妘青蕪翹了翹拇指:“牛掰!”
金暮黎伸手拿茶壺要倒茶,卻被夜夢天搶去,也不與他爭,只勾著嘴角笑道:“有錢,能打,就是爺。即便有人想管,也沒那個膽?!?p> “的確,”妘青蕪點(diǎn)頭贊同,隨即,神色黯然下來,“可惜這具身體是個殘廢,家族聲名再煊赫,也幫不上忙,使不上力。”
“那也不怕,”金暮黎將夜夢天倒好的茶遞給妘青蕪一杯,“妘家堡的勢力那么大,又那么有錢,沒人敢欺負(fù)你?!?p> 她歪歪腦袋:“長得還這么帥,不知得有多少顏狗想嫁給你。”
妘青蕪被逗笑。
金暮黎打量他的臉,目光又在他白皙的耳垂上游移,一邊想象一邊道:“理成碎發(fā),再打個耳洞,戴上黑耳釘……我草,帥炸蒼穹??!”
妘青蕪笑出聲來:“你這臟話……現(xiàn)在聽著好親切,哈哈!”
金暮黎也大笑起來。
夜夢天越來越聽不懂兩人說什么,急得直轉(zhuǎn)圈。
“你是屁股長釘子了嗎?”金暮黎指指房門,“出去出去,繞得我頭暈?!?p> 夜夢天眨眨眼,面露委屈之色,大型寵物犬般乖乖坐下不動。
妘青蕪看得既想笑,又想攆人:“夜大哥,我只是和暮黎聊聊天,把她當(dāng)朋友,你不用擔(dān)心的。”
“誰說我擔(dān)心?我才不擔(dān)心,”夜夢天死鴨子嘴硬,“她懷孕了,我只是留下來照顧她?!?p> 妘青蕪愕然,這才看向金暮黎并不明顯的肚子:“幾個月了?”
“幾……”金暮黎沒法兒答。
神獸懷孕到產(chǎn)崽兒不是按月算的,而是按天。
且孕期各不相同。
她是天界衍獸秘術(shù)的產(chǎn)物,一個娘,兩個爹,誰知是一百天就產(chǎn)崽兒,還是兩三年才生娃?
她若說懷孕還不到一個月,恐怕妘青蕪會把她當(dāng)怪物。
“最少有四五十天了吧?”還未想好怎么說,妘青蕪已經(jīng)自己把話接了過去,“我記得咱們那邊四十五天就能化驗(yàn)檢查出來。”
“你記得?”金暮黎看他的手,那手太漂亮,就像專門畫畫彈鋼琴的,“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我……”妘青蕪低下眉眼,聲音酸澀,“剛讀完高中?!?p> “我草!”金暮黎忍不住爆了句粗,“那你虧了?。 ?p> 妘青蕪愣了下:“???”
金暮黎拍著大腿嘖嘖兩聲:“十幾歲的少年,穿到二十幾歲人身上,可不虧了嘛!”
“……”妘青蕪短暫茫然后,噗哧笑出聲,“你……你真是……”
金暮黎也笑,沖他抬抬頜:“哎,我說,不管咱們怎么死的,自殺還是他殺,為情還是為仇,既然來到這里,就不要再想那么多,想太多沒意義?!?p> 她頓了頓,斂容正色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再活一次,咱們不能辜負(fù)老天的好意?!?p> 妘青蕪?fù)?,許久,才笑了笑:“也許時間長了,我才能有和你一樣的想法。”
金暮黎好人做到底:“你可能覺得自己很慘,但實(shí)際上……我來這里時,這具身體被仇人捅得到處都是血窟窿,沒一處完好,我是忍著巨痛,拖著血糊糊的身體,一路爬到隱蔽之處為自己療傷的?!?p> 夜夢天抓住她的手,露出心疼之色。
妘青蕪則驚呆了。
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看,我比你慘多了,”金暮黎繼續(xù)道,“大量失血,又缺藥,還得隱藏起來,不能讓仇家發(fā)現(xiàn)已死之人復(fù)活,再追來補(bǔ)一刀?!?p> 妘青蕪矍然驚視,幾乎失了語言功能:“那、那你……”
“怎么活下來的是不是?”金暮黎苦笑,“我認(rèn)識止血草藥,自己爬著找山洞藏身時,路上薅了點(diǎn)兒。等血止住,餓著肚子養(yǎng)兩日,才忍著全身疼痛,重新找藥?!?p> “你……”妘青蕪垂下眼簾,聲音微顫,“你可真堅(jiān)強(qiáng)!”
“想活就得堅(jiān)強(qiáng),想活得好,更要堅(jiān)強(qiáng),”金暮黎道,“老天既然給了我重生的機(jī)會,我就不能浪費(fèi)。放任新的身體鮮血流盡,再死一回,我做不到,也不可能,畢竟,”
她的聲音沉了沉,“沒有人那么走運(yùn),魂魄剛離開那個軀殼,就能碰到才死的新身體?;昶且坏└鶕?jù)本能游蕩到冥界,久了,就會失去所有記憶,直至徹底消散?!?p> 妘青蕪愣了愣:“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金暮黎忽悠他:“我爸是道士,我媽是過陰人?!?p> 坐在旁邊的夜夢天:“……”
這句……
純屬是鬼扯。
不愧是冥尊坐騎。
“所以你別總覺著自己倒霉,”金暮黎指指自己鼻子,“想想我,跟我比。你雖然殘廢,卻有爹有媽有兄有妹,不僅那么多人疼你愛你,還有那么硬的后臺,那么強(qiáng)的背景。我呢?我沒爹沒媽,也沒兄弟姐妹,一個人孤苦伶仃,沒錢沒勢沒靠山,一窮二白,還被捅得全身血洞,差點(diǎn)死掉。好不容易養(yǎng)好傷,活過來,還要靠打打殺殺才能填飽肚子?!?p> 被她這么一說,妘青蕪頓覺自己好像真比她幸運(yùn)很多倍。
兩人相對噱談,一直聊到吃夜宵,吃完夜宵接著侃,都沒睡意。
夜夢天撐著腦袋打瞌睡。
給出許多令人心動的條件,連哄帶騙,才把百姓們弄到靈櫬城。
為了讓他們安心定居,他親自招聘衙役邏卒,指揮他們改善靈櫬城的居住環(huán)境,讓百姓看到官府誠意。
青羽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比暮黎已經(jīng)回來更驚喜的天大好消息。
她不僅化成人形,恢復(fù)了記憶,還懷了孕。
懷孕是因。
幼獸無法承受孕體,青羽將她帶回冥界。
冥尊出手。
順便用了去瘢痕的藥。
夜夢天笑得合不攏嘴,跬步不離。
什么將軍,什么城主,什么官什么權(quán),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
他推掉所有事務(wù),一心陪孕妻。
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他本就不貪權(quán),不戀勢,家里也不缺錢。最愛的女子懷孕了,懷的還是他的寶寶,自然是什么都滾蛋,只把娘子放眼前。
金暮黎見他樂得幾天幾夜沒睡覺,這會兒才打起盹兒來,不由覺得好笑。
心里卻一片柔軟。
她拍拍妘青蕪的臂膀,笑道:“先聊到這兒,我要帶我男人去睡覺。”
妘青蕪被她粗俗的語言逗笑:“行,那咱們睡醒后再聊好不好?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p> 金暮黎打個響指:“木問題!”
兩人互道晚安,金暮黎將人推醒拖走。
回到自己房間,夜夢天將愛妻抱在懷里。
自從人魂珠和獸魂珠的天地二魂珠全部找齊歸位,金暮黎的皮膚就成了降溫和取暖神器。
冬暖夏涼。
抱著她格外舒服。
懷孕初期,夜夢天不敢不老實(shí),親吻片刻,便忍住手腳。
金暮黎閉著眼,想的卻是妘青蕪的事。
那孩子高中剛上完就死了,且眼中并無刻骨恨意,可見是自殺~~病死沒什么不能說的,既然未提,必是未得絕癥之類的大病。
雖然他談學(xué)校的話題不多,但能從只言片語中推測出來。
成績不好不壞,既非學(xué)霸,也非學(xué)渣。
喜歡寫詩,畫畫。
這樣的藝術(shù)生都有浪漫情懷。
也經(jīng)不起感情挫折。
一旦被騙被拋棄,就容易鉆牛角尖,把自己逼上絕路。
“暮黎,怎么還不睡?”夜夢天摟著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在想妘青蕪嗎?”
金暮黎睜開眼,扭頭看他半晌,才幾乎笑出聲來:“這話聽著……怎么感覺很歧義?”
“是嗎?我沒感覺啊,”夜夢天裝傻充愣,“暮黎你誤會我了,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兒的人!”
“哦,”金暮黎嗤笑,“那我還真是誤會你了?!?p> 夜夢天點(diǎn)點(diǎn)頭:“嗯?!?p> 隨即卻沉默下來。
金暮黎伸手捏住他臉頰肉:“那我如此大度的夫君怎么還不睡覺?”
夜夢天輕哼一聲,將臉埋入她的頸窩里。
一動不動。
除了嫉妒妘青蕪,他的心里還有些難受。
暮黎的過去,太令人心疼了。
即便已經(jīng)知道不少,但今天聽她自己說起時,胸口還是悶悶的,堵得很。
金暮黎無奈嘆氣:“他的實(shí)際年齡只有十八九歲,與這個世界相比,十八九歲在另一個空間,還是正讀書的年紀(jì),對感情的認(rèn)知既不全面,也不成熟,很容易沖動行事。”
“你是說……”夜夢天遲疑道,“他是感情受挫,自盡而死?”
“嗯,”金暮黎干脆翻個身,面向他,將他的臉捧在手心,“別為難他。在那個地方,他只是個孩子?!?p> 夜夢天沉默片刻,才點(diǎn)點(diǎn)頭。
“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他和當(dāng)初的我一樣可憐,”金暮黎慨然低嘆,“原本只是過來看看,現(xiàn)在……”
“你想幫他?”夜夢天立即接道。
“若是以前的我,肯定懶得搭理。畢竟,太脆弱的人,你這次幫了他,他下次還是會因別的事去死,總有想不開的時候。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費(fèi)時間精力去管,不如早死早超生??伞苯鹉豪杳嗣亲?,“大概懷了寶寶的人,想法都會和以前不一樣。”
準(zhǔn)媽媽們會思考,若換作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愿意別人這么想,漠視不管。
哪怕幫一把,他還是死了,也算盡了力,算為自己孩子積德。
德厚,則平平安安,常遇貴人。即便命中有災(zāi),也會化險為夷。
夜夢天摟著她的手緊了緊,將人攬入懷中,明憭道:“都聽你的。”
他摸著她的發(fā),溫柔低語:“你想怎么幫,為夫都配合你?!?p> 金暮黎親了他一口。
夜夢天回親。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道:“睡覺。”
話音剛落,卻聽隔壁傳來推桌子的聲音。
“怎么回事?”金暮黎幾乎跳起,“是青羽的房間!”
夜夢天將人一把拽回,氣得想咬她一口:“說過多少次,你現(xiàn)在是孕婦,不能生氣,不能急,不能劇烈動作,不能~~哎喲!”
“嘮嘮叨叨煩死了,”金暮黎揮手將他掃開,“我特么就是懷個孕而已,你個大男人成天嘰嘰歪歪沒完沒了?!?p> 說著話,人已開門躥了出去。
夜夢天后背撞墻板,只是微疼,趕忙爬起來追過去:“暮黎,暮黎你慢些,別跑那么快,萬一摔……呃……”
金暮黎“啪”的一聲將剛踹開的隔壁房門快速合上,臉色忽青忽白,眼神飄忽不定。
青羽他……他竟然……
那個墨擎御……
“我草!”金暮黎拉著夜夢天幾步跑回自己房間,關(guān)門瞪眼,“怎么如此勁爆?”
這視覺沖擊力。
真人秀啊。
雨久自旸,旸久自雨。
窗外雷聲虺虺,風(fēng)雨欻至。
房門突然被敲響。
門被打開的那一刻,金暮黎勾起嘴角,青羽卻像正在干壞事卻被小孩子撞見的家長,羞愧而不安。
墨擎御靠在欄桿上,伸著長腿,一臉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