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天還漆黑一片。
管采買的薛媽媽等了半晌也沒見著半點影子。
焦躁之余,江禾想起昨日為蘇遠(yuǎn)漿洗的衣裳還落在月華宮沒有取走,又折回去取。
不料這么一會兒的功夫,趕巧薛媽媽來了。她雖受恩于王后,但膽小怕事,攬下這份差事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去辦。
薛媽媽張望了一會兒,沒見著要接的人,怕露餡,哆哆嗦嗦地又趕忙找采買的宮人們?nèi)チ恕?p> 江禾收了衣物又同女官們說了幾句體己的話,沒成想出來后,再沒有見到薛媽媽。
轉(zhuǎn)輾待到卯時,眼下見不到薛媽媽,又恐是哪里出了差錯。
左盼右顧來了人。那人不是薛媽媽,而是蘇遠(yuǎn)身邊的永文。
她記得他說過這個時辰要送她出去的。
永文見了江禾,也沒客套幾句,直入了主題,“姑娘,您隨我來?!?p> “你家殿下呢?”
“今日祭祀大典,殿下定是要去旁邊候著的?!?p> 祭祀大典……江禾緊緊地捏著包裹里的衣物,這是他的衣服,怕是沒有機會還給他了。
等不及薛媽媽,也不好耽誤了出宮的大事。隨永文上了馬車,江禾往月華宮的方向望了一眼。
燈光一晃一晃地,印在祭祀女官們鮮紅色的衣裙上。
只望了一眼,江禾便再沒有勇氣回過頭看。
昨日夜里,一個名叫碧華的小女官,因與江禾身形相似,故易容成江禾的模樣。她趴在江禾跟前哭訴,說怕的要命,若是可以,不想死也不愿死。
可江禾比誰都清楚,那些人,是為她而死的。
大祭司說的那樣決絕,她身為公主,自身難保,更救不了任何人。
“駕——”永文一聲喝令,馬車緩緩行進(jìn)。
巳時,祭祀大典如期舉行。
王都的達(dá)官顯貴,名門望族盡數(shù)受邀入宮。柔姬意氣風(fēng)發(fā)地居于妃嬪之首,身旁坐了不少愛嚼舌根的婦人。
越騎校尉家的大夫人談?wù)撨@祭祀正酣,旁的人聽的昏昏欲睡。
“都說這祭祀啊,要祭天神,這祭了大神呢,也不能忘卻諸小神,還要祭地祗。外加最后要祭奠先祖。里里外外,算下來步驟復(fù)雜嚴(yán)密,出不得一點差錯。”
“這倒也是?!比峒С粤吮渚疲€沒來得及放下杯盞,一聲尖叫把眾人嚇得失了魂。
祭壇上燃起一片火海,灼地人面頰滾燙。
那群祭祀的女官不知何時點了火,已燒的面目全非。
季王蘇楓勃然大怒道:“還不快滅火,愣著干什么!”
幾個機靈的太監(jiān)早早地抬了水桶,幾桶水下去火勢非但沒有下去還更兇猛了些。
臺下的婦人及文官們已亂做一團(tuán),互踩的,掉了鞋子的,還有破口大罵的,全都丟了往日的規(guī)矩與氣度。
婢女太監(jiān)們攜了冷水幾番澆下去,不少人困在火里活活被燒地面容俱損。
蘇辭摸清了這火的詭異之處,忙屈腿跪道:“君父,這油乃是南詔人從那得了疫病已死之人身上提煉出來的尸油,若不把著火的東西燒個精光,是停不下來的!”
蘇楓大怒,這幫女官是要拿自己的性命給明止和南詔殉葬!
原本打算留她們一命,反倒自己趕著送死。也好,這樣一來也免了他做那偽善之人,甚好!
祭壇上燒的全是活人,光是看上一眼便是膽戰(zhàn)心驚。婦人們被遣散,只留了蘇遠(yuǎn)收拾殘局。
熊熊大火中,一雙令人發(fā)寒的眼睛生生地盯得蘇楓骨寒毛豎。
那雙眼睛似毒火般,填滿了怨恨與不甘,又似要將他撕裂般透著一股狠戾。
靈姬含著血淚嘶喊道:“爾等放僻淫佚,滅我南詔,剽戮黎民,暴戾恣睢,日后天神開眼,定要將汝等天誅地滅!”
蘇楓疾言厲色道:“這火燒的太旺,找些黃土來掩上,好讓她們安息!”
這不就是活埋……一旁聽旨的小太監(jiān)慌亂地應(yīng)下,跌跌撞撞地摔了好幾個跟頭。
“遠(yuǎn)兒,你也去,孤希望你能親手將她們埋葬?!?p> 蘇遠(yuǎn)頓覺腸慌腹熱,烈火灼心,跪下道一聲:“君父!”
“怎的,你怕了?”
“兒臣只是覺得今日一事若是傳出宮外定會讓人……”
“如何?”不及蘇遠(yuǎn)開口,蘇楓又道:“孤知道,這世上有太多你不愿做的事情。但你要記住,上次征戰(zhàn)南詔,你已然坐失機宜。”
聽完這番話,蘇辭妒心漸起??v使他立下旁人不敢企及的戰(zhàn)功,在君父的眼中他還是那么的不堪重用。
方才場面混亂,著實叫人忐忑不安,就連平日里一向鎮(zhèn)定的柔姬都大失分寸。她緩了須臾,喊人來回話。
“那南詔的小丫頭,當(dāng)真是死在祭壇上了?”
“當(dāng)真,奴婢親耳聽到,陛下讓咱們殿下埋了那些女官,說是,上次南詔一事,殿下已經(jīng)錯失了良機。聽著這話,陛下心里還是掛念著咱們殿下的?!?p> “奴婢還看到,殿下掩埋那群南詔罪女時,神色極為難看,想是也不舍……”
“不舍什么!”柔姬一腳踢向婢女的小腹,呵斥道:“我的遠(yuǎn)兒金尊玉貴,豈是那小賤人能匹配上的?”
“奴婢無心多嘴,還請娘娘恕罪!”
婢女嚇得失了魂,磕地頭破血流,卻只招地柔姬厭煩,差人將她拖了出去,亂棍打一頓,起初叫喚地慘烈,后再沒了聲響。
轎攆剛駛出巷口,周遭圍了一眾人,實在走不出去,永文只好喊江禾下來。
“姑娘小心些!”永文擋在她身前,身畔的人議論紛紛。聽著像是在說王宮里的事情。
說是一批南詔女官,得了疫病,陛下不得已,才下令將她們燒死活埋。
“得了疫病……”江禾切齒痛恨道:“你們怎知她們是得了疫???”
“哎,你這人怪的很,王宮貼出的告示還能作假?”
“就是,難不成你還親眼見了?”
“姑娘!”永文扯她一把,提醒道:“別再耽擱了!”
江禾被拖拽著行至一處宅院,實在忍不下,惱道:“永文,你信他們說的嗎?”
“什么……?”永文撓撓腦袋,“這,您讓我如何答?”
“那蘇遠(yuǎn)呢,蘇遠(yuǎn)會信嗎?”
“咔噠——”一聲,內(nèi)宅的鎖開了。永文看了江禾一眼,只道:“姑娘別忘了,是我家殿下送你出來的。我自幼跟著殿下,我最清楚不過,這世上怕是再尋不出第二個比殿下還要篤厚寬和的王公貴族了?!?p> 江禾沉默不語,跟在永文身后進(jìn)了歇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