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那是宿命
七年后歸來時,她變成了十三。
那年人魔交界震蕩,各地魔物滋生。連她幼時居住過的村子也不例外。
村子臨近晴川城。二人從譚家離開后,遇見了一眾被魔物包圍的人。
十三將魔物擊散。被圍困的村民感恩涕零,她在望見為首那人時,陷入沉默。
那副輪廓幾乎是刻進了她腦海之中。即便這七年間淡忘了不少事情,再次重逢之時,早已久埋在心底的情感,仍會翻涌而至。
是當(dāng)年叫來謝音的村長。
“幾位是鎮(zhèn)北來的?”村長從白山那里探聽到底細(xì),激動得差點跪倒在地,“實不相瞞,七年前村中有一個孽障,殺死了村里郎中,正是你們鎮(zhèn)北統(tǒng)領(lǐng)帶人收伏的!對了,那位女俠......姓謝來著?”
十三默默聽著,不言不語,玩弄著手里的韁繩。
白山看了她一眼,朝村長客氣地拱拱手,“都是分內(nèi)之事?!?p> “恩人遠(yuǎn)道而來,要不進村里坐坐?村子雖然小,但村人都熱情著呢。”
白山見十三面無表情,似是無感,遂應(yīng)道:“這就不......”
“好啊?!?p> 她翻身上馬,打斷了白山的話,“帶路?!?p> 村長見她這反應(yīng),后背忽竄上寒意。
他忙點頭應(yīng)聲,領(lǐng)著兩人朝村中走去。
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不住回頭,偷眼覷著十三。
“怪事?!彼南?,“原先見這姑娘,只覺得模樣相似。怎么連這脾氣......都像極了和七年前被帶走的那位?”
一別七年,故地不變。十三吩咐村長不要聲張,只要了個竹籃,回身上山,摘了滿滿一籃子的酸果。
村長在身后跟著,見她繞了另一條路下山,正欲開口,就被白山攔住。
“師妹她難得出遠(yuǎn)門。此地風(fēng)景絕佳,她自然免不了流連一番?!卑咨酵谋秤?,“隨她去吧。”
村長欲言又止。
他知白山是不會攔著了,擔(dān)憂地嘀咕一聲,“可那條路,是通妖魔往家里的啊......”
十三當(dāng)然知道,這條路是通往家里的。
手里的籃子沉甸甸的,她心里愉快極了。
周圍零星綴著些野花,陽光正好,空中浮動的,都是春天的氣息,就像她與阿娘共度的無數(shù)個春夏一樣。
她想阿娘應(yīng)該在院里,劈柴或洗著衣服。阿娘總喜歡把衣服洗得干干凈凈的,哪怕都看不出顏色了,也不能有半點油污或灰塵。
以前她在的時候,總擔(dān)心冷水洗著受涼,會背著阿娘自己洗,或幫阿娘燒熱水。阿娘很懶,她不在時,經(jīng)常用冷水將就,說是省柴。
她走之后,阿娘還會燒水嗎?
如果沒有燒,自己就數(shù)落她一頓。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光讓她操心。
可十三站在門前時,卻怔住了。
門是緊閉的,上面落滿了灰??茨?,很多年都不曾打開過。
......阿娘搬家了?
她眼底閃過訝異。
而呆立的功夫,村長早在身后解釋:“這是當(dāng)年禍害村子的那戶人家。她家的孩子被妖魔附體,殺了村里的郎中,我們想盡辦法才找來謝統(tǒng)領(lǐng)除魔......妖魔被帶走之后,她娘受不了村里非議,隔天便投了河......”
噼里啪啦——
一籃子果子翻倒在地。
村長被她這舉動一驚,“姑娘,你......”
她沒有應(yīng)聲,也沒有流淚,只抬眼盯著那門上蒙著灰塵的紋路,一言不發(fā)。
她又被這扇門擋在了外面。
可無論她怎么做——無論她摘了多少酸果子回來、無論她是否收服那力量、無論她變得多么厲害......把術(shù)法修到九成,橫掃北境,抑或揚名中原、無人能及......那扇門都不會再打開了。
那個人,費盡心思拉扯她,就盼著能看見她長大,能看見她擺脫“妖魔”的名頭。
她拼命了七年,卻沒想到,那扇門在七年前,就永遠(yuǎn)地為她關(guān)上。
她以為即便相隔千里,也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可驀然回首,卻早已隔了一個輪回。任她如何功成名就......都永遠(yuǎn)追不上。
“她,”十三默默開口,“投了哪條河?”
村長愣愣地看著她,眼神微變,“......村口不遠(yuǎn)處那條。”
而后又小聲問道:“姑娘認(rèn)識這戶人家?”
她忽然不發(fā)一言,扭頭便朝村口沖去。
白山嚇得大驚失色,“村長,您在此處稍等片刻?!?p> 說完忙追了上去。
白山身子弱,除了腦子和嘴沒有好使的地方,鉚足了勁也攆不上十三的步子。
他見著十三要往河里跳,忙大聲喊道:“十三!你不會水,我也不會水,你若真跳了,信不信我把譚家二少爺喊上來!”
此言一出,十三的步子果然止住了。
白山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下一秒,河中便“噗通”一聲響。
冰冷刺骨。
河不算深,將將及胸,水流卻很急。掉進河里的人就算有點水性,也會被河水挾裹著落下去。不遠(yuǎn)處便是一陡峭的瀑布,從那里跌下去,不被淹死也會摔個半死。
十三不理會周遭的喧鬧,心里安靜得像是早已埋進泥土之中。
這像是一條通往死亡的路,偏偏在死亡之前,還留了一長段追憶的機會。
阿娘投河的時候,會想些什么?
她會想到自己嗎?會后悔嗎?會記得自己摘得酸果子嗎?
水浪撲打在臉上。她被嗆了好幾次,可并不反感。水可以洗掉臉上的淚痕,這樣就沒人知道她哭過。
他們還會用尊崇的眼光看十三,他們眼中的十三,還是那個再苦再累都不吱聲、能光明正大為謝音接班的少統(tǒng)領(lǐng)。
可是她呢?她又會想些什么?
她想到了阿娘,想到了謝音,想到了十三營......
想得最多的,竟是七年間無數(shù)次打交道的妖魔,和懵懂那年,站在無數(shù)牌位前的誓言。
宣誓的是什么她已記不清了,只記得層層疊疊的牌位,像是袖珍版的碑林。每一尊,都代表著一個人曾經(jīng)的存在。他們的存在,值得被人祭奠。
而她......真的要追著阿娘上路嗎?
她當(dāng)然做得到。
但她不能做到。
她是整個十三營中最出色的弟子,也是唯一將術(shù)法修習(xí)至九成之人。謝音死后,她便成了十三營唯一的希望。
十三營,鎮(zhèn)守著整個北境的最后一道關(guān)卡,以除魔為使命,護佑人間蒼生。十三營的希望,便是整個天下的希望。
何況謝音七年傾囊相授,一開始便打定心思,把她當(dāng)接班人培養(yǎng)。無論修行還是治軍,都將她打磨成了鎮(zhèn)北獨一無二的、最尖銳的利刃......
或許從拜入十三營的那一刻起,她的命就已經(jīng)不屬于她了。
因為不知不覺間,她的肩上早擔(dān)負(fù)起了另一條性命。
正是那條性命,她逼著自己變強,逼著自己長成原先最討厭的師父的模樣,也逼著自己......忘卻所有的私心雜念,將一腔熱血,全都潑灑在了北境銀沙瀚海之中。
那是宿命。
河流飛躍斷崖的一剎,白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道光亮憑空乍現(xiàn)。他定睛一看,見十三聚靈為劍,又御劍而來,落在自己身前。
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偏偏臉色變也沒變,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但那一瞬間,白山忽然覺得,她改變了許多。
他見十三掩下眼角流光。聲音顫抖之中,透著說不出的堅定。
“晴川城北還有魔物未除。師兄,走吧?!?
析承
(抱頭碎碎念)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這么倔強的小葉子當(dāng)然需要譚少爺來哄啦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