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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張敏敏卻收到弟弟不回來的消息。
弟弟說,他們本來可以按原計劃結(jié)束外出學習的,可在回程路上,領(lǐng)導(dǎo)臨時決定去另個城市調(diào)研,所以最早可能是后天到村了。弟弟說,到時他們?nèi)叶紩貋淼?。不過是遲些回來,沒關(guān)系。
簡單吃過早飯后,在家無事可干,張敏敏領(lǐng)著王博宇去爬山。天氣正好。張敏敏聽媽媽說,這幾天都有陰云,只有昨天和今天是個大晴天。太陽暖洋洋,如毛茸茸玩具,細膩又舒服。他們倆邊走邊聊,聊他們村子歷史,聊他們這邊習俗,聊他們倆要爬的山峰傳說,聊敏敏小時候事情。不知不覺,他們倆已爬上了在這群山峻嶺中較低的山頭了,即便如此,一團團白云,仿佛從頭頂上飄過。真真是藍天白云。雖是冬季,可地處南北分界線上,這里既有南方冬天溫和,也有北方山坡上的稀疏。只有少些不知名小草泛著可憐綠色。眼下村子變成灰色斑點。兩人心情和景色都空曠極了。
這里真是宛若世外桃源地方啊。
王博宇向張敏敏說這樣的話,又到:“以后等他們倆老了,就回到這里來”
張敏敏轉(zhuǎn)了下眼睛,故意道:“來這里干嘛?”
“看山看水看孫子,當然,最重要是看你?!?p> “那時,都是老太婆了,還有什么好看的?!?p> “好看的,永遠都看不夠?!?p> “哦,以后老了那不能回來?!?p> “嗯?”
“你不就成上門女婿了?”
“只要是女婿,上不上門都無所謂?!?p> ……
張敏敏擔心王博宇會問父親事情,沒想到一路上從未提起,還擔心王博宇會因此難過,卻不想原來那痞痞的油嘴滑舌的王博宇又回來了。想當初她可是討厭透那樣那男孩,嗯其實主要是厭惡他。
張敏敏很煩。當方姐請假后,領(lǐng)導(dǎo)要她暫代輔導(dǎo)員,她就想拒絕,畢竟自己才留校任教,怎當?shù)昧溯o導(dǎo)員?可面對領(lǐng)導(dǎo)殷切目光,只好勉強答應(yīng)。如果知道這樣麻煩,張敏敏才不管領(lǐng)導(dǎo)失不失望,會毫不猶豫,拒絕。本來料到會有這樣煩惱,當她還是學生時,就有不少人在追她,可還是沒想到這樣猛,尤其那叫王博宇的,像個狗皮膏藥,那樣討厭。
說起來她最開始并不討厭王博宇。那天晚上她被那少年喊了聲“師姐”,并沒有覺得自己被沖撞,畢竟這稱呼本是熟悉的習慣的,轉(zhuǎn)頭,看到風塵仆仆少年臉色好像掛著汗珠,問她奶茶店在哪。張敏敏抬頭指了指樓上,少年急忙上去,連個謝謝都忘說了,走了兩三步才回頭說謝謝,華燈初上,容貌看不太真切,不過是個長相不太難看的青澀少年,不過是滿大街都是的其中之一。張敏敏笑了笑少年冒失,仿佛想起年少自己,便轉(zhuǎn)身回小公寓了。
第二天迎新晚會,張敏敏坐在第二排末座。晚會在預(yù)料中的熱鬧中開場了,那么喧鬧,張敏敏多不想來這種地方,在公寓安安靜靜看本書不很好嗎,可主持人一出場,稍稍有些楞了。舞臺上走來的少年,一身正裝,一米八多個頭,毛刺頭,國字臉,一字眉,干凈眸子,皮膚白凈,是干凈又孔武有力的奶油,來個單反鏡頭直接可以拍廣告了。此刻張敏敏也并沒有往心里去,甚至想起過往種種還冷哼了聲,好看又怎樣,好看男生又有幾個靠得住的,好看男生多了去了……只是下意識張敏敏覺得男生有些熟悉,再看,卻發(fā)現(xiàn)他好像就是昨晚問店的毛躁男生,有些奇異了。晚會結(jié)束后,小男生還跑來搭訕,把她完全當成了學姐,更好笑,難道沒看到她坐在老師那排嗎,莽撞而又無知。
那天張敏敏去跟臨床新生見面,聽到后面有人在胡說八道,本能地好奇,轉(zhuǎn)頭看去,原來又是那男生,長得挺英俊男孩子,晚會主持也不錯,干凈又自信看起來很優(yōu)秀男生,就是嘴巴有點損。大肚腩禿頭頂老年斑中年婦女,張敏敏安慰自己,不過是臉皮無遮攔小孩子又何必生氣,他又不是她的誰。
只是張敏敏沒想到,從那天起,王博宇像個蒼蠅似的,怎么拍也拍不走,嗡嗡的,煩人。
張敏敏現(xiàn)在不代課,每天工作就是在辦公室整理資料,然后為下學期的《人體解剖學》寫ppt,或者開各種會議。有天早晨張敏敏來到辦公室,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辦公桌上躺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張敏敏親啟,正楷,遒勁有力。
張敏敏打開信,才發(fā)現(xiàn)是王博宇寫的,內(nèi)容是從初見怎么喜歡上她,在禮堂見到她內(nèi)心如何躁動、喜愛,最后表達了對她全心全意愛戀,最后還寫下了他聯(lián)系方式……張敏敏匆匆看過,便粉碎了丟進垃圾桶。從前到現(xiàn)在這樣雷同信箋,不知接到過多少回,這對她來說實在沒什么新奇,而且這年頭還寫信,以為在玩復(fù)古玩浪漫?可從那天起,幾乎每天早晨,張敏敏都能收到這樣一封信,不知王博宇從哪打聽到的她辦公室,也不知他怎么放進來的。無所謂,反正寫再多也抵不過無情的粉碎機。張敏敏想,這樣小男生想一出是一出,哪天看到另個漂亮女生,轉(zhuǎn)頭就把她忘了,忍忍就好了??蛇@樣下去兩個月了,張敏敏有些煩了,因為辦公室不止她一個人,還有位熱衷八卦和牽紅線的老太太同事,每天看到桌上信都問東問西,問追她的男人是哪個系男老師,人怎么樣,進展到哪個地步了,等等等等。張敏敏敷衍到都不愿再敷衍了。直到有天,張敏敏舒了口氣,再也沒看到信箋,以為就此結(jié)束了。
那天晚上她加班寫會議總結(jié),出來已很晚了,忽然轉(zhuǎn)出個男生,又是王博宇。春光燦爛笑容,還有手上拿著個漂亮的紫色包裝蘋果。張敏敏忽然想起,今天是平安夜,又想上次收蘋果情景,心情驀地更黯淡了。王博宇伸過手。張敏敏沒有接,還冷冷說:
“請你不要跟我寫信了,反正我也不看的。好不好?”
“你不看你的,我寫我的,想要我不寫,那就收下蘋果,美……老師?”
多么幼稚,他以為就可以脅迫她收下蘋果。
“你讓我很煩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是學生應(yīng)該好好學習,不是嗎,就算想追我,你以為寫寫信送送蘋果,就可以了,你以為我是那些小女生?”
張敏敏說完,扭頭就走了。那蘋果到底沒收。張敏敏后來很后悔說了上面那些話。
大一都是公共課,所有專業(yè)學習課程都差不多,只到了下半學期臨床才有《人體解剖學》這算是專業(yè)課程了。張敏敏就是代這門課。不寫信不送蘋果的王博宇,開始問問題了,一節(jié)課不知王博宇會起來問多少個問題,下了課也追著她問各種問題,不知道的以為他還是學霸。
“老師,為何我們中國人骨骼比外國人少了兩塊?”
張敏敏明明知道王博宇是沒事找事,可作為老師的她不能不正經(jīng)回答。
“老師你回答得不對!”王博宇嚴肅道。
張敏敏愣住了,自己作為本碩博連讀的畢業(yè)生,這個問題怎會出錯。
“為何會少兩根呢?那是因為,當年女媧娘娘,取出了兩根,一根捏成了你,一根捏成了個我……”王博宇說完,露出自以為聰明又浪漫神情。
無聊!張敏敏心想,臉無表情地收拾講臺上的講義快點離開,生怕被其他走來同學聽到以免引起不必要誤會。那時張敏敏知道周圍不少男生對她有意思,但那些男生都沒王博宇這樣臉皮厚,這樣行動迅速,畢竟那些男生還只是在眉來眼去階段。張敏敏一想到課上那些泛著綠油油的眼睛,像狼一樣的眼睛,頓時感覺自己長得美也是個錯,煩。
張敏敏代了幾周的課后,那些男生就按捺不住騷動的心了,開始在課堂上吹口哨了。張敏敏知道,其中哨聲最響的還是那叫王博宇的小流氓。上課時,張敏敏都是用文稿演示,但有些內(nèi)容補充還是要板書,等她轉(zhuǎn)身寫板書時,不知何物打到她身上,最后才知道是粉筆頭。最開始時她假裝看不見,繼續(xù)講課,有時被那些粉筆頭丟得痛了,猛然轉(zhuǎn)身,看到的是王博宇輪著胳膊。
學生向老師丟粉筆頭的。張敏敏覺得自己這老師混得很窩囊,這次決定不再窩囊了,轉(zhuǎn)過身,冷冷盯著王博宇。
半秒。一秒。一秒半。
王博宇抬起的胳膊忽地掄起圈圈來,一副胳膊酸了我要活動手腳樣子,這也罷了,他還嘿嘿笑著,一臉無邪干凈又無辜樣子。張敏敏實在跟“當了流氓還想充君子”眼神對視不下去了,然后低頭講課。張敏敏有時覺得自己的確有些鎮(zhèn)不住場子,或許自己還是剛畢業(yè)緣故,畢竟自己也比這些臺下學生大不了幾歲,暑假之前,她還跟他們身份一樣。
得寸進尺。在王博宇帶領(lǐng)下,臨床系男生膽子越發(fā)大了。王博宇那小流氓越發(fā)猖狂了?!度梭w解剖學》上了段時間,張敏敏覺得來個課堂小測試,一來是測試學生學得怎樣,二來是測試自己教學效果如何,三來也是完成學院實行的學分制,大學一門課程最終成績,除了期末考試成績,還有平時成績,前者占六成后者占四成,這小測試算是平時成績。那天張敏敏身體有些不舒服,把上課講義放到講臺上,就去了廁所,也就十多分鐘事情,回來上課,拿出講義里夾著的小試卷念出來,讓學生在紙條上寫下答案。等張敏敏把紙條收上來看時,初看還很高興,以為自己教學水平高,再往后看,就越發(fā)氣憤了,不是成績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得太假了——分明是有人偷看了她的小試卷,再看王博宇答案,七竅生煙,她出的題目很多是非常深奧的,甚至超綱的,算是附加題,怎么會有人能全部答對那些題目!
“你們是不是看我講義了?”
課堂上的同學全都鴉雀無聲。
“是誰看的,說了我可以既往不咎?!?p> 還是沒人吱聲。
“站起來!王博宇,是不是你拿的?”張敏敏實在不想耗下去了。
“沒有啊,美女老師冤枉啊,我比竇娥還冤呢,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奸捉雙……”
“你沒看答案是吧?”張敏敏早就想到他不會承認,“鼻旁竇有四對,你說哪四對?”
“額竇,篩竇,蝶竇,上頜竇。”
“肩胛骨上能觸及的骨性標志有?”
“肩縫、上角、下角、肩胛岡、喙突,內(nèi)側(cè)緣?!?p> ……
“試述膈肌形態(tài)、裂孔、作用以及通過的結(jié)構(gòu)?!?p> “膈肌出于胸腔和腹腔之間,向上凸隆呈弓隆形……”
張敏敏有些吃驚,這些可不是講義上試題,是她隨機出的,能答出一兩道并不難,能答出每道大題而且說得還不漏,當初就是她在大三到人體解剖實操課都未必能記得如此流暢??雌饋聿粚W無術(shù)的王博宇好像還真有點醫(yī)學天賦?張敏敏有些失落,原本想以此難住王博宇,卻沒想到失敗了,而且最氣人的是王博宇最后那一句話:
“老師還有不會的嗎,不會的大可以問我?!?p> 說完,王博宇笑意盈盈地坐下了,坐下了。那種囂張那種得意……我我讓你坐下了嗎?站起來,哦不,給我出去!張敏敏心想要不是自己是大學老師,要保持溫婉形象,王博宇已經(jīng)成為她刀下之魂了。嗯好像有點狠了。算了,講到了哪里了?
如此種種,不堪其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