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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倆敲開門，擠出公畜無害微笑問孔妍時，門內(nèi)那不茍言笑像上世紀港片里的鬼婆婆的那婆婆，咣當下就把門關上了。
“都說沒來沒來了！那死妮子我們也不知道死哪去了！要不改天我在門口貼個公告！真是！死妮子嫁出去多少年了還給家里人添——”門內(nèi)婆婆像想起什么，忽地打住了話頭。
張敏敏和王博宇：“……”
“姥姥，誰啊？”屋里響起有些粗啞聲音。
“沒你事兒，安心寫你作業(yè)，一會飯就好了啊?！遍T內(nèi)婆婆卻換了語氣，極盡慈祥。
張敏敏和王博宇說著好話，卻不管用，直到他們說出不是來要賬的，也不是警察，而是孔妍朋友，因為一些事情而來，門內(nèi)那婆婆才換了副面孔給開了門，依舊不冷不熱，似乎充滿戒備。
屋里陳舊沙發(fā)、茶幾還有老彩電，甚至還有***塑像，無不顯示這家的年代感。他們倆跟孔媽寒暄后，便直奔主題，拿出從岸邊拍攝的行李箱照片，說明目的：
“我們一直都聯(lián)系不上她，真擔心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所以我們跑來問問，孔妍真沒有跟家里聯(lián)系？你們也看看這行李箱——”
話還沒說完，孔媽就搶過了照片，跟之前說“死妮子”神情完全不一樣。嘴上再狠，關鍵時刻依然掩蓋不住對女兒的疼愛。孔媽看了又看，卻不能確定是不是女兒東西，愈發(fā)慌了起來，手機在手上發(fā)抖，連連說她真不知道女兒去哪兒了，不知如何是好。張敏敏和王博宇朝臥室里看去，這下提醒了孔媽，腦門一拍，張口就要喊外孫。
這時門卻開了。臥室里走出孔妍十五歲兒子。他們倆已在孔妍家照片里見過這小伙子，不過眼前小伙子比照片中更像孔妍，白凈皮膚，瓜子臉，點綴著幾顆青春痘，個頭很高，出來后“叔叔阿姨”的打了招呼，不再多說話，看起來性格內(nèi)斂，眼睛又間或幾輪，又透著聰明勁兒。
孔媽慌著神，連忙讓外孫看照片。
“化妝品和箱子都跟我媽的很像?！睂O家旺皺眉頭說。
在場的人都提起了心，若是孔妍的，那結(jié)果就不敢想，不用想了！
“可這些衣服鞋子，都不是我媽的，所以應該不是我媽的箱子?！?p> 后面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孫家旺還了手機，轉(zhuǎn)身回了臥室，不知屋門老舊還是沒關嚴實，有些虛掩，大概又去寫作業(yè)了。這時孔媽終于熱情地招呼他們倆，端茶倒水，口說抱歉，開始以為他們倆是來找麻煩的，沒想到是為那死妮子事情來的，麻煩他們倆跑來云云。于是孔媽打開了話匣子，說他們是不知道，這段時間她快被煩死了，那死妮子不知欠了人家多少錢，這兩年每到過年，人來一波又一波，前兩天還有警察來說，要找她調(diào)查什么事情，真不讓省心……他們倆跟孔媽客套和附和著。事情沒出乎意料：
孔妍恐怕真沒跟他們聯(lián)系。
張敏敏跟孔媽說起家常話，準備收尾撤退了。無聊的王博宇站起來，新奇地看屋里太有年代感擺設，就等著張敏敏跟孔媽說“回見”了。當他到電視機旁小柜子邊時，忽地停下腳步，因為他被柜子里一件東西吸引住了。
一個獎杯。上面寫著“平川實驗中學第二十八屆物理競賽第一名金牛獎杯”。
鍍銅的金牛獎杯，現(xiàn)在看來并不很高端，上面還蒙了些許灰塵，可手刻的“一”字雋永有力，顯示出某種分量。最吸引王博宇卻是最后落款：某某級孔妍。
“那是那死妮子高一競賽時得的獎杯，”孔媽看到王博宇對那滿是灰塵獎杯感興趣時，搖頭說道，“其實那死妮子學習成績從小到大都很好，要是踏踏實實學下去，考上大學不成問題，可誰知道后來她就不老實了，說來說去都怪孫亮那孫……”
孔媽說著看向了臥室一眼，壓低了聲音繼續(xù)道：
“都是他騷情我們家妍妍，整天騎摩托車去學校門口找妍妍，我和她爸后來才知道的，知道時已經(jīng)晚了，妍妍經(jīng)常逃課，跟孫亮出去胡混胡玩，成績一落千丈，她爸為此還狠狠打了一頓妍妍，氣得心臟病都快犯了，可還是沒把妍妍的心拉回到學校，而且越來越瘋，高二沒上完她就偷偷輟學了，從此跟孫亮打工去了……”
“說起來都是孫亮毀了她，不說他耽擱了妍妍學業(yè)，就說他們戀愛吧，那死妮子從高一就跟他戀愛了，好好一黃花大閨女跟了他，他要好好對妍妍那也罷了，結(jié)了婚沒兩年就出去胡混，一年之中有半年在外面，說是做生意，其實是在往外扔錢，做啥賠啥，整天不務正業(yè)，后來還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躲回家里……”孔媽說起前女婿就剎不住車，“他在周邊找個事情做也行啊，還是游手好閑的，家旺都上學了，家里哪哪兒都要用錢，逼得那死妮子只好去洗浴中心上班，他自己沒本事吧，還胡吃海喝，又喝酒又抽煙的，喝了酒還動手打死妮子，后來又出去胡混了，這次倒有點出息了，在外面終于折騰出點錢來了，可那混……可他有出息還不如沒有！竟跟他做生意的女人搞一塊了，把俺家死妮子踹了，你們說他有啥，不就是有兩個臭錢，當初他是要啥沒啥，比妍妍大那么多，要正經(jīng)工作沒工作，要學歷沒學歷，要長相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單薄樣，隨便找個男人都比他強！家里就一套破回遷房，那死妮子當初瞎了眼了，非要跟那孫亮，要說那死妮子也活該欠，學了一身臭毛病，日子過成這熊樣，要不是還有我這干巴老娘撐著，連兒子都不知放哪，這樣女兒真真……”
這時臥室的門“嘭”地下關上了。不知孫家旺嫌姥姥說話吵，還是因為別的。
王博宇聽了孔媽這番話，看向了張敏敏?？讒屪詈笳f孫亮那些話，其他的大概都是真的，但說孫亮沒“人樣”，有些過分了，要不是他在警察局和孔妍家都見過孫亮照片，就相信了。照片里孫亮是個細條個，略顯瘦，卻是標準國字臉，如果按過去膀大腰圓審美標準，孫亮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廢物”，也是個很好看的“廢物”。王博宇看向張敏敏，那意思好是在問：當初咱爸也不認同我，是不是看我也這樣？
張敏敏回了他個不置可否眼神，跟孔媽扯別的了。
“你們吃了飯再走唦，冰箱里有餃子，很快就下出來了！”孔媽勸留。
他們倆終于逮住話題告辭。這時孫家旺從臥室出來，說作業(yè)寫完了，要送送他們倆。路上他們倆問他學習怎樣啊之類的閑話，出了小區(qū)。孫家旺忽地站住了。
“你們倆不是我媽的朋友吧？”
張敏敏和王博宇倏地收住腳步，內(nèi)心咯噔了下。身后十五歲少年，嘴角噙起說不出意味的微笑。他們倆好像被這少年看穿了，又是怎么被看穿的呢？正不知怎么回答，孫家旺又道：
“但我知道你們不是壞人，我想跟你們說的是，我姥姥說的不全對?！?p> 哪跟哪兒，怎么突然整出這句來。張敏敏跟王博宇面面相覷，不知少年說的是他姥姥說他父親那些話，還是另有所指。
“姥姥說我媽跟我爸爸學得胡吃海喝，亂花錢不會過日子，才欠下那么多貸款，其實不是的。我媽之所以欠下高利貸并不是為了買那些包包和化妝品、羽絨服什么的，難道你們沒發(fā)現(xiàn)，那些其實都是高仿，并不值錢的……”
張敏敏快速回憶起孔妍家里那些東西，粗略合算起來，的確也沒有太多錢，也不至于欠下那么多高利貸，更到不了被高利貸冒殺人風險逼債地步。那孔妍到底因為什么欠錢？
“我媽欠錢主要是因為在網(wǎng)上賭博?！?p> 網(wǎng)絡賭博？張敏敏和王博宇大吃一驚，這真是意外收獲！
“是的，她跟我爸離婚后，有段時間天天念叨，女人就要獨立，女人就要賺錢，那時我不知道她話里意思，不知道那時她就在網(wǎng)上賭博了。后來我們家多年存款都讓我媽賭沒了，我媽就跟周圍人借錢，其實只能借到很少，不過我媽這人有個優(yōu)點，那就是不愿坑周圍的人，到約定還錢時間，想法設法都還上，她常說人活著都不容易，后來窟窿越來越大，才不得不去借高利貸，當我發(fā)現(xiàn)我媽賭博時，已不知道欠下多少錢了，她從不告訴我，總說有辦法，還說我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其他都不用管。那時我就勸我媽戒賭，我媽也意識到網(wǎng)略賭博是無底洞，卻晚了……這兩年每到過年，高利貸就陸陸續(xù)續(xù)上門要錢，各種威脅甚至動手，所以每到放寒假我媽都讓我來姥姥家，她出去躲債，但她每次去哪都會跟我個大概位置，好似真出意外也能讓我知道去哪里找她?！?p> 王博宇和張敏敏眼前一亮，這么說，孫家旺知道他媽媽在哪？！
“不知道！今年不一樣，我媽去哪一個字都沒說，手機聯(lián)系不上，我姥姥嘴里說我媽死哪她才不管，其實每次都很擔心，每次都從我這里探聽我媽下落，當然她對外說不知道；我姥姥嘴上說我媽最好死在外面，永遠不要回來，其實每年都早早包好我媽愛吃的餃子，放滿冰箱。這次姥姥又問我，我卻不敢跟姥姥表現(xiàn)出我也聯(lián)系不上我媽事實，怕她著急上火，其實我心里著急得很，一直都擔心是不是遭遇……我跟你們說這些，也是希望你們能找到我媽，因為我知道我媽大概牽扯到那殺人案子里了，我也還知道你們就是為那案子來的吧？”
王博宇和張敏敏倒吸一口涼氣。他們感覺，面前這少年好像什么都知道，仿佛早就被他看透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警察來時都沒跟孔媽說太明白，只說有些事情需要孔妍配合調(diào)查?，F(xiàn)在孩子都如此聰明，還是什么。
“那天我看電視時，正好看到你們縣里新聞，看到新聞里找我媽……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應是那小妹妹家人吧，不過很遺憾地告訴你們，我能告訴你們的也只有這些了?！?p> 原來如此！沒安有線或鍋蓋老舊電視可以收到地面臺，可以收到隔壁縣城電視臺。
張敏敏聽到少年的話，卻沉重起來，一來是連那少年都為他母親感到不妙，二來也是少年最后那句話，他說，這案子或許跟她媽有關系，但他相信他媽絕對沒做壞事！少年離去背影是那么堅毅。
單親家庭孩子都如此聰慧、敏感、成熟的嗎，跟年齡不相符的心智。張敏敏轉(zhuǎn)頭看王博宇，他正專心致志開車，好似渾然無覺，心下卻想，好像自己從沒認真看過這貨？
一陣熟悉鈴聲響起，是秦隊長打來的。電話里他說，市技術科已鑒定出來了，那行李箱根本不是孔妍的，是個巧合，失主已來警局把行李領走了。這電話來得可真是時候。
為什么，為什么警察每次打電話都打得如此馬后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