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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故事正應(yīng)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場景?!?p> 張敏敏記起來了,他們相識在那剛開學(xué)不久的夜晚,當(dāng)時有個冒冒失失的男生向她打聽“初見”奶茶店。初見奶茶店,美好又悲感的名字,人生若只如初見。
“當(dāng)然,嚴格意義上來說,那是王博宇跟張敏敏的初次相見。其實,那不是我,王博宇,第一次見你。在初中,在高中,在無數(shù)個失眠個夜晚里,我都見過你。若有若現(xiàn)的。模糊的。總之,那天晚上遇到你,我才知道自己夢中情人有了具體模樣。很奇怪。
“可戲謔的是,事情就在我找到那個快遞包裹時發(fā)生了轉(zhuǎn)折。那時我看到了包裹里你們山村——我們山村照片時,記憶終于慢慢蘇醒了。當(dāng)然那時我還沒有完全記起來,直到那個暑假。你們還記得在那個城中暑假打工的我,照顧那個瘋婆子嗎?知道我為什么那么悉心照顧那個瘋婆子嗎?”
不會是,不會是?張敏敏錯愕得不敢想象。
“沒錯,就如你猜想那樣,那個瘋婆子就是我母親。那是我意外找到母親的。蘇醒的模糊記憶加上母親只言片語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終于拼湊出了當(dāng)年你父親殺死我們家的事情。想起來了,終于把所有事情想起來了。萬分巧合的是,你竟然就是我仇人家女兒,村里越發(fā)不想想起來的細節(jié),越發(fā)撲面而來,痛苦萬分,一邊是復(fù)仇,一邊是放下,那時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抉擇。那段時間我整個人真快瘋掉了,整個人都快支撐不住了,這就是那段時間我躲著你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你的拒絕。
“是你。是你后來主動找我,甚至還帶我去看心理醫(yī)生。再看到你時,我的感覺就變了,這時我終于明白,腦海里一直存在的那個夢中情人你的模樣,其實并不是夢中情人,而是仇人女人留下的形象,只是被失憶的我錯當(dāng)成了夢中情人。那時我終于明白,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你,你只是在黃豆豆腦海里種下的魔,于是我的“病”表面很快就好了,因為那時就定下復(fù)仇計劃,完美的復(fù)仇計劃。簡單說,那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要把張光楓對別人做過的事情,全部還給他。這也是我研究生專業(yè)為何選擇精神病的原因——那時我就給張光楓安排好了今天結(jié)局。當(dāng)然我也給你們家的人都安排好了結(jié)局。當(dāng)然實施此后計劃的前提,是必須接近張光楓,必須打入到你們家去,所以當(dāng)我“病”好了后,追你,就變成了我的信仰,我復(fù)仇的信仰,拼命追你……
“所以那時為了追你,我不擇手段,在你辦公室摸你手,在走廊里弄你吊帶,在那個浪漫夜晚強吻你,甚至報考本校研究生,每天都給你帶飯。沒錯,都是為了追上你,只為了追你。那天客車出事時,我明知道自己不會游泳,還是把你弄出窗外,因為我在賭,在跟上天賭,自己不會死,其實某個瞬間我倒真希望自己死,死了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后來事實證明我賭對了,我活了下來,而且還敲開了你那顆塵封的心,于是才有后面一系列事情。
“追上你,我以為計劃就要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了,卻不知道差點功歸一簣。在我去你們家前,我通過其他渠道和辦法,知道了許多當(dāng)年事情,卻沒想起一個細節(jié),致命細節(jié),那就是劉家留給我的那個古銅鈴掛鏈,雖然去你們家時,銅鈴已不在,卻還是被你父親認了出來,當(dāng)時他就盯著我看,還打聽我家里事情,當(dāng)時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心慌下還失手打壞了飯碗。也就是這原因,你狡猾的父親一直對我持有保留意見。更巧合的是,你弟通過看監(jiān)控誤以為是我去后山拍攝了趙靜柔埋葬照片,所以他對我態(tài)度急轉(zhuǎn)直下。沒錯,你弟快要不行時,口中說的那個‘他’就是我。電腦日記里說的那個‘他’也是我。他算是歪打正著,幸好后來他被陳之牧下了毒手。
“你弟發(fā)生車禍后,張光楓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就想起了他當(dāng)年做過的那些事,可那些事上不得臺面,明知道可能有人害你弟,你父親卻也不能報警,只留下你弟轎車暗自調(diào)查,卻沒有結(jié)果,畢竟陳之牧是大學(xué)生動的手腳可比他當(dāng)年做得專業(yè)多了??晌⑹虑槌鰜砗?,張光楓越發(fā)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沒人知道,街上發(fā)生流言蜚語的那段時間,在家里坐在太師椅上吸煙的看似平靜的張光楓心里是有多么狂暴。趙、劉、李甚至鄭家,那些人的名字一個個在你父親心里濾過。他懷疑是趙家人下的手,可趙家就剩下一個老太婆和遠在濟南女兒,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不可能,他又懷疑李家,可李二寶家是村里獨門獨戶,兩口子死后,也沒有別人了。為此,他又懷疑當(dāng)年劉家中毒后最后抱出來的那個尚有余溫的小孫子,是不是并不像送那娃娃去醫(yī)院的黃家夫婦說的那樣,死在了醫(yī)院,于是再次去詢問當(dāng)年第一個抱劉家孫子出來的許阿婆。所有細節(jié)又將劉家小孫子答案排除。于是你父親終于把懷疑目標對準了那個當(dāng)年掉下懸崖又死不見尸的黃豆豆身上。
“于是你父親夜探黃家樓,只是他還是沒有找到想要的結(jié)果,隨后他甚至還懷疑野心勃勃其父又為他背黑鍋的現(xiàn)主任鄭江,又一番暗暗調(diào)查,最后的最后,當(dāng)然沒有結(jié)果。這時我假裝替你去問張光楓關(guān)于他現(xiàn)場精液事情,這下讓張光楓再次將我跟黃豆豆聯(lián)系上了,于是提出要跟我父親見面事情。事情到此,又加上其他錯誤,我不得不推出陳之牧這個替罪羊了。
“你父親對我的懷疑一直都沒過去,直到后來陳之牧被繩之以法,他才放松了警惕,也只是稍稍放松,你謹慎的父親還是去我們市里調(diào)查我們家的背景,發(fā)現(xiàn)我和父親跟你們家和你們村并沒有交集后才徹底放下心,這就是他為何突然同意我們倆婚事的原因。結(jié)婚多年后,我們倆一直恩恩愛愛,讓你父親徹底不再懷疑。
“思浩事情發(fā)生后,按說,你父親應(yīng)該更容易再次懷疑到我才對,或許你父親面臨死亡威脅心態(tài)已到了崩潰邊緣,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某個夜晚還跟我打電話,還記得當(dāng)時我跟你說有個被迫害妄想癥患者嗎,對,當(dāng)時跟我通話的就是你父親,當(dāng)時他大意說他被仇人報復(fù)沒有證據(jù)不能報警問我怎么辦,這時我便給他了個“裝瘋賣傻”躲過仇人的妙計。等你父親到了我瘋?cè)嗽豪?,他才徹底醒悟過來,可惜,晚了,他終于徹底落入我彀中,終于落到了我手里,終于可以讓他嘗嘗當(dāng)年他對我爸媽的那些手段了。不止如此,我還要他眼睜睜看著他親人是怎么一個個死在他面前的,哈,我想沒有比這樣的報復(fù)更有快感的吧……明白了嗎,現(xiàn)在你都明白了吧?”
這故事的確漫長,漫長得張敏敏都有些接受不了。人生若只如初。
張敏敏原本恨極了眼前人,可知道了父親原來真做出了那些喪心病狂事情,原來是父親先傷害了人家,又不知道該恨該原諒還是該可憐活在仇恨的眼前人,震驚、愧疚、怒恨、些許諒解、難過……
“最后一個問題,你,到底,愛沒愛過我?”
三秒鐘。沉默三秒鐘。王博宇,不,黃國羽笑了,黑暗里笑得越發(fā)陰森可怖:
“你覺得呢?到現(xiàn)在你還問這問題,不覺得可笑嗎。不愛。從來都沒愛過你。從我知道你是仇人女兒時,接近你,追求你,就是帶著目的的。我怎會愛上仇人女兒,怎會愛上比自己大那么多女人!
“愛情,這世上哪有真正愛情。其實,你父親說得對。無論看中對方容貌、才華、氣質(zhì)、性格、家庭背景,還是青梅竹馬式用曾經(jīng)快樂標定將來快樂,其實都是滿足自己生理或心理或兩者兼之的需求。人都是自私的。而所謂良好愛情,不過是各取所需。所謂愛情是必有所圖。愛情本質(zhì)上不過是場等價結(jié)合。哪有愛情,哪來的愛不愛你?!張光楓罪大惡極,人性倒看得很透徹。所以人間哪有不顧一切純粹的愛情?那些看似跨越時空極度愛情,本質(zhì)不過是極度自私。這就是你父親聽到我拼命追你事情,反而越發(fā)懷疑原因。
“不愛,一點也不愛,清楚了嗎,明白了嗎?”
除卻初見,原來她們倆從頭到尾都是場陰謀。都是復(fù)仇計劃。傻,張敏敏只覺自己太傻了,到現(xiàn)在還希冀眼前這不知仇人還是丈夫的男人,說出“愛過”兩個字。女人終究看不透愛情。女人終究癡迷在愛情里的。清楚了,明白了,張敏敏已心痛到無法呼吸,多希望,剛才自己沒掙扎,永遠不知道事情真相,永遠沉浸在那疼愛她無比的美麗的假象里,手慢慢掏進了兜里……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張敏敏臉上,她卻一點也覺不出寒涼。
“既然你現(xiàn)在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那你今天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回去吧?我可不可以最后求你件事?就看到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份上,就看到我到底也間接幫你完成報仇份上,只求你放過我們家,我愿意用我的命來替我父親贖罪,我知道自己這條命或許太輕薄了,可我們家死的人已足夠了,我弟,弟媳,還有可微,而思浩還只是個孩子,他跟這些事不相干,我只求你放過他,還有放過我母親,她真是什么都不懂農(nóng)村婦女,放過……”
一道閃電突然破裂開來。老人們說,春天打雷和打閃都是不祥征兆。何況還是在冬天。
冷光里,黃國羽泛著輕蔑的笑。張敏敏終究沒勇氣說出要他放過父親的話,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看到黃國羽那痛苦難堪的表情,才明白,都不可能。他用七年時間追她,又用那么長時間費盡心思報仇,怎會為不愛的女人放過她們家呢。一切都是自己奢望罷了。就像沉浸在虛假愛情里一樣。張敏敏手指有些不靈動卻堅定了。
卻沒有想到黃國羽道:
“可以??丛谀愕拿孀?,我可以放了思浩和你母親。就算我不愛你,生活了那么多年,也還是有點感情的,就像養(yǎng)只貓還有感情。”
語調(diào)里依舊冷冰冰模樣。張敏敏卻放下最后心思。她知道,黃國羽既然答應(yīng)就會做到,這些年最后的信任還是有的,手指也終于放松了。
張敏敏喉結(jié)動了動,不知要不要說謝謝。這時黃國羽突然向前,鋼絲再次套在她脖子上。
“可惜,你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操作手機,卻偏偏要在最后才動手,你覺得我會給你報警機會嗎?!對不起,我說可以,是放松你警惕!”黃國羽倏地轉(zhuǎn)了圈,依舊像剛才那樣,死死勒住張敏敏脖子。
可是,這次張敏敏并沒反抗。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她不會活著,這是肯定答案。一行行淚水無聲地從她眼角流下。自己死還是活并不重要。只是有些遺憾。她終究沒法救下思浩和母親,還是太幼稚了,剛才明明可以報警,卻將希望依然放到黃國羽身上,她以為這也是自己為他做的最后一點事情。不知是不是死亡前的幻聽,張敏敏只覺呼吸聲越來越粗,越來越雜亂。
她怎還能有呼吸聲。
鋼絲竟一點點松了。黃國羽竟像中魔似的,突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