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胤二人一路東行,到了陜州,穿過河套,又南行一陣,到了長安邊界。
解胤對謝盈說:“長安城昔日是梁國京城,也曾繁華至極,如今殘破成這樣了。”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一朝繁華,保不齊后世也衰破了?!?p> “當(dāng)日梁周二國以洛京為界,洛京以東,魯州、冀州、豫州、徐州、淮州、揚州,楚州皆為周土;洛京以西,包括洛京、司州、陜州、晉州、燕州、涼州、東州,西北大漠,皆為梁國疆域;另外的蜀州、川州、云州、慶州,越州為漢國疆土?!?p> “我記得小時,奶奶對我說的三分天下,便是此了?”
解胤點頭道:“若不算上后來盤踞揚州、越州、蘇州的宋國那便是三足鼎立了。剛開始梁國最盛,漢國以及西北和云南諸國都是梁國的屬國。后來,周國逐步統(tǒng)一東南,十次北伐,成為東方霸主。對梁稱臣。梁真龍二十三年,周天佑二十七年,周孝神武皇帝,就是現(xiàn)在周帝他爹,兵發(fā)六路,共七十三萬大軍,攻打梁國,真龍三十年,周天佑三十三年,梁國被滅,后來周又滅了東南的宋,以及收復(fù)北方失地,成了天下霸主?!?p> 謝盈嘆了口氣,說:“怪道玄衣門這么厲害,周國就這么厲害,玄衣門是陛下一手扶持,正是烈火烹油之時呢。”
“玄衣門以前也是江湖門派,那時還是很好的。后來被朝廷招安,大宗主出外云游,二宗師李亦知掌權(quán),就成了今日這個樣子?!?p> “你師父就是被那個李亦知殺的?”
解胤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萬物啊,憑它今日烈火烹油,如日中天,也難保它明日不落魄。你看明時的嚴(yán)嵩,權(quán)傾天下,只手遮天,到臨了又如何呢?與乞丐有何區(qū)別?人啊,哪有一帆風(fēng)順的,這一成不變的,逝者如斯,怕是只有這黃河水滾滾東流不絕了。”
“看不出你懂得這許多?!?p> “本就是嘛。雖說李亦知如今為非作歹,仗著陛下的器重??呻y保陛下日后棄他不用,這天下終究是陛下的,如今天下初定,陛下為了收服那些江湖門派,山匪們,免得他們犯上作亂,不得不重用玄衣門,有朝一日陛下知道玄衣門干的荒唐事,還不知又有什么故事呢!”
解胤笑道:“你說的也在理,這些話我也想過,如今聽了你說,更像是碰著知音了,我竟舒服了許多?!?p> 謝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我本就是朋友嘛,有傷心事就該互相排解嘛。你高興了,我也高興,這才是朋友嘛。”
“對,朋友?!苯庳沸刂杏窟M(jìn)一股暖流,愈發(fā)熱愛眼前的這個姑娘,她懂事,大方,開朗,這樣的人陪在自己身邊,也多了許多慰藉。
旁邊就是滾滾的黃河,周圍是土沙。黃河卷著沙子,也卷著人們許多的愁緒,伴著許多的豪情,百川入海,由淺及深。
解胤看著波濤,臉上有些被風(fēng)吹來攜帶著的風(fēng)沙,額前垂著的發(fā)絲也飄揚著,輕飄飄的,擋住了人的視線。
解胤回眸,見后面塵土飛揚,忙與謝盈讓路。
馬群過去。解胤瞧見那是十幾個黑臉大漢,說:“那是干什么的事?”
“不知道?!?p> 解胤遠(yuǎn)遠(yuǎn)眺望,前面似乎隱隱約約有港口的樣子,便說:“去港口的?”
謝盈搖頭道:“不確定?!?p> “別管他們,咱們趕緊入城吧?!?p> “嗯?!?p> 長安城戰(zhàn)火氣未絕,一片剛剛復(fù)蘇的景象,城中間一個大大的牌坊剛立起來,寫著:天佑周朝,長安重興。
上了天橋,有人喊道:“快跪下!”
一大隊人迎面過來,為首一男一女。
男的騎一匹白馬,一身錦袍,面若溫玉,豐神朗目,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面是嫩紅的兩花瓣。神情嚴(yán)肅,目視前方,并沒注意兩邊跪著的百姓。
男子旁邊是一個女子,騎著黑馬,腰背一口青霜寶劍,墨發(fā)高束,一對劍眉,倒并不突兀,反添了幾分英氣;唇似涂砂,又增了幾分颯爽。神情高傲,也是沒有注意兩旁跪著的人群。
后面一面大旗:玄衣門。
隊伍過了天橋,后面押著許多人,蓬頭垢面,最小的才七八歲。
隊伍走過,解胤問身邊的一個漢子:“大哥,這是……”
漢子打量了他一眼,說:“你這個后生不是本地人吧,連玄衣門爺曉不得?”
解胤笑道:“俺魯州哩,玄衣門知道,知不道前面的倆人呢?!?p> “哦,你說他兩個,那可是人物哩,你不知道,男的是玄衣門中卿,姓蕭,名皖的;那個女子,是玄衣門奉正,姓溫,名墨寒,還是和千金小姐哩。這兩個都是玄衣門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呢!”
解胤點頭,說:“原來如此。那他們這是押的什么人?”
“你不知道,長安城上個月鬧起義咧,鬧得不大,這王軍一來就平定咧。這不是讓玄衣門的徹底肅查干凈嘛,”
解胤回頭對謝盈說:“你看看,玄衣門要把六部的風(fēng)頭也蓋過去了?!?p> 謝盈微微一笑,說:“反過來想,倒也是好事。”
“你說的在理。咱們且找個地方吃飯去?!?p> 二人吃罷了飯,四處閑逛著玩兒。
西市上,謝盈看著一個孩子吃糖葫蘆,糖葫蘆晶瑩剔透,不禁犯了饞,才要去買,回頭發(fā)現(xiàn)解胤不見了。
正巧解胤回來,手里拿著兩串糖葫蘆,給謝盈一串,笑道:“方才咱倆經(jīng)過糖葫蘆攤,我就看著你盯著糖葫蘆,猜著你想吃,就去給你買。大概你走得急,竟也沒發(fā)覺我。”
謝盈愣了一愣,道聲謝,把糖葫蘆接過來。
“咦,這么酸!”解胤咬了一口,抓緊吐出來。
“不酸啊,挺甜的。”
“是嘛,我咬一口?!?p> 解胤咬了一口,連忙說:“你這個也酸嘛?!?p> “我就喜歡吃酸的……”
“哦。”
解胤沒多想,對謝盈說:“咱們看馬戲去吧?!?p> “上哪兒看去?”
“跟著我就是了?!?p> 前行不遠(yuǎn),果見人山人海,沸沸揚揚。右面大旗,寫著:洪興雜戲至長安演出。
解胤付了錢,拉著謝盈進(jìn)去。
只見人都坐在土臺子上,下面二十幾匹高頭駿馬,上面的馬手身著盔甲,手持兵刃,一聲炮響,廝殺起來。
周圍鑼鼓號聲通天。臺下演得塵土飛揚,臺上看得熱血沸騰。
解胤沒多大感覺,他雖說是魯州人,可自幼生活在邊疆,整日騎馬,上天入地,無處不去。他的馬還是他的忘年交呢,一身棕毛,高大威猛,卻得了個名:紅棗兒。
解胤拖著腮幫看著旁邊的頗有興致的謝盈,微微一笑,她那對大眼睛好像會說話,解胤看著看著不禁入神了。
謝盈察覺解胤在看他,臉紅道:“你看我干什么?”
解胤臉一紅,眼神不住躲藏,說:“沒啥……”
“你看得我挺不好意思的?!?p> 解胤笑笑,轉(zhuǎn)移話題,說:“這些騎馬的咋樣?”
“挺厲害的。我雖說會騎馬,可萬萬不敢像他們一樣,站在馬背上,在馬上翻跟斗的?!?p> “等著我教給你?!?p> 謝盈見他認(rèn)真的模樣,笑道:“解大俠竟然這么厲害,小女子佩服不已呢。”
看完了戲,解胤謝盈一直逛到城隍廟。
廟門口一個胖乞丐,臉肉肉的,瞇縫眼,花白胡子,兩腮還有些紅暈,嘴里叼著根野草。
乞丐看見解胤,說:“那小子,過來,說話?!?p> 解胤看向乞丐米陰陽,有些眼熟,仔細(xì)一看,大吃一驚,說:“師伯!”
米陰陽還是半躺在廟門前,笑道:“好呀,沒忘記老夫!”
解胤趕緊過去,問:“師伯,您怎么……到長安來了……”
米陰陽哈哈大笑:“老叫花天當(dāng)被地當(dāng)床,哪里去不得!倒是你,大南寨的事我可聽說了,你小子命也真大,別告訴我,大南寨只剩得你自己了,你師父呢?”
解胤搖搖頭。
米陰陽微閉雙目,說:“楊家姑娘呢?”
解胤還是搖頭。
米陰陽拍拍他的肩膀,突然仰天狂笑道:“好呀,好呀,真絕?。 ?p> 米陰陽瞥見謝盈,一把揪住解胤衣領(lǐng),眼神凌厲,說:“你師父死了,你娶小媳婦了?”
解胤趕緊說:“沒有,那我豈不壞了良心!她是我沿途碰到的。”
然后,解胤把在回城的事對米陰陽說了。
米陰陽打量了解胤一遍,說:“是受傷了,得虧小盈盈這功夫。小盈盈,你師父是誰?”
謝盈略顯恭謹(jǐn),說:“柳徹城上官花。”
米陰陽連連點頭,說:“她是個有本事的,死的可惜?!?p> 謝盈沒有說話。
米陰陽一盤腿,從身前破碗中掏出一個雞腿,啃了一口,說:“胤兒啊,這個……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知道玄衣門的底細(xì)么?”
“玄衣門大宗主姓陳名肅,是全段大宗師,如今外出云游的了,現(xiàn)今是二宗師李亦知當(dāng)權(quán),也是大宗師級別,大南寨就是他親自圍的……”
解胤說了一大堆,米陰陽連連擺手,說:“奉京城再過六個月要舉行比武,到時候全天下江湖門派都會參加,前十名就可以進(jìn)玄衣門或者刑部,兵部任職?!?p> 解胤沉思良久,說:“弟子也想去?!?p> 米陰陽只顧啃著雞腿最后一口咽下去,打了個嗝,眼睛一瞪,說:“啥玩意兒?”
“我現(xiàn)在就想去比武?!?p> “進(jìn)前十?”
“對!”
“進(jìn)玄衣門?”
“對!”
“殺李亦知?”
“對!”
“去吧!別忘了準(zhǔn)備好金瘡藥,到時候腿斷了胳膊斷了,不至于把命也丟了?!?p> “師伯……”
米陰陽撇撇嘴,白他一眼,滿臉不屑,說:“你現(xiàn)在也就六品吧,去跟那些全國的高手斗去!老叫花我只盼著你還有小命能爬回來就好!”
解胤明白米陰陽話里有話,連忙跪下,說:“弟子解胤,懇求師伯指點晚輩幾招!”
“咦!”米陰陽連連擺手,說:“使不得,老叫花從不教人武功的。”
說完,起身要走。
解胤拉住米陰陽衣服,說:“師伯,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侄兒好歹叫您一聲伯伯,您舍得侄兒去送命?”
米陰陽被他拉住掙不開,眉頭一皺,說:“那你不去不就得了?我看挺好的,我呢,也認(rèn)識不少人,不拘著哪里借上筆銀子,給你蓋個樓,娶房媳婦,就咱這容貌,那姑娘還不得盡著你挑!生個孩子,你呢,謀個差事,養(yǎng)家糊口,也養(yǎng)養(yǎng)你伯伯我,這多好!”
解胤臉蹭一下紅了,跺腳道:“師伯,您說的啥啊……”
米陰陽說:“師伯玩笑話,你師父被殺,我也難受的很,恨不得親自就把李亦知那個毒物給殺了……只是……你要是從擂臺上進(jìn)玄衣門,然后殺了李亦知,不是……大計小用了?”
解胤一臉嚴(yán)肅,說:“師伯,侄兒不僅僅是要給師傅報仇,也是給天下江湖人,討個說法?!?p> 米陰陽眼前一亮,面露喜色,說:“你說吧?!?p> “玄衣門已經(jīng)爛到骨子里,這些年江湖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這斷斷不僅是李亦知一人之故。侄兒就是要進(jìn)入玄衣門,把玄衣門給洗干凈,給天下受冤屈的江湖門派正名,給師傅正名……”
“好好好!”米陰陽連連喝彩,笑道:“李七竅果真沒有收錯徒弟,你有如此志向,師伯我很欣慰,也改助你一臂之力!”
“師伯愿意教侄兒武功?”
米陰陽捋捋胡子,說:“我可得先試試你的功夫,再做道理?!?p> “請師伯賜教?!?p> 米陰陽站起身來,清清喉嚨,說:“出招吧!”
解胤一拳輪過來,被米陰陽擋住,接著解胤又是幾拳,被米陰陽一一化解,飛起一掌,打在解胤胸口,解胤感到頭暈頭暈?zāi)垦?,又被米陰陽一腳踢翻。
米陰陽也不拉他起來,現(xiàn)在那里說:“小子,我這才用了三成功哩,這么不濟(jì)!”
解胤站起身,腿還有些發(fā)抖,說:“師伯是全段大宗師,侄兒望塵莫及。”
米陰陽削竹為劍,說:“取你劍來。”
解胤取劍,才回原地,米陰陽一劍刺來,解胤慌忙閃過。接著又是劈臉一劍,解胤又躲過。
米陰陽攻勢愈來愈猛,解胤只躲閃,根本沒有招架的機(jī)會,更不用說反擊了。
突然,一道綠光向解胤喉嚨刺來,離喉嚨約有一指縫隙。
米陰陽笑道:“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水平了。我看你外家功夫還好,內(nèi)功不足,這可了不得,你內(nèi)功跟不上,外功想進(jìn)步簡直比登天還難。我傳你一本《內(nèi)氣經(jīng)》,你每日都在清凈處按此書章節(jié)練上一個時辰,不過半年,你的內(nèi)功定會突飛猛進(jìn)。”
解胤接過,是一個破破爛爛的本子,還有些油漬。
米陰陽撓撓鼻子,說:“這個,師伯也用它墊過桌子,當(dāng)過枕頭,墊過屁股。這個這個……它倒也算歷練完整了……你且收著,這可是師伯我這十幾年所悟之精華,除了你,我可再沒給人看過呢?!?p> “謝師伯?!?p> 米陰陽又說:“還有半年嘛,最起碼這段時間你就跟著我?!?p> “嗯!”
米陰陽揉揉肚子,說:“呀,打了這半日,肚子餓了。侄兒,你去給師伯買個燒雞去。”
“好嘞。”
“等等,去西市冉興堂買,不要老的,要那種幾個月大的,嫩嫩的,另外從他那里買些辣椒醬,咸菜也可以要些。然后再去城頭李家燒餅買上七八張?!?p> 解胤下意識摸摸錢包,不免心痛。
米陰陽看了他一眼,撇嘴道:“怎么,不愿意去?可憐我一把老骨頭,淪落到行乞的地步已是可憐,好容易碰著親人,求他給些飯吃也不愿意。罷罷罷,只餓死我這把老骨頭就是了,還教誰武功去!”
解胤連忙陪笑道:“師伯,侄兒何時不愿意去了,碰著師伯,侄兒高興還來不及呢!您等著,侄兒這就去給您買!”
說完,拉著謝盈就走。
路上,謝盈不禁笑了起來。
解胤問道:“你笑什么?”
“這位前輩說話真好玩?!?p> “師伯是我?guī)煾档耐T師兄,武功高強(qiáng),我記得幼時他就是全段大宗師了?!?p> “那你師傅不是長徒了?為什么會當(dāng)上掌門呢?”
解胤待要說是李青青謀劃奪過來的,又不愿意給師傅抹黑,就說:“這我就不知道了?!?p> “那這位前輩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
“師伯嘛?!苯庳氛J(rèn)真回想起來,“師伯以前雖說也挺狂放不羈的,可也沒如今這般,跟個老頑童似的。以前吧,師伯還有妻室,連閨女也有了,后來一場事故,師娘去世,師伯女兒下落不明,師伯一夜之間愁白了頭發(fā),武功也不練了,日子也不過了,他也不投親靠友的,自己離開了西北,日子久了,就淪落成乞丐了。自那次事故,竟十一年了?!?p> 謝盈嘆口氣,說:“還是個可憐人呢。是什么事呢?”
解胤撓撓頭,說:“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自那次事后,師伯就變了個人,整日里瘋瘋癲癲,師傅常給他救助,他也不要,就這樣整日里渾渾噩噩的?!?p> “就這樣成乞丐了。”
“師伯別看他整日里沒個正經(jīng),可遇到正事,他了從不含糊的,而且我也知道他癡迷于武功,怎么可能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一定有其他原因。”
謝盈點頭。
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吵鬧聲,謝盈說:“咱們且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