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都是多風(fēng)的。由于人們對自然過度的索取,沙塵暴不再只屬于沙漠,慢慢從西北高原向東面的平原擴張著勢力范圍,尤其在多風(fēng)的春天。木西貝以前經(jīng)歷的多是沙塵天氣,空氣中悄悄飄滿了細小的塵埃,四周變得灰蒙蒙一片。而現(xiàn)在,她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沙塵暴。
木西貝透過宿舍的玻璃窗戶,遠遠看到天空被一條線割成了兩個顏色。線這邊,是淡藍色的天空,另一邊就是渾濁的土黃色。土黃色慢慢的壓過來,壓得藍天一點點縮小,最后消失在了窗戶的視野里。
外面肯定是有風(fēng)的,卻看不出沙塵的移動,四處都是一樣的顏色,濃重的沒有任何變化。街角公園的蒙古包、梅花鹿石雕,周圍的綠樹、灌木,都淹沒在土黃色里,什么都看不清了。木西貝覺得,如果沒有玻璃的阻攔,自己肯定也要被那些沙塵淹沒了。
看著外面的景象,木西貝就想到了天氣晴好的時候,從公司四樓食堂的窗戶往外一眼就能眺望到的大青山。自然是多么神奇,它擁有孕育萬物的廣闊心胸,也有毀滅一切的強大力量,人的一生,在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而可笑。
渺小而可笑的木西貝,無力的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改變不了。既然不能改變環(huán)境,那就只能改變自己來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變化了。
生產(chǎn)車間要進行質(zhì)量體系認證,老總和各個領(lǐng)導(dǎo)每天大會小會開個不停。車間里也是忙得熱火朝天。清理工作現(xiàn)場,劃分功能區(qū)域,制作各種標(biāo)識,還要將各項質(zhì)量記錄文件補充完整。
無塵車間對清潔本來要求就比較嚴格,工作現(xiàn)場清理倒也容易。每個生產(chǎn)段對產(chǎn)品存放也有一定的區(qū)域劃分,只要重新做好標(biāo)識明確一下就可以了。麻煩的是那些記錄文件,平時雖有要求,卻沒有做到百分百執(zhí)行,尤其那些工作時間比較久的員工,油滑得很,仗著資格老,記錄不好好做,有的時候根本不填。段長和品管們想管都難。甚至品管這邊的文件,有些因為時間較長,也都遺失了。
木西貝、小武和小周他們幾個,被宋遠山叫到辦公室,開始往各種記錄文件上填寫日期和簽名。日期大部分都要填成兩三年前,他們還沒來這里工作的時候。木西貝他們都很心塞,下班回到宿舍湊在一起就吐槽。這不是臨時抱佛腳嗎?即使他們會穿越,可兩三年前,都還沒畢業(yè)呢,誰能想到自己會去哪里工作?
木西貝一直自信的認為,未來一定會是美好的,自己一定會成為一個有能力選擇工作的人,而不是被工作選擇的人。然而,目前的現(xiàn)實,讓她越來越迷茫。她來公司的大部分時間都做著品質(zhì)檢測的工作,即使是做技術(shù),也沒有多少技術(shù)含量。如果離開這個生產(chǎn)線,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F(xiàn)在為了應(yīng)付質(zhì)量體系認證,還要填寫那些虛假的文件。
木西貝經(jīng)常覺得,這樣的日子就是一種消磨,能磨掉人的銳氣,讓你止步不前。她真怕自己會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不敢再走出去。
木西貝下班之后郁悶,就去找小白姐聊天。宿舍門一打開,小白姐正在敷海藻面膜,紅褐色的小顆粒布滿整張臉,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木西貝??纯植离娪埃X中立馬浮現(xiàn)出一張被剝了皮的人臉,直接嚇了一大跳。
“小白姐,你這是干什么呢?”木西貝沒有見過海藻面膜,有點無法接受。
“敷面膜啊?!毙“捉阏f話的時候,嘴不敢完全張開,發(fā)音有些奇怪。
“這是什么面膜?搞得這么恐怖。”
“恐怖嗎?”小白姐說著,兩手輕輕拍了拍臉上的海藻粒,繼續(xù)道:“你以前沒見過嗎?這是海藻面膜。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木西貝繼續(xù)說道:“面膜是見過的,只是沒見過這樣的。”
“少見多怪?!毙“捉憬o了木西貝一個白眼,不打算再理她了。
木西貝趕忙賠笑,湊過去拉著她的胳膊道:“小白姐,小白姐,你跟我說說話唄?!?p> “我這個樣子,說話不方便,你等一會兒哈?!?p> 木西貝老實的等著小白姐將敷完的海藻一點點從臉上卸下來,洗了臉,又往臉上拍了營養(yǎng)水,擦了面霜。木西貝從來不會保養(yǎng)皮膚,現(xiàn)在能用洗面奶洗臉已經(jīng)是一大進步了。她無法理解那些繁瑣的護膚步驟,這要是有什么急事,可怎么辦?
小白姐和木西貝兩人一起窩到床上,直接道:“想說什么就說吧。”
木西貝一時不知怎么說了,“就是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心里不舒服?!?p> “公司的事情,哪里是咱們這些小員工可以改變的?!毙“捉阏f。
木西貝有點沮喪,繼續(xù)說:“可是,可是老總不是想把公司搞好嗎?這樣能搞好?感覺很多規(guī)章制度都是擺設(shè),有人來看,我們就得都跟著演戲。”
小白姐嘆了口氣,開始給她分析了起來:“丫頭,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簡單。咱們公司只是總公司下屬單位中的一個,老總說話辦事,總要顧忌著上面。而且,老總是掛在總公司那邊的正式員工,他和宋遠山都是有職銜的,即使咱們單位關(guān)門了,他們也不能拍拍屁股走人,總公司還會給他們安排別的職位。”
“你看線里的那些老員工,整天牢騷滿腹,為什么不走?他們也在總公司掛著呢。跟咱們這些合同工不同,只要不出大錯,公司不會開除他們。他們怕什么,掙錢是其次,混到退休年齡,就能領(lǐng)到退休金了。這樣的人,你怎么管?”
小白姐說的這些,木西貝都明白,只是還是想不通,“咱們公司不是一直在虧損嗎?總公司就不想改革一下?就甘愿年年補這邊的窟窿?”
“哎,你不知道,現(xiàn)在的老總也剛上任沒兩年。咱們這個單位,是前任老總力主辦起來的,開始的時候是真掙錢,總公司的員工看著都眼紅,爭著往這邊調(diào)。這兩年說是不景氣了,其實不是產(chǎn)品沒銷路,而是公司沒跟上外面世界的更新?lián)Q代,做出來的產(chǎn)品不行了。前任老總回老家自己辦了個工廠,可比咱們這邊紅火,很多老員工都悄悄跑過去了,而且還有不少核心技術(shù)人員?!?p> “對總公司來說呢,咱們這個公司就是九牛一毛,賠點兒錢也是不痛不癢。放了現(xiàn)在的老總過來,主要是看他比較年輕,有沖勁兒。如果能把公司搞好了,兩邊都高興,即使折騰不出什么成績,也就當(dāng)給年輕人一個歷練的機會了?!?p> 木西貝聽了,無奈地道:“那這么說,咱們就都是陪練嘍?!?p> “咱們算什么陪練,聽說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嗎?咱們都是凡人,遭不遭殃,都阻止不了人家神仙們打架。咱們就守好自己的本分,對自己的工作盡職盡責(zé)就好了?!?p> 小白姐比木西貝大不了多少,可她十幾歲就出來打工,快十年了,也不知道經(jīng)歷過多少人情世故。木西貝明白她說的有道理,也在慢慢的去學(xué)著接受和適應(yīng)。
木西貝想到之前的一個女孩。那個女孩不是應(yīng)屆生,她之前在南方的城市工作了一年,到公司沒兩個月就走了,據(jù)說又去了南方。
木西貝聽這個女孩說過,她以前在南方的電子廠做線上員工,南方工廠的生產(chǎn)線管理很嚴格,規(guī)章制度一條條寫明了每個人的職責(zé)范圍,做不好會罰,做得好會獎。領(lǐng)導(dǎo)從上到下都能做到獎罰分明,誰也不會偷奸耍滑。
木西貝覺得,老總肯定是參觀過不少南方的工廠,也想把公司改造成那個樣子。他改變的心是很堅定的,不但自己經(jīng)常去參加各種管理培訓(xùn),還把培訓(xùn)講師的光盤放給所有管理層人員看,希望大家都能受到啟發(fā),群策群力,共同把公司搞起來。
木西貝想到這里,對著小白姐激昂地說:“咱們要相信老總,能帶著公司往好的方向發(fā)展。面前的困難只是暫時的,未來一定是光明的!”
小白姐被木西貝嚴肅的表情逗樂了,打趣道:“怎么突然表起忠心來了?”
“我這不是給咱們打氣嘛。工作還要繼續(xù),未來一定可期!”木西貝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帶點傲嬌地沖小白姐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