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醒來時渾身黏糊糊的,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內(nèi)容光怪陸離匪夷所思,如今夢醒了,像是重生了一樣。
窗外適時傳來悅耳動聽的歌聲,女人音調(diào)婉轉(zhuǎn),仿若春日里徐徐開放的桃花甜膩媚人。
紅兒從外頭打水回來,端著的陶瓷盆裝得太滿一路上潑潑灑灑,用肩膀頂開門進來后又用肩膀頂回去關(guān)上。
從醒來她就注意到,屋內(nèi)的環(huán)境不一樣了,她以前住的屋子很大,掛著霞影紗,布置得很是富麗堂皇,這個屋子小得近乎狹窄,屋里黑洞洞的很冷清,也很干凈,除了床,柜子,桌子再無別物。
注意到床上的人醒了,紅兒有些意外,心想這夫人命真大傷了心臟也沒死,短短兩天就醒了,比大夫說的五日還要早上三天,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但愿她會是個有福氣的,也不枉我伺候她一場。
對于突然換了房間的事月盈并沒有表現(xiàn)得詫異,喝過藥精神好些了問“:外頭是誰在唱曲,我還在南梔院嗎?”
紅兒收拾碗筷說“:這是南梔院的后廂房,唱曲的是新來的麗夫人”說完這話紅兒悄悄看了看她的臉色,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大著膽子建議道“:麗夫人正得寵,你別去招惹她。好好養(yǎng)身子才是重點,只要還留在這院里總有翻身的時候?!?p> 月盈還算冷靜,心里悶悶的靠著枕頭坐起來“:麻煩你幫我開下窗,透透風(fēng)屋里頭太悶了,再給我面鏡子?!?p> “大夫說您不能吹風(fēng)”紅兒把梳妝盒上的鏡子遞給她,將離床遠的窗子支了一個縫。
又細細的風(fēng)吹進來,帶來潮濕的氣息。
鏡子是蓮花狀的銅鏡,背面有凹凸的雕花,鑲嵌著水頭極好的翡翠,正面被打磨得透亮光滑。
鏡子里的人五官還是那個五官,就是憔悴得厲害,眼下烏青,眼窩和臉頰的肉都瘦得凹下去了,在昏暗的光線下,整個人顯得暮氣沉沉:是了,她本來就是一個死人。
半響讓紅兒取來筆墨,她掙扎著寫了一副藥方,紅兒不識字她是知道的,所以告訴她這藥是養(yǎng)身子的藥“:你看看我還有些什么東西,挑幾樣值錢的當(dāng)了,悄悄的把以前的藥換了,以后就照著這個方子煎藥?!?p> 她拉起紅兒的手有氣無力的聲音里包裹著濃濃的哀傷“:好丫頭,辛苦你了,等過了這一關(guān)我們都會好起來的。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放心我會幫你的?!?p> 說著她又拿了一個藥方給紅兒“:這是舊日里大家族那么夫人們爭寵常用的生子秘藥,據(jù)說很管用,你可以給你嫂嫂試一試。”
有了那日的事,紅兒伺候得更加盡心,她身體恢復(fù)得很快,不出一個月就恢復(fù)如初,不僅身體好了,精神氣色更甚從前。
月盈以前也是好看的,只是那樣的好看像是蒙了一層紗,美麗卻不夠驚艷,現(xiàn)在的美是一種咄咄逼人濃烈的美,像是成精的狐貍,只需要一眼就能勾走人的魂去。
除了容貌氣質(zhì)變了,近來她更是偏愛濃妝,濃烈的彩妝艷紅的重繡華服,金光閃閃的首飾頭面,若是換了常人定會顯得庸俗不堪,但是到了她這兒再華美的的首飾都變成了增色的陪襯。
新夫人玫麗姓氏不詳,看上去年紀不大十五六歲得模樣,來過月盈這里兩次,嘴很甜姐姐長姐姐短的叫,月盈也很上道,兩人親親熱熱的倒真像親姐妹那么回事。
這夜,袁明義又在院子里開宴會,破天荒的請了月盈過去。
她到的時候宴會開始有一會兒了,玫麗貼在袁明義胸膛上熱情的招呼月盈“:姐姐來了,果兒快帶姐姐去坐席上,姐姐你坐這兒,我們姐妹說說話?!?p> 月盈梳著凌云髻頭戴金鑲玉累絲花冠,穿著漸變粉繡鳳穿牡丹廣袖上衫,紅白金絲牡丹十二破裙,原本就纖細的腰肢被藍色宮絳勾勒得不盈一握。
如此美人聘娉婷婷的站在那兒頓時吸引了周圍所有的目光,她四下打量,袁明義坐首位,左右兩側(cè)各擺了四桌酒席,坐席上幾乎每人手邊都有一到兩個美人作陪,此刻都用垂涎,好色,戲謔的目光打量著她,就像是看案板上的肉,如果目光有實質(zhì),她此刻一定被剝了個精光,中間她站的位置因該是舞臺,不遠處的廊子上排著一隊等待演出的舞女,正瑟瑟發(fā)抖的擠在冷風(fēng)里。
玫麗讓她坐的位置在主桌旁邊,擺了一個小茶幾,茶幾邊放著一個蒲團,那應(yīng)該是她坐的地方。
月盈并沒有過去的意思,立在哪兒笑問他“:不知道爺差奴來所謂何事”,她的聲音很軟,給人種無辜好說話的錯覺。
“想不到紹安你還金屋藏嬌了這等美人,說好了給我你可不能反悔”說話的這位是坐在左手邊第一席位的人,他也是全場唯一一位沒有女伴的。
王平之瞧著月盈道“:愣著作甚,來我這兒坐”平和的語氣里帶著笑,仔細聽能從這笑里分辨出幾分詭異的溫柔。
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控訴的望著袁明義,滿眼的不可置信,整個人委屈得顫抖,咬著唇倔強的不肯動。
袁明義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月盈,映像里她總是一副溫柔賢淑的,連打扮也是清清淡淡的何曾有過這等模樣,不是沒有后悔,但也只是一瞬間的舍不得,大丈夫一言九鼎,況且王平之身份貴重小不忍則亂大謀“:還不過去,好好侍奉王大官人”語氣不怒自威。
靜默片刻后月盈低下頭不再看他,幽幽的問“:爺真的要奴侍候大官人嗎?”聲音里情緒很淡聽不出悲喜。
沒來由的他變得緊張,好像生命里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東西即將失去,盡管心里糾結(jié)嘴上卻很誠實的答是,于是他就這樣看著她蓮步款款的走到另一個男人面前,巧笑倩兮的與人敬酒。
王平之起身拉過她握著裙擺的手,引她坐下,她的手心濕噠噠的,裙擺的布料因為捏的太用力有很深的褶皺,他冷眼看著她,強顏歡笑的給自己敬酒。
王平之接過酒杯放在桌子上,捏著她下巴耳語道“:你要是不抖,能裝得像些?!?p> 月盈瞄了眼遠處與人敬酒談笑的袁明義,再次舉起酒杯,眼底萬種風(fēng)情,媚眼如絲。
玫麗看了看身邊喝酒的男人,又看了看快要窩在男人懷里的月盈心想:我在咸吃蘿卜淡操心些什么,月盈妹子那么好看,離了袁明義這個喜怒無常的閻王,指不定她還能過的好些。
王平之半夜從屋里沖出來,出來的時候捂著脖子,破口大罵,揚言要滅了袁明義。
月盈坐在一地的瓷器碎片里,手掌嘴角全是血,瞅見袁明義進來鮮艷艷的笑,像是剛吸血的女鬼。
袁明義帶著一身夜幕進來,滿臉煞氣。
對于他的到來月盈并不驚訝,盡管理智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要冷靜,這個男人不值得她愛,可是心里最隱秘的角落里,還是有期待。
他面目猙獰的抓著她的頭發(fā),一路把她拖到湖邊咬牙切齒惡狠狠的說“:賤人,你想死是不是,我成全你?!?p> 他就這樣摁著她,把她的頭死死的重重的摁在冰冷的池塘里,她起初還掙扎拼命的想要爬起來,被浸在水里的頭,咕嚕嚕的冒著泡,慢慢的手下的人就不動了,安靜的像個尸體。
心底里的期待,伴隨著沒能說出口的話,一起溺死在了池塘里。
王平之這才住了嘴,帶著一隊隨從黑著臉離開。
“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袁明義大步跨過去,伸手把她拽起來,手臂兜著她,重重的拍她的脊背,給她順氣,月盈順勢趴在他胳膊上吐了個昏天黑日。
袁明義嫌棄得恨不得把手臂上這個掛件,再次仍到池塘里去。
一個心軟女人雙手就圈住了他的腰,倚靠在他肩膀上細細的笑“: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這會跟我兇什么?!?p> 袁明義被女人的倒打一耙給氣笑了“:你搞砸了爺?shù)暮檬拢€不知悔改,真是該打”
“行了,去泡澡驅(qū)驅(qū)寒?!?p> “爺不陪妾一起嗎?”月盈還在笑,笑著笑著原本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就沒有了。
“爺嫌棄?!?p> 月盈洗完澡出來,坐在桌子旁擦頭發(fā),袁明義在書桌前的油燈下看書。
紅兒端了姜湯給她喝,她搖頭拒絕“:擱在桌子上”
紅兒沒動,一只修長的大手端著姜湯碗送到了月盈鼻前,月盈登時臉色的變了,她討厭姜,又刺鼻又辣,簡直就是噩夢食物。
委屈屈“:我不喝。”
“不喝會感冒的”不為所動的袁明義。
“不喝,我身體好”狡辯。
“阿嚏~”剛狡辯完的月盈瞬間被打臉。
“昨兒我新得了一籃子櫻桃,本來打算送些給你的,既然感冒了就別吃了吧!”
“胡說,感冒為什么不能吃櫻桃?!?p> “乖乖,把姜湯喝了,一籃子我都給你,嗯~”
辣辣的姜湯順著食道滑下去,溫暖了腸胃,溫暖不了那顆死去的心。
是夜,一室旖旎幽香,翻云覆雨紅帳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