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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破曉行

第10章 再遇

長歌破曉行 獨頑似鄙 6949 2021-01-30 21:03:04

  “這也太敷衍了吧……”

  蘇澄無奈地道,把信件扔進炕洞里,然后順手放了個五雷火。

  “不要在我這兒用法術(shù)!”鐵公雞的咆哮從樓下傳來。

  “知道啦!”蘇澄應(yīng)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下次一定!”

  北地盟的突兀出現(xiàn),算得上是個大新聞。蘇澄必須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這段時間以來,他對節(jié)鎮(zhèn)府里的牙兵極為配合,那些牙兵們哄得他干了不少臟活累活,也就沒設(shè)法把他弄走。

  蘇澄又干了幾天活,沒再見到北地盟的動靜,便準備動身去報訊了。

  某個下午,他躊躇滿志地和牙兵們說,他在這兒過得很開心,準備回家去把他大表哥也接過來干活;他大表哥比他高一頭、壯兩圈,能干得很,更難得的是見過世面,保管活得比他還能出人頭地。

  那群牙兵們一聽,這還得了?一個趙貴已經(jīng)要了他們半條命,再來個趙富豈不是徹底要遭?更休提那趙貴攀上了肖公子的大象腿,雖然這倆人基本不可能再碰面,但誰敢保證萬無一失呢?

  一開始,牙兵們想著讓負責招人的張虎把趙貴他哥刷掉,但張虎自然也不愿意當冤大頭,沒來由挨一頓打。最后,眾人好說歹說,在節(jié)度使府周圍請那呆子吃了三四頓大餐,他才接受了眾人苦口婆心的勸告,準備帶大表哥去河陽的天策府兵營吃餉。

  末了,王隊正還妙語連珠,跟這呆子保證,他哥定能在天策府出人頭地,和呆子自己一起當上大將軍。

  然后,蘇澄就帶著眾人的殷切期盼出發(fā)南下了。

  朔南郡,顧名思義,就在朔州郡南邊。他到了聯(lián)絡(luò)點,先給秦崎、褚無忌飛鴿傳書,說明了這個北地盟的狀況;然后左思右想,又給蘇楊寫了封信,也說了一遍他看到的情形,順便叮囑蘇楊想個好借口,千萬別把自己在朔州臥底的真實情況說給老師聽,否則自己臨死前一定要拉上他墊背。

  蘇楊的回信倒是很快。他讓蘇澄盡管放心,并且還確認了那挨了蘇澄一掌的姓宋的確實是那個走私頭子,而且已經(jīng)“不明原因”暴斃了;他的團伙散去一部分,剩下的他和幾位師弟一致懷疑被北地盟黑吃黑吞掉了。瀚海的云腳山似乎也遭了什么災(zāi)。

  他還說自己已經(jīng)通知了河朔、幽云和禺州的一干同門,還和最好說話的竇朗師叔商量了對策,準備在不提到蘇澄的情況下告知恩師。如果需要的話,過一陣子還會有幾位師兄弟先后到朔州幫他搭把手,但是他得做好管吃管住的準備。

  但是秦崎和褚無忌的回信就太過潦草了。

  全文唯一的精彩部分,無疑是長達三頁紙(秦崎兩頁、褚無忌一頁)的當頭痛罵,以及威脅蘇澄說,如果他再這么干就告訴章侗,讓他在俠客鎮(zhèn)伙房顛八十年的勺,真是豈有此理。

  除此之外,他們還列舉了一千五百年來的六十幾個類似團伙,告訴蘇澄說這玩意兒沒甚么鳥用,讓他少管這鳥事兒。他們還干巴巴地告訴蘇澄,朝廷可能要在西南一線嘗試削藩,北境的一圈節(jié)度使短期內(nèi)什么事都不會有;就算蘇澄拿到了證據(jù),收拾北境節(jié)度使也是第二步計劃了——更別提第一步計劃目前只包括寫在草稿紙上的不到五十個字。

  所以,蘇澄不如老老實實去干點有意義還沒這么危險的活計,哪怕再去??軑u干掉幾十船的亞波水匪,也比在節(jié)度使眼皮底下等著暴露要強(這是什么道理,難道十五丈高的肉山還沒七尺高的節(jié)度使危險嗎?)。

  更別提,他們早就說過,節(jié)度使那些事的證據(jù)不是蘇澄能拿到的。不過他們好歹也承認了,這兩位爺既然不可能從朝堂上跑到北境來抓他,他倆麾下的人也多半奈何蘇澄不得——這算是唯一一個正面評價了——所以他們沒法強迫蘇澄回來,但后者也別想靠冒險得來的、沒什么用的情報就記上一功。希望你不要死豬不怕開水燙、不見棺材不落淚,不見夜河不死心,不撞南墻不回頭,云云。

  最后,他們還提醒蘇澄,按照俠客營慣例,過幾年他就該回去培養(yǎng)幾個小孩兒了。如果他再像現(xiàn)在這樣不著調(diào),后果可想而知。

  蘇澄扒拉著火堆中的最后一點灰燼,一邊想著自己將來絕對不會干帶小孩這種要命的事情;他更情愿去單殺一排肉山。

  想他蘇少俠編了個絕妙的借口,在朔南這伙食差得要死的聯(lián)絡(luò)點多窩了三天,居然只能被提醒自己即將帶小孩,真是冷了前線將士的一顆赤血丹心。

  俠客營在每個道都會設(shè)幾個聯(lián)絡(luò)點,為四處游歷的俠客營弟子提供方便。這些聯(lián)絡(luò)點一般都只是帶個餐廳和臥房的貨棧,里面?zhèn)渖献銐蜷L期使用的糧食和一些常用器械(所以這兒的伙食就可想而知了)。

  蘇澄郁悶地下了二樓,走進餐廳。鐵公雞——一個四十多歲的長代弟子哼了一聲,遞給他一碗清湯素面。

  “師叔?!碧K澄悲哀地看著那個不大的碗和無比清淡的面湯,“給點肉吃唄?!?p>  “沒肉?!辫F公雞哼道,回到柜臺后面,掏出一只燉好的狗腿,蘸著蒜泥就吃了起來。

  “師叔,師叔?!碧K澄為了在聯(lián)絡(luò)點等蘇楊和秦崎、褚無忌的回信,這幾天連“肉”字都沒看到一個。現(xiàn)在看到肉,眼睛都直了。他掏出一錠成色十足的真金?!拔屹I還不成么?!?p>  “收起來吧。把錢用到正經(jīng)地方去?!辫F公雞不屑地哼道?!澳銕熓逦揖瓦@么點兒了,自己還不夠吃呢?!?p>  蘇澄哀鳴一聲,默默低下頭端起了自己那碗面。

  “嘿,你小子怎么來了?”蘇澄正在細嚼慢咽,聽到鐵公雞叫了起來。他抬起頭去,看到一個三十多歲、愁眉苦臉的人走了進來??礃幼右彩亲约旱哪硞€師叔,不過蘇澄并不認識。

  “大師哥有命令。”這人說道。“誒,給我留一半?!?p>  “我還有。”鐵公雞喜笑顏開,在蘇澄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從柜臺后面又掏出一條狗腿來,遞給了那人?!按蟾缭趺凑f?”

  “大哥讓我相機行事,能行的話把蘇澄抓回去?!蹦侨艘Я艘豢诠吠?,悶悶地說道?!澳峭冕套泳煤?,我哪有那本事?”

  “那不就是蘇澄?”鐵公雞用狗腿朝蘇澄指了指。

  那人回過頭來,和呆若木雞的蘇澄對上了眼。

  空氣凝固了一瞬間。緊接著,蘇澄抄起包裹,把半碗面(不得不說,他還挺舍不得)扔下,拔腿就跑。那人猶豫了一下,把狗腿小心翼翼地架在蒜碟兒上,這才追了出來。

  “兔崽子,給我滾回來!”

  蘇澄低下頭去,假裝沒聽到,拼命向前狂奔。那師叔邊追邊罵,追了一陣子,可能覺得有失體統(tǒng),只好停下腳步,看著蘇澄亡命奔逃。

  所幸這回,蘇澄從聯(lián)絡(luò)點取了不少金子。如今自己在節(jié)度府里堪稱一霸,那些牙兵們也絕不敢打他的主意,所以可以拿點金子了。

  蘇澄逃脫師叔的魔爪之后,就近找了個驛站里租了匹馬,第二天下午便馳到了朔州城下。

  眼看天色尚不算晚,蘇澄決定去吃頓好的。他如今腰纏萬貫,意氣風發(fā)得很。當下先找了處鋪子,買了件華服換上;然后便趾高氣揚地往河朔樓進發(fā)。他剛才那身行頭看著就寒酸,進了河朔樓怕不是要被攆出來。

  蘇澄心情大好,盤算著去了要點些什么硬菜。走著走著,他聽到前面?zhèn)鱽韼茁晲偠镍B叫。蘇少俠心中更加愉悅了,抬頭一看,和那鳥兒竟隱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緊接著,他覺得此處有些異常。蘇澄雖然餓得慌,腦子也只是稍微慢了半拍。他盯著那高度明顯異常的圍墻呆了一瞬間,緊跟著想起來,這不是那天遇到那肖炍的院子么?只是當時是在側(cè)門,現(xiàn)在在正門。

  這一下子,他可就清醒多了。蘇澄不敢再招搖,正準備快步走過這處時。他面前“吱呀”一聲,院子的正門打開了。

  那肖炍一身白衣,低著頭走了出來。蘇澄大氣不敢出,停下腳步來。院子門里面?zhèn)鱽硪宦暥?,肖炍正好從蘇澄這面回過頭去,應(yīng)了一聲。

  他回過頭來,很快看到了蘇澄。想不看到也不行;蘇澄本來就身材高大,一身打扮又煞是亮眼。

  “這不是前幾天那位朋友嗎?”肖炍露出笑容,問道。一雙眼好奇地打量著蘇澄這身價格不菲的行頭。

  “是啊?!碧K澄強撐出一個笑來,說道?!澳翘煨〉芤粫r興起,換上便服出來游玩,沒想到被節(jié)度府的牙兵逼住,多虧肖公子解圍了?!?p>  “原來如此?!毙吸c了點頭。“上回情勢緊張,肖某沒好意思動問閣下姓名,不知閣下貴姓?”

  “免貴,小弟姓楊、名肅?!碧K澄拱手道。他腦子里第一個蹦出來的偽裝是蘇楊,自然不能這么草率,還是處理一下再用的好。

  “肖某今年恰好是而立之年,不知楊兄弟貴庚?”肖炍接著問道。

  “小弟今年剛剛加冠?!?p>  “那肖某就稱閣下一句楊賢弟了?!毙涡χ斐鍪謥?,拍了拍蘇澄,和他一起走。蘇澄無法,只好和他并肩而行。“賢弟這是準備去哪兒?”

  “不敢勞肖兄下問。小弟準備去河朔樓吃個晚飯?!?p>  “正巧,河朔樓今天剛進了一種連州道的上好普洱茶。愚兄也正準備去河朔樓品一品來著。你我正好同行?!?p>  “那是極好的了?!?p>  “不知賢弟是哪里人士?”

  “小弟是河內(nèi)人。”

  “河內(nèi)是好地方啊。朔州邊塞之地,貧瘠苦寒,比起河內(nèi)來是差得遠了?!?p>  “我看朔州瀕臨大海,水產(chǎn)豐富,想來也是不差的吧?”蘇澄問道。朔州畢竟是蘇澄故鄉(xiāng),這肖炍看名刺是個幽州人,他自然不喜歡他貶低朔州。

  “朔州?”肖炍嘴角微微翹起,譏諷地道。“朔州的天賦自然是極好的,只是人有些差了。話說回來,若是河內(nèi)也有個詹超之流,也未必比朔州好了?!?p>  聽到肖炍對節(jié)度使也頗有微詞,蘇澄瞬間對他好感暴增。“小弟也聽說這詹超治下,百姓困苦得緊,想來是真的了?”

  “何止詹超。”肖炍嘆了口氣?!耙牢铱?,國朝節(jié)度使之制,只是治標,絕不治本。如今北境節(jié)度使狼子野心、禍亂一方,國家有累卵之危,豈止詹超一人而已?”

  蘇澄對肖炍越發(fā)佩服了,自己和他看來頗是志同道合?!靶〉茉诤觾?nèi)便聽人說,這些北境節(jié)度使雖荷邊防重任,卻總是消極避戰(zhàn)、保存實力,讓百姓徒遭傷亡?!?p>  “何止如此?”肖炍哼了一聲。“賢弟,路上不是說話處,你我待會兒找個雅間慢慢談?wù)摯耸?。?p>  “是。”蘇澄應(yīng)道。

  “賢弟來北境是做什么?”

  “小弟今年科舉落榜,這便來北境游歷一番。說來慚愧,小弟自幼兼習文武,既然文的不行,便想來北境試試身手,若能保境安民,報效國家,也是好的?!?p>  “好!”肖炍撫掌贊道,隨即想到這位賢弟剛剛科舉落榜,趕緊把巴掌落下?!百t弟勿怪。愚兄多時不見這等憂國憂民的肉食者,難免激動了一些?!?p>  “這有什么,兄長見外了?!?p>  兩人走進河朔樓。肖炍一看就是此地??土?,候在一樓的掌柜急忙迎了上來,親自帶兩人上了五樓,進到最里面的一間雅舍去。

  這雅舍沒有飯桌,只放著一張小案,兩片竹席。蘇澄心道不妙,看來沒法再這房間里大吃一頓了。

  “韋掌柜,”肖炍笑道,坐到了里面那片竹席上?!奥闊┙o我倆上一壺新來的連州普洱。”

  “這就來!”那韋掌柜滿面堆笑地應(yīng)道,出去了。

  “剛才說到哪里了?”兩人剛做好不久,韋掌柜就匆匆趕回,手中托著一個木盤。木盤里放著一個茶壺,還有兩個精致的小瓷杯。他把茶具放下,便又退了出去。

  “節(jié)度使消極避戰(zhàn)?”蘇澄提醒道。

  “對。”肖炍拍了拍腦袋。“賢弟說‘消極避戰(zhàn)’,其實這還只是表面上的?!?p>  “難道是他們養(yǎng)寇自重?”蘇澄不動聲色地道。

  “養(yǎng)寇自重,說的還是輕的?!毙蔚??!斑@些人,哼哼,賢弟你且說說,我朝為何設(shè)立節(jié)度使一職?”

  “前前朝總是從中樞重地調(diào)取兵馬去四境應(yīng)對邊禍?!碧K澄不假思索地道?!暗胤截斮x先是千里迢迢,運到京畿之地,然后再隨著中央兵馬外調(diào),一來一去不僅屢喪戰(zhàn)機,更是耗費甚巨?!?p>  “不錯?!?p>  “所以前朝直接在四邊重鎮(zhèn)駐扎大軍。但大軍統(tǒng)帥,也就是各方都督往往和地方行政長官不協(xié)調(diào),又容易尾大不掉,對上對下都是隱患。”

  “所以,”蘇澄接著說道,“本朝設(shè)立節(jié)度使統(tǒng)御各鎮(zhèn)。節(jié)度使一方面能總攬轄下全權(quán),協(xié)調(diào)軍政。另一方面轄區(qū)范圍和部下兵馬遠小于前朝。戰(zhàn)時還有諸如長城戍卒和邊境營軍與之配合,可謂有前朝之長、無前朝之短?!?p>  “是??!”肖炍嘆道,“可惜設(shè)想是好的,實行的久了,卻難免被鉆了空子。”

  “賢弟不妨設(shè)想一下,若是亞波??芊汉6鴣?,節(jié)度使消極避戰(zhàn),那便怎樣?”

  “邊境百姓恐怕便要無辜受戮了。”蘇澄道。

  “這還只是第一步。”肖炍抿了一口茶?!罢l都看得出來,他們是在消極避戰(zhàn),偏他們自己說是‘損失慘重’。等到戰(zhàn)事結(jié)束之后,他們把軍隊隱藏起來,虛報缺額。他們有朝堂上的奧援,也總能騙來大批補員?!?p>  “朝堂之上,莫非就沒有明白人了嗎?”蘇澄道。“秦中書和褚丞相難道也——”

  “秦中書和褚丞相自然是看得分明的?!毙畏畔虏璞?,搖了搖頭?!爸皇俏铱词ド羡`祚以來,這兩位恐怕也快自身難保了。圣上自己就有心護著藩鎮(zhèn),他倆能怎么辦?”

  “這倒是怪了?!?p>  “也不奇怪?!毙螣o所謂道?!笆ド媳臼鞘?,陰差陽錯繼了大統(tǒng),難免缺乏些安全感?!?p>  “若是缺乏安全感,不應(yīng)該更要把權(quán)力牢牢集中在中央么?”現(xiàn)在說到這里,蘇澄的興趣便被調(diào)動起來了。

  “圣上當然是想這么做?!毙卫湫σ宦??!俺弥?,這幾年秦中書和褚丞相被壓制得厲害。只是朝堂上秦、褚兩位讓著他,他卻哪里有本事指使那些天高皇帝遠的節(jié)度使?”

  “現(xiàn)在朝堂上烏煙瘴氣,圣上什么都要死死抓在手里,反而損害了朝廷權(quán)威和中央權(quán)力。節(jié)度使們蠢蠢欲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如今中央難以有效約束地方了?!?p>  “所以節(jié)度使們就能鉆空子了?!碧K澄嘆了口氣。

  “這還不算完?!毙魏韧晁潜瑁??!懊看螒?zhàn)后,朝廷不僅得給節(jié)度補一次津貼和兵員,然后還要募民實邊。雖然北境郡縣一向是入不敷出,圣上踐祚以來的支出未免也太高了一些。”

  “這個小弟倒是聽說過?!?p>  “前幾年中原道設(shè)立節(jié)度使,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內(nèi)地糧餉全都填進北境,朝廷沒錢剿匪,干脆把活兒扔給買得起官的世家算了?!?p>  看著低下頭來、沉默不語的蘇澄,肖炍嘲諷地笑了一聲,又接著說了起來。

  “要是就這樣尸位素餐,也就罷了?!彼攘艘淮罂诓瑁彩疽馓K澄接著喝?!安贿^節(jié)度使老爺們好容易有個亞波種背鍋,又怎能不利用到極致?每次亞波入寇,他們嫡系部隊還真閑不下來?!?p>  “他們會……”

  “每次亞波種屠村的時候,他們在后面兜底,保證不讓一個活人逃出來?!?p>  蘇澄渾身一顫。這個情況他之前還未曾聽說過。

  當年,他們村的小孩——包括蘇澄自己——在亞波種趕來前就撤了出去。而在他加冠出游之后,雖然消滅掉不少亞波種,但也未曾直面過這種修羅場。

  “這個過程很麻煩,但必須得有。”肖炍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

  “北境的漁村需要組織防務(wù),有沒有田產(chǎn),戶籍都查得很清。這幾年,原有的漁民又差不多死光了,募民實邊者都是從外面集體遷來的,戶籍更是明了得很。所以在這里面,一旦有人逃出去告到上壅,有可能構(gòu)成對節(jié)度使很不利的證據(jù)?!?p>  “砰”的一聲,蘇澄將茶杯頓在了桌子上。他手勁本就極大,一下將那上好的白瓷茶杯砸得四分五裂。

  俠客營教導(dǎo)弟子不得遷怒,于人于物皆然;再加上營內(nèi)生活儉樸,大多數(shù)人家什壞了一時也沒個替換的。所以,縱然俠客營弟子怒氣沖天,也不會拿無辜的器物出氣。但是蘇澄這一下確實是怒不可遏。

  “賢弟,雖說‘孰不可忍’,但身體發(fā)膚,又豈能輕易毀傷?”肖炍看著蘇澄流血的手掌,嘆氣道。

  他起身拉了拉墻角的一根綢帶,蘇澄隱隱約約聽到遠方銀鈴的響動,緊接著一個跑堂小二就敲起門來。

  “請進。”肖炍說道,“小二哥,我這位兄弟不慎弄壞了店里的茶杯,勞煩你換一個新的來,再拿點傷藥,錢從我的賬里扣就成了。”

  “新茶杯就不必了,多謝兄長好意。”蘇澄伸出右手制止到,同時用沒受傷的左手掏出一錠大銀?!靶〉苓@是自作自受,茶杯和藥錢斷斷不敢再占兄長的便宜?!?p>  “你我何必爭這許多呢?”肖炍看著小二拿上被蘇澄硬塞進手里的銀子出去后,輕輕搖了搖頭,“這等濁世,咱倆能意氣相投,已經(jīng)是莫大的福分了。再為這種小事見外,實是不必。”

  “那他們就從不曾被告發(fā)過,或者諸如此類的嗎?”等到小二幫蘇澄包扎好、退出去之后,蘇澄立即問道。

  “如今這是甚么年頭???老弟?!毙问捝貒@道?!叭羰侨昵埃刂袝婉邑┫酂o人掣肘,再有幾百個節(jié)度使也全剁了??上О?,如今他們兩位一身神力,反倒淪為被圣上猜忌懷疑的目標。這兩位再怎么要求制裁藩鎮(zhèn),圣上不準,又有什么辦法?要是個普通朝臣,哪怕抗命把這群害民賊剮了,說不定反倒沒事。他們兩尊半神,身處一群凡人之中,卻反而如履薄冰、事事不能用強,真是諷刺!”

  “那普通人呢?我記得尚書省和御史臺也質(zhì)詢了好多次了,還有前后十幾批欽差,難道一個發(fā)現(xiàn)的都沒有嗎?”

  “御史臺和尚書省也就那樣了。因人成事而已?!毙纬芭卣f?!皻J差么?欽差最好對付了。有貪財?shù)臍J差,有好色的欽差,就算是不貪財好色的好欽差,要么他自己怕死,要么他家人怕死,總歸是有法子對付?!?p>  “更何況,”肖炍頓了頓?!澳济駥嵾?,說到底還是大大的優(yōu)惠。節(jié)度使給亞波屠夫兜底,還有一個原因。募民實邊的百姓來到北境之后,所有有深宅大院的老爺們都會帶著部曲直撲上去。青壯都進了長城后面的塢堡里,老弱才會被驅(qū)趕到長城外面的漁村、鹽村?!?p>  “怪不得小弟北上之時,見到朔州苦寒之地,塢堡莊園反而更多。”

  “那些老弱病殘,死就去死好了,節(jié)度使壓根不在乎,還能賣慘多拿一筆撫恤。而北境海產(chǎn)因為人力銳減,現(xiàn)在只剩下節(jié)鎮(zhèn)府等幾家大戶有實力打魚和曬鹽。原本該去長城外面實邊的青壯,又降低了長城內(nèi)部的人力成本。北境原本大好的礦冶、林木等行業(yè)全被擠垮,自然也成了節(jié)度使們的盤中珍饈。

  “這么大的收益,上壅的盈朝眾正們也不知分潤了多少。他們?nèi)浩鸱磳η刂袝?、褚丞相少?shù)幾個人的意見,陛下不僅不會覺得節(jié)度使有多罪大惡極,說不好還會懷疑秦、褚觸犯眾怒、心懷不軌吧?”

  “唉……”蘇澄不知道該怎么說好?!昂伪厝绱恕?p>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攘?!毙斡纸o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品一邊說道。

  “兄長,小弟實在是沒什么興致了?!碧K澄出言道。他心情實在低落得很。另一方面,幾杯茶下肚,原本就干癟的肚子里更餓得慌了?!安蝗邕@就告退了吧?!?p>  “愚兄也沒甚興致了,何必告罪?!毙斡值沽艘槐瑁缓笠伙嫸M?!百t弟,愚兄每隔三天便會在此間喝茶,一向是獨占這一間。賢弟何時得暇,只管來就是了。”

  “一定。”蘇澄說道,看著肖炍起身打開了半閉的百葉窗。這扇窗子面向正北,確保即使是正午也不會有刺眼的陽光。北境傍晚摻雜著海腥味的冷風灌進已經(jīng)有些晦暗的靜室,撲散了滿室的馥郁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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