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茂和蘇澄敲定計劃之后,迅速向川都城內(nèi)進發(fā)。
川都郡乃是盈州道事實上的治所所在地(名義上的是川都旁邊的紓城郡),幾百年以來就是這片天府之國當之無愧的經(jīng)濟中心了。如今荀茂身兼二職,自然也升格為政治中心。
川都和鄰近的絡城、商陽三郡合在一起,便是盈州三節(jié)度使之首的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的管轄地區(qū)。
不同于只占據(jù)著盈中盆地之外一些荒山野地的其他兩節(jié)度,川都和絡城都是盈中盆地的核心地段,這也正是前前任節(jié)度使悍然舉兵造反的底氣所在。
只是如今,川都城這等十余萬人口的大邑顯城,也被兵禍摧殘得破敗不堪。荀茂等人趕到城下時,只見到一批自發(fā)的市民義勇守在城頭。
當初,高武洗劫大量物資出城之后便意外授首,各方勢力搶奪物資也是在川都城外。因此,這些義勇雖然前來守城,但無論是手中兵器,還是身上衣甲,都是簡陋無比,甚至壓根沒有。
這時,他們見了荀茂一行人盔甲鮮明、儀容齊整(懸天澗上損失的輜重都在隨后補回),再加上有兩位無比威猛的武烈校尉夾雜其中,都是萬分欣喜,甚至荀茂還沒來得及出示文書,就被前呼后擁地拉進了城池。
沒有被沒頭沒腦地火并一場,眾人好算松了口氣。荀茂命令部隊找地方駐扎下來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帶著蘇澄和幾個軍官前往府庫查看。
所幸人力有窮,高武離開時隨身親兵不是很多,究竟只能先挑貴重輕便的物資帶上,笨重的糧食還剩下來不少;一道留下的還有一些川中特有的鐵錢。
雖然后來城內(nèi)還爆發(fā)了留守部隊的第二波混戰(zhàn),但這些士兵都是眼睜睜看著之前朝廷平叛是如何摧枯拉朽的,自然也不會傻到留在城里,等著下一波平叛部隊過來甕中捉鱉。
眾人各自搶了些要緊物事,分頭跟著自家長官跑到周圍嘯聚山林。幸虧如此,這些笨重而又沒有價值的糧食才得以保留下來一些。雖然和原本的龐大儲備比起來毫不起眼,但一時救急還是足夠了。
荀茂請來守城義勇中的一些組織者,向他們告知自己的方案。眾人之前連著遭到兩輪刮地皮似的摧殘,自然剩不下什么動亂的既得利益者,對荀茂所說的計劃都是百般擁護。
眾人當下便在城里往來奔走,向驚疑不定的居民們宣講起新官上任的政策來。
本地居民們早就盼著生活早早回到正軌,又有不少人聽說過荀茂的名聲,知道這人不僅才干出眾,人品也是沒話說。
第二天,就有上千人來到川都縣衙門前踴躍報名(劍南西川節(jié)鎮(zhèn)府和刺史府邸樹大招風,在之前的動亂中全都毀于一旦)。
荀茂揀擇了兩三百身強體壯的青年編作軍士,又選出不到一百的識字的人來負責未來分配無主田宅事宜,最后把剩下的人全都打發(fā)去修繕城防、官道等關(guān)鍵設(shè)施。
眾人熱火朝天地忙了十來天,朝廷的援助也從上壅送了過來。
這批援助主要是一些錢糧和少量軍械物資、牲畜等。為了爭取時間,再加上不需要太多人手,索性冒險用了四十幾艘飛天行舟送了過來。
來的飛舟都是載重數(shù)千甚至上萬石的大型艦只,運載的貨物量著實可觀。雖然一路上出了挺多事故,但其中大部分還是到達了川都。這些支援,再加上盈州本地的儲存和未來開源節(jié)流爭取出的一些物資,勉強可以支持不短的時間了。
手中有糧之后,荀茂開始大張旗鼓地進行下一階段的行動了。
“賢弟。”如今距離荀茂一行到達川都已有將近一個月,荀茂估計前期工作做得也該差不多了?!敖裉旃ぷ鬟M展怎么樣啦?”
“小弟剛從北門回來?!碧K澄笑著坐了下來。荀茂平易近人,從來不擺什么架子,蘇澄自然也樂得放松。“現(xiàn)在來說,川都城的城防也徹底完工了。目前我們就沒有什么工程需要建設(shè)了。”
“這就好。”荀茂點點頭,“如今府庫、官道和城防全部修繕完畢,城內(nèi)的生產(chǎn)生活也都重新步入正軌。咱們可以專心往外面看看了。”
“確實,雖然這事急不得,但也不能太緩?!碧K澄贊同道。“自從大前天咱們打退那伙兒馬匪后,也再沒有蟊賊來費力不討好?,F(xiàn)在城內(nèi)基本無虞,我們也該主動出擊了?!?p> “說起那伙馬匪,”荀茂周起了眉頭,從座位上起身踱步道,“不知賢弟有什么感覺沒有?”
“小弟看來,他們這些人近來膽氣見長,行事越來越招搖了?!碧K澄嘆氣道?!翱赡芩麄円婚_始還擔心朝廷再次派兵收剿,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以盈州如今元氣大傷的樣子,朝廷多半不敢再派遣大軍過來,免得地方上吃不住后勤壓力。既然沒有兵臨城下的壓力,自然也不怕被兄長這個光桿兒刺史惦記。若不是咱們好歹還有兩百精兵打底,只怕川都城還要再遭一次殃。”
“確實。”荀茂點點頭?!霸蹅儸F(xiàn)在也沒有什么外援能夠指望。上次朝廷送來物資的四十九艘大型飛天行舟,居然一次折損了十七艘。回程路上又廢掉了十來艘。這等國之重器,現(xiàn)下朝廷每年也只能補充兩三艘,使用壽命也不過三四十年。這次咱們求爺爺告奶奶,把圣上登基以來的飛舟報銷掉一半不止,也只有三十萬石糧食和只夠武裝一千多人的武器鎧甲。如果還要等陸路運過來的物資,就怕是等到猴年馬月了。糧食的大頭,還得我們自己對付著看?!?p> “糧食是最大的問題?!碧K澄嘆了口氣?!安贿^好在,只有動亂的幾郡缺糧。現(xiàn)在我們主要的麻煩幸好不是缺糧,而只是無法繞過在川都四周橫行的盜匪、去調(diào)遣其他地區(qū)的余糧周濟而已。三十萬石糧食看著不少,可是光川都一郡就有二十萬人等著吃飯。就算只照顧兄長直屬的、也是受害最嚴重的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三郡,咱們能堅持到明年開春也就頂天了。所以下一步必須搶先行動。要是能從山賊馬匪手里再搶出來些錢糧,我們就又有一些周轉(zhuǎn)余地了?!?p> “要是能因糧于敵,也不失為一條妙計?!避髅K于露出了一點笑容,不過旋即又自嘲地搖了搖頭。
“只是,如今我們不過一千多戰(zhàn)士,真正能打的也就五分之一,還需要留下主力保守城池。就算分出一些兵馬去剿匪,能把他們趕跑就算酣暢大勝了。哪里能搞得了直搗巢穴的殲滅戰(zhàn)?”
“小弟倒有個行險之計?!碧K澄微微一笑,對荀茂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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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明知川都郡境內(nèi)的散兵游勇還為數(shù)不少,新來的荀使君已經(jīng)開始向下屬各縣派發(fā)糧草等物資了。
要說起來,川都城本縣才剛剛恢復了一點元氣,前幾天還被趾高氣揚的大群馬匪圍攻過一次。
下屬各縣的百姓聽聞消息之后,無不有喜有憂。喜的是上面的支援到來之后,自己的日子可以寬松一些;憂的則是原本刺史府的物資就不甚充裕,要是謀劃不好,被賊人劫走,豈不是更陷入了物資匱乏的窘境中去?
大家不禁暗暗猜想,說不定這幾天因為川都城被圍困了幾遭,與外界消息不通,才讓荀使君忽視了外面的風險。
眼下各處精明的盜匪小頭目們都看出來了,朝廷不大可能再大量派遣軍隊入川剿匪,那么這些人自然有恃無恐。
他們開始呼朋引伴,幾十人、幾百人的小伙強盜、潰兵匯合成了好幾個上千人的大山頭,整日盯著川都縣城虎視眈眈。若不是城里有一小撮精兵猛將、以及數(shù)萬居民作為后備戰(zhàn)力的話,這些人早就不計后果地撲上去大快朵頤了。
不過他們雖然還沒張嘴,但明顯已經(jīng)急不可耐了。在荀茂開始向地方放糧的第二天,就有一支數(shù)百人的馬匪出來攔路打劫。
只不過,隨行護送的兵馬里不巧有五十人的圣煌營騎士和一位武烈校尉。圣煌營的戰(zhàn)法對普通敵人來說近乎無解,往往只有特制的強弓硬弩和長而堅的兵器才能克制他們的灼燒法術(shù)——顯然馬匪們一樣都沒有。幾百馬匪被數(shù)量只有他們十分之一的人追著打了好久,最后狼狽逃竄。
但這些人顯然不會就此罷手。過了不久,近千馬匪再次設(shè)下埋伏。這次的護糧隊比上次另外增加了二十位鐵武營騎士和一位參合宮法師。眾馬匪極其識相,試探性地接戰(zhàn)打了一陣后便一哄而散。
這還不算完。幾天之后,兩千余馬、步匪軍浩浩蕩蕩地攔截下了放糧隊伍。這次他們專門觀察過一陣,發(fā)現(xiàn)護糧隊沒有再增派人手。
心下狂喜的馬匪們大呼小叫、當先沖陣,狂呼酣戰(zhàn)的步卒們隨后跟上。護糧的堂堂鐵武、圣煌騎士和什么校尉、法師居然連照面都不敢打,丟下糧車就逃之夭夭。眾人輕而易舉地拉到了二百余輛大車的糧食。
有了這次大勝打底,這支土匪聲威大振,一時滾雪球似的急劇膨脹起來,迅速擴張為擁眾五千余人的超大型非法武裝集團。土匪中的高層蠢蠢欲動,消停了幾天之后,忍不住又帶著人馬前去打自家父母官派來的官糧去了。
話說川都郡下面那幾座縣城,誰派過糧食,誰沒派過,這些橫行無忌的本地通們自然一清二楚。雖然派糧隊被劫持了好幾次,但川都縣里那個明顯是草包一個的甚么刺史顯然也不能就此修改路線、置那些沒派過糧食的縣城于不顧吧?
于是,眾匪敲定好派糧路線之后,三軍齊出,埋伏到官軍送糧的必經(jīng)之路上去。結(jié)果眾人等了一天,連糧車的影子都沒見到。
大家正要鬧著回老巢里大吃一頓,幾個機靈的人提議再等等看:萬一官軍害怕了,改成晚上派糧怎么辦?眾人一聽覺得大有道理,于是耐著性子接著等了下去。
等到戌時時分,月明星稀之中,眾人終于聽到遠處官道上傳來車馬行進的聲音。眾人大喜過望,屏息凝神,準備那些人送到自己手上來。
卻不想那些人乖覺得很。為首有個人不知道放了個什么法術(shù),眾人還沒覺到什么異常,便聽那些人大喊“這里有埋伏!”然后眾人發(fā)一聲喊,紛紛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回便逃。
眾匪心中大喜,正想對面不戰(zhàn)而退,正好省下廝殺。探頭去看時,卻不想這廝們不講武德,趁著距離尚遠,居然連馬車也不棄下,駕著車一起逃竄。眾匪哪里能叫他們逃之夭夭?當下紛紛打馬追趕上去。
此時此刻,蘇澄正和全部的一百鐵武營騎士、一百圣煌營騎士,以及兩位武烈校尉和三位參合宮法師站在糧隊奔回的路上。
他在白天就撒出斥候,探知了大批賊人埋伏的大致位置。入夜后,他們又派出上百新兵押運十幾輛輕便的空車前去誘敵。這些新兵中湊巧有個學過一兩天法術(shù)的,正好被幾位法師教了一手,讓他在陣前放個煙花,煞有介事地引誘敵人前來。
這些匪徒白天等了一天,又不得不全力以赴地追趕上來,體力體力本就不甚充沛。只是想著對面實在是人數(shù)太少,這才毫不遲疑。
跑了一陣,前軍將近兩千之眾的馬匪逐漸和后面的步卒拉開距離,他們也逐漸進入了這邊官軍主力的視野之中。這時,充當誘餌的護糧隊一擁而散,向兩邊分散撤去,讓開鐵武和圣煌營的沖鋒道路。
馬匪們見對方終于棄下了大車,心下歡喜,如蟻附膻地撲了上去。眾人鬧鬧哄哄,爭先去探看車里裝了什么。
畢竟這回只有十幾輛車子,里面說不定是些價格更貴重的東西呢?沒想到,有幾人終于擠開旁人、沖上前去之后,掀開遮住大車的篷布,卻發(fā)現(xiàn)里面只是幾根竹竿搭起來的空架子。
“干!弟兄們,這里面鳥都沒有。狗日的官軍下套誆咱們!”
眾人七嘴八舌發(fā)泄了幾句,然后才想起來官軍行事詭異,怕是要遭。當下紛紛抬頭向四周張望。
只見面前隱隱綽綽地上百人一字排開,在黑夜中一聲不吭,靜默著挺槍拍馬,沖了過來。要說起來,也不能全怪這些馬匪。
隨軍的三位法師中有一位精通光明法術(shù),這時早就對著排頭的一批馬匪放出了致盲術(shù)來。這些馬匪自己吵吵嚷嚷,早就把對面靜默沖鋒地聲音蓋了下去,一時又看不到上百重甲騎兵正整整齊齊地朝著自己沖了過來。
他們雖然抬頭張望了一番,但終歸已經(jīng)錯過了最好的迎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