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邊界在何處?與之對應(yīng)的地點的邊界又在何處?
在吳老描繪自己家族的童年,在江南一個春天多雨的小村莊時,我思想開了小差,沒有跟上他講述的同步,想著以上的兩個問題。
如果時光倒流,我肯定吳老會回到江南,在那個煙雨蒙蒙的小村莊里,生起炭爐,煮一壺九曲紅梅,與兒孫共話桑麻。
但他的祖先沿著九龍江來到了仙洲,在仿佛是江南的環(huán)境,種下的稻種,收獲了果實,日子過得安逸。
直到第幾代的族長,認(rèn)為要復(fù)興到祖先的光輝歷史中,于是,帶著族人,沿九龍江兩岸開始了無休止的征伐。
疆域擴(kuò)大了,族長認(rèn)為沿著九龍江一直向北伐,就可以擴(kuò)大到故土,榮歸故里,重建昔日的江南王國。
但他的繼承者沒有再一路向北征伐,把俘虜帶回到蓮花山下,開始了工程浩大的修洞。
吳老嘆口氣說:
“可能是為了讓自己居住得更加舒適,或者是為了自己死后有一個巍峨的陵墓,這個洞穴的建筑花了三十多年的時間,直到他的兒子,新繼任的國王就任。才停止了工程?!?p> 陳堂主問:
“停掉了工程?發(fā)生了什么?”
老人非常不情愿地說:
這是吳門的一段隱密歷史,不想對外人說。但是你們進(jìn)了洞,也就看明白了,洞中的骷髏,就是老國王,他被新國王扔進(jìn)了洞中,活埋了。
在歷史上,弒父是極大的不孝。
所以新國王帶著全族人,舉族又北上到江南故地,繁衍了幾代人后,由于戰(zhàn)爭,只好又回到了九龍江畔?!?p> 我和陳堂主面面相覷,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洞中的老國王,都不像一個被扔進(jìn)洞里等死的冤死鬼,充滿了戾氣,相反,倒像是一個滿足了心愿的國王,在這里歡喜地圓寂了。
吳老接著講述家族史:
“回到九龍江畔,沒想到村莊還在,并沒有被外人占領(lǐng),大家開始非常疑惑,后來,聽到洞中怪聲音明白了,那是老國王的不死靈魂發(fā)出的聲音,驅(qū)趕了外來的人,所以,族人把國王之死的真相隱去不說,只說是死去的俘虜發(fā)聲,這樣也就沒有外族人愿意住在村里,因此,吳門一氏,又綿延了八百年?!?p> 看來,吳老不知道聲音風(fēng)洞的秘密,也不知道洞中人安然而去的狀態(tài),他只是按照家譜,講述著一個古老的誤會。
我打開電腦,把洞中的照片放給他看。
吳老睜大眼,懷疑地看著,然后問我?
“你們沒有搬動吧?”
陳堂主答:
“這是吳門的先人,不敢有一絲褻瀆?!?p> 吳老跌坐到泥土里。
顯然,洞中國王安祥的神態(tài),并不像族譜時描述的那樣,死狀極慘,成為厲鬼的模樣,夜夜嚎叫,攝人心魄。
我給陳堂主使了個眼色,讓他給吳老講解一下我們理解的吳門一族的歷史:
“我和老張仔細(xì)地查了骨架,沒有發(fā)現(xiàn)一處傷,即老國王是活著進(jìn)山洞的,身上沒有一處傷害,死時也是神態(tài)安祥,沒有撲到洞口求生,顯然他樂意去死的?!?p> 吳老搖搖頭:
“不對啊,這和家譜記錄的對不上?!?p> 接著,我講了聲音風(fēng)洞的原理,并指給他看洞的上方,兩個用衣服堵起來的出風(fēng)口。
這么一來,老人家更加糊涂了,他問:
“如果像你們進(jìn)洞所看到的來猜測,祖先們?yōu)楹我眠@種辦法,來求死嗎?”
陳堂主說:
“只有一個推測,那就是老國王并不想再征戰(zhàn),希望能過和平的日子,但是又很難讓所有的族人同意,于是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把征戰(zhàn)中的俘虜集中起來,他親自設(shè)計了這個洞穴,等到他的孩子新國王長大后,他要求新國王將他放到洞中受死,然后以此換來全族的和平?!?p> 吳老不肯定的說:
“但是新國王從此背上的弒父的罪名。這樣犧牲太大了,不可理解。”
陳堂主說:
“只有這樣,他才能帶著族人離開戰(zhàn)爭之地,回到江南故地,在故地不再安全時,他的后代還能回到九龍江畔,因為他父親設(shè)計了這個險惡的聲音,確保了無人敢立足此地,因此保全了后輩的永久安居,所以,這一切的犧牲,是值得的。”
吳老聽到此,一行老淚流了下來。
他急切地問我:
“小同志,那你們看接下來怎么辦?要是考古隊來了,會不會破壞了祖先的設(shè)計?”
我點點頭,如果考古隊一旦介入,吳門一族的千年之謎,肯定會揭曉,雖然我們只是推測,但也是最接近歷史真相的一個推測。
我問吳老,記載祖先這段歷史的家譜能不能借我一用?
他讓小梁把書箱搬過來,翻了一下,找到了最早的記載,這是一本南宋時刊刻的家譜,要是老朱看到,肯定眼饞死了,這一套宋版書價值至少數(shù)百萬元。
我怕書放在手里會弄壞,讓小梁先找個紙盒,把它放在盒子,小心地捧回到苗圃,我向吳老保證,我們只是來尋找第四塊印模,也就是紅軍的秘密金庫的,無意去發(fā)掘吳門祖先的禁地,我們會妥善地解決因我們的發(fā)掘,而破壞的山洞。
無論是在時間的邊界和地點的邊界,是我們無意中越過了邊界,因此,該由我們來收場。
陳堂主說,他還需要計算些數(shù)據(jù),并搞清山洞聲音的布局,因此就暫時留在洞邊,晚點再回苗圃,反正搞清了里面有什么,也就不再害怕了。
回到苗圃,王作家和云山已經(jīng)回來,離晚飯還有一些時間,我召集大家,并希望能說服林老。
這時,小張找到了九龍江的流域地圖,并做了一個簡單的手繪,描出了它離汀江最近距離,非??鋸埖禺嬃艘坏兰t線。
小黑板又被支起來,我先把洞中的發(fā)現(xiàn),向王作家和云山做了介紹,接下來,我用手機(jī)拍下了吳氏家譜,并把吳老的陳述以及我和陳堂主的推測都介紹了,當(dāng)然這個故事與我們尋找的第四塊印模沒有關(guān)系,也就是原來推測的第四個秘密金庫有可能藏在蓮花山里,現(xiàn)在看來不存在。山洞里沒有任何機(jī)關(guān)。
聽到這,王作家說:
他們沿著九龍江兩岸行走,發(fā)現(xiàn)兩岸人家?guī)缀醵加写a頭,也就是船停在自家的碼頭上,直接靠岸回家,并不需要從村里的路進(jìn)入家中,出門也一樣,事實上的這條九龍江的支流,像古代的一條高速公路,讓村里的進(jìn)出非常方便,然后他們又發(fā)現(xiàn)了各家??看玫陌妒?,也就是用來拴船的鐵環(huán),吳門家的最精大,也最精致。
我問林老,如果我們把土回填會怎么樣:
他說:
“會失去一個重大的考古機(jī)會?!?p> 吳門存在了幾千年,完全靠著祖先的設(shè)計,在此處落腳,逃避戰(zhàn)爭,我提出了想法:
把土回填,恢復(fù)到原來的狀態(tài)。
時間是有邊界的,地點也有,我們不能改變這個邊界,只能讓他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
除了林老,我們都舉手同意。
林老只好說,把圖片給他,他帶回去研究,他可以暫時不申請考古發(fā)掘,但不等于將來不會來完成。
張先生表示:
村子里靠著蓮花山的千年怪聲,才討得了一絲安寧,因此他也希望保持村莊的寧靜。
既然大家都統(tǒng)一了想法,晚飯后,我讓張先生再陪我去趟吳門。
吳老應(yīng)是知道了我們的決定,而張先生也沒有開車,找了一條船,載著我們,從河里劃向吳門。
在月色下,遠(yuǎn)遠(yuǎn)能看見吳門的燈桿上,亮起了紅燈,水榭里,吳老恭敬地等候在岸邊。
我們一行都上了岸,他沒有請我們在八仙桌邊座下品茗,而是將靠墻邊的一根粗大的柱子用手一摸,那柱子緩緩滑開,露出了一個洞,他拿著手電,領(lǐng)我們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兩邊都是墻,墻上裝了燈,并不暗,走了一段后,拐到了地下室,燈光通明,一臺石印機(jī)立在中央,保持了原來的工作時的原樣,兩邊的木制工具柜,上面放著一層層的紙,麻料玉版紙。
云山顫抖地?fù)崦锲罚◣讖埞ぷ髋_,臺上的筆記本,鉛筆,尺子都一一保持原狀。
這正是我們要找的第四塊印模的地點,沒有想到,他居然就在吳門的地下。
吳老緩緩說:
“感謝各位破解了祖先的秘密,作為回報,我也把家族決不讓說出去的這個秘密地點告訴你們,這里的東西你們都可帶走?!?p> 云山說:
“73年了,在這里工作過的人,全部都犧牲了,今天,還能看到這么完整的印幣車間,完全是吳門一族保護(hù)的結(jié)果呀?!?p> 吳老說:
“這是父親用命換來的,所以他一直保存著,不愿意讓任何人知道,今天它們的主人找到它了,就讓他們回歸吧?!?p> 我和小梁開始清點物品,并一一編號,等待印模博物館完工,就可以運走。
我們又回到了水榭喝茶,這時,河面上飄起了水霧,對岸的燈光變得模糊不清。
云山感慨,這的確是一個最好的運送路線,從地下工廠直接將蘇幣搬上船,乘著夜色,悄悄出發(fā),走水路顯然是比走山路更加快捷。
從九龍江順流而上,到達(dá)離汀江最近的碼頭后,再換馬車,蘇幣看似在最遠(yuǎn)的地方印刷,因兩條河流,把這條特殊的運輸路段聯(lián)接起來,即安全又快速。
于是,我問吳老,印像中,有沒有一位送玉扣紙的交通員?
他點點頭說,有的,他印像中記得每次來還給他帶好吃的。
“他叫張哲文嗎?”
我求證。
“不,父親叫他阿黃,我叫他黃叔。紅軍走后,他再也沒有回來?!?p> 接著,他描繪了黃叔的形像,個子不高,非常的精干。
我終于知道那個冒充張家公子的交通員姓黃。
找到了四塊印模,云山?jīng)Q定休整隊伍,我也急著回BJ和田護(hù)士碰消息,而陳堂主說他希望能搞清山洞聲音并希望能夠改造他,因此,只有他留了下來。
林老則仍然回到空白島去當(dāng)漁夫,尋找宋代的沉船,并分析山洞石墻的擴(kuò)音原理。
臨走前,我問張先生此地有什么代表性的土特產(chǎn)可以帶回BJ做禮品,他驚訝地說:
“當(dāng)然是極品白玉水仙啊?!?p> 于是,作為禮品,張先生送了我們每個人一筐水仙球,他說放在水里養(yǎng)著,到元旦就能開花,聞到蓮花山的味道了。
一年后,陳堂主在林老研究的幫助下,終于改變了聲音風(fēng)洞的聲效,通過添和堵,蓮花山的怪聲,改為發(fā)出《高山流水》里的一段旋律。
林老認(rèn)為,這是他最得意的發(fā)明與改造。
當(dāng)然,這段聲音是后來陳堂主錄下來,放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