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三門前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從恒裕泰茶行買走三千斤磚茶的賈錦榮。賈錦榮端坐椅上,左手執(zhí)茶盞,右手輕移茶蓋,半瞇雙眼,眉頭微蹙,鼻翼輕聳,深深一嗅,濃郁茶香,便盡入鼻腔,做陶醉狀,隨即低頭淺飲一口茶碗里的琥珀色茶湯,茶入口中,停留片刻,唇齒含香,徐徐入腹,甚是滿足,遂翹起大拇指,連聲稱贊此茶味道甚妙。
賈錦榮一邊品味著香茗,一邊和袁老三寒暄,幾口茶水下肚,賈錦榮笑著說道:“袁兄,輔同兄也該現(xiàn)身了吧,我都來了半晌,他也不出來見我,難道是對我賈某有什么成見不成?”
袁老三一頭霧水,納悶道:“賈兄何出此言,二哥不是和賈兄一起住在徐家嗎?你怎么會來我這里尋人?難道他已經(jīng)從徐家出來了?”
賈錦榮說道:“袁兄是和輔同兄一起演戲拿我開心吧?”
袁老三正色道:“賈兄此言差矣,二哥確實不在我這里,二哥出了什么事,還望賈兄見告。”
賈錦榮說道:“既然袁兄這樣說,看來輔同兄確實沒有來過你這里,哎!任性的輔同兄,真是讓人費心呢。”
袁老三聽賈錦榮這樣一說,心下更是慌張,著急問道:“我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還望賈兄實言相告。”
賈錦榮說道:“一言難盡,這事還得從昨天說起,昨日夜間曹旋毆打護院后搶了他們的匕首,要不是護院跑得快,險些當場喪命,隨后帶著馬平離開了徐家大院,不知去往何處,護院驚嚇過度,跑去報了徐老爺,徐老爺心中生疑,便帶著我去前院查看,見他人已走遠,就在書房等他回來,我們二人一直等到后半夜才看到他們回來,二人衣衫不整,滿是疲憊,想必二人出去做下了不可告人之事。徐老爺把他們請進書房,想問問他們出去干了什么,曹旋二人含糊其辭,對外邊所為只字不提,徐世賢考慮到小六子剛剛殺害了荷花,怕馬平再搞些什么名堂出來,想讓馬平搬離徐家大院到村子里去住,曹旋便大發(fā)雷霆,出言不遜,和徐老爺一番叫囂后便要帶著馬平離開徐家,我知道他傷未痊愈,見狀緊緊拽住,苦苦相勸,奈何二人去意已決,一把推開我的手后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曹旋走后,我和徐老爺都不放心他在何處落腳,我想他城里沒什么親朋故舊,也就你一個朋友,早上起來,我便前來你門上尋找。”賈錦榮把曹旋昨日的行蹤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卻對如何防范擠兌曹旋只字不提。
袁老三雖然因為小六子奸殺荷花,對曹旋心存芥蒂,可是二人畢竟意氣相投,還一起并肩作戰(zhàn),曹旋更是冒著生命危險,用血肉之軀,為自己襠下蘇軍的軍刺,救了自己一命,眼下曹旋不知去向,袁老三心中著急,他怕曹旋在外邊辛苦奔波,傷口愈合不好,更怕他四處走動,被八路軍給抓了去。
袁老三當下著急地問道:“賈兄,他半夜從徐家出來,沒有通行證,肯定進不了城,八路還在四處緝拿他,只怕他不敢進城,只能隱匿在田野林間,哎,現(xiàn)在已是深秋,日漸寒冷,他流落野外這可如何是好?!?p> 賈錦榮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他曹旋何德何能,竟能交上袁兄如此深情厚誼的朋友,真是羨煞我也。想他大哥曹凱十七歲為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后來兄弟二人又投靠日本人,賣國求榮,為虎作倀,成為日本人的鐵桿漢奸,犯下多少禍害國人的滔天大罪,現(xiàn)如今小日本被趕出中國,曹旋兄弟被四處通緝,他們本該被緝捕歸案,接受人民的審批,沒想到卻處處有人庇護,讓他茍延殘喘到今日,不知是人們善惡不分還是被他花言巧語蒙蔽雙眼?!?p> 袁老三被賈錦榮綿里藏針的一席話說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從民族大義,大是大非方面講,賈錦榮確實言之有理,可是從自身情感和自己對曹旋的認知來講,曹旋即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也不是奸邪陰毒之人,他只是生長在這樣一個為匪為偽的環(huán)境里,什么樣的家庭他無從選擇,什么樣的人生道路命中也早已注定,他只得替曹旋蒼白辯解道:“二哥好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長兄如父,他很多事都得按著他大哥的安排去做,二哥這人不壞,之所以這么多人都愿意幫他,追隨他,是因為他有情有義,能為朋友兩肋插刀,舍生忘死?!?p> 賈錦榮哈哈一笑說道:“好一個兩肋插刀,舍生忘死,只怕袁兄你們都被他精巧的偽裝給迷惑了,你覺得他藏匿徐家僅僅就是因為兒女情長,再無他圖嗎?他從以前的高高在上,趾高氣揚到現(xiàn)在的寄人籬下,前途渺茫,他會甘心嗎?他不想東山再起嗎?他不想回到昔日的輝煌嗎?這事若是放在你身上,你會怎么想?那徐家的萬貫家財不就正好是他招兵買馬,以圖將來的資本嗎?他對徐家的財產(chǎn)覬覦已久,只是他心機深沉,深藏不露罷了,你們都被他的偽善給騙了。”
袁老三聽賈錦榮這樣說曹旋,心中不快,也就直言道:“賈兄言重了吧,我二看到的哥沒有你說得那么不堪,再說他現(xiàn)在已是徐家的半個姑爺,和徐淑婉成親后,徐家的家業(yè)不都是他的嗎?還用費這般心機。”
賈錦榮說道:“袁兄,這正是你們的善良之處,凡是都往好的方向想,我告訴你,曹旋即便娶了徐淑婉,那份家業(yè)也姓徐不姓曹,徐老爺在一天,家業(yè)就不能任由曹旋自行處置,另外,那小嬸子很快就要臨盆了,將來生下個女兒也要分走這一半的家產(chǎn),要是生個兒子,那家產(chǎn)還有他曹旋什么份兒,所以,曹旋現(xiàn)在的目的已經(jīng)危及徐老爺和小嬸子的安全了?!?p> 袁老三說道:“對于沒有發(fā)生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妄加猜測,以免壞了別人的名聲。”
賈錦榮說道:“袁兄,這些事要是發(fā)生了,那就什么都晚了,兄弟今日實言相告,若是曹旋來了,千萬不要引狼入室,被他的花言巧語所騙,以免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一旦被八路抓獲,你就是窩藏之罪;萬一你被他拉下水,和他一起做下昔日他為匪時的那些勾當,那就萬劫不復(fù)了。你若是發(fā)現(xiàn)他的行蹤,可以先穩(wěn)住他,然后趕緊報官,或者通知小弟一聲,小弟自有辦法讓他現(xiàn)出原形。”
袁老三聽賈錦榮的話越來越肆無忌憚,心中甚是懊惱,便當下沉下臉來說道:“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小弟自有分寸,還不需要賈兄前來指教,賈兄若是沒有什么真憑實據(jù),還請不要這樣詆毀我的朋友,至少在我的面前不要這樣。”
賈錦榮見袁老三竟動氣怒來,眼看著自己挑撥離間的計策不太奏效,當下心里也有些著急,說道:“袁兄,你怎么能好賴不分呢,今日我專程找到你這里,和你推心置腹,說出事情真相,你非但不領(lǐng)情,還責怪起我來,真是莫名其妙?!?p> 袁老三轉(zhuǎn)身從柜臺后提出一個箱子來,“當啷”一聲放到地上,打開箱蓋,里邊是整封的大洋,對賈錦榮說道:“賈兄,你要是以為你惠顧了我的生意就可以對我頤指氣使,那我告訴你,你想錯了,我袁老三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容不下你這樣無端指責我的朋友,這是你買我茶葉的大洋,你都拿走吧,茶葉算我送你的,賈兄日后也不必登門了,我們就此兩清?!?p> 賈錦榮沒想到袁老三竟然如此血性耿直,看到眼前一幕,也不由得血氣上涌,直氣的臉變成了豬肝色,從椅子上站起來,狠狠甩了下袖子說道:“告辭?!闭f完轉(zhuǎn)身出了恒裕泰茶行。
在街上溜達的曹旋,漫無目的,任由腳步帶著他前行,不知不覺間竟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了東門口,前邊就是袁老三的恒裕泰茶行,也不知袁老三在忙些什么,郭子的胳膊恢復(fù)的如何,有心想進去看看,可又怕袁老三對自己誤會,二人見面有些尷尬,曹旋打算繞開恒裕泰茶行的門,從巷口拐過去,他忽然想到自己兜里還揣著韓嬌送給袁老三的鞋墊,曹旋把鞋墊從兜里掏出來,白布粘成的鞋墊上納著針腳密集的紅黃二色毛線,黃字紅底,左腳納著“平安幸?!庇夷_納著“心想事成”。曹旋看了看,臉上綻出一絲笑意,他沒有把鞋墊放回兜里,而是徑直往恒裕泰茶行的大門走去,他看看門口無人,把鞋墊別在了門口石獅子脖子系著的紅布上。
曹旋放好鞋墊,正要轉(zhuǎn)身離開,恒裕泰的大門忽然被打開了,里邊一個人正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曹旋看有人出來,趕緊閃身躲到墻角,待他站好定睛看去,屋里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賈錦榮,賈錦榮走出幾步,袁老三也跟了出來。曹旋心中好奇,賈錦榮怎么跑到袁老三這里來了,只見賈錦榮神色嚴肅,面帶怒容,也不和袁老三客套,頭也不回的就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袁老三站在路邊,看著賈錦榮遠去的背影,臉上也掛著一絲不快,他怔怔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嘆息一聲,轉(zhuǎn)過身來,正準備進屋,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在門口的石獅子上夾著東西,他伸手取下,看到是一雙嶄新的鞋墊,不知是誰放到了這里,有心繼續(xù)在石獅子上放著,等人來取,又覺得有礙觀瞻,只好順手把鞋墊拿進了屋里,打算等有人來找再還給他。
馬平見袁老三進了屋,緊走幾步來到曹旋身后,對曹旋說道:“二爺,賈錦榮怎么跑到袁三爺?shù)牡昀飦砹耍礃幼邮桥瓪鉀_沖走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曹旋說道:“我也正在納悶?zāi)??賈錦榮來找老三干什么?難道他們之間還有什么聯(lián)系?”
馬平說道:“不是賈錦榮來三爺這里買茶葉,二人價格沒有談攏吧?”
曹旋說道:“不會是生意的事,看二人的表情,談到的肯定是大事,若是談生意,不會有這樣的態(tài)度和表情?!?p> 馬平試探著問道:“二爺,咱們要不去店里問問吧,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曹旋搖搖頭說道:“不用問了,現(xiàn)在咱們還不適宜和老三見面,等兇殺案有了眉目再說吧。咱們的當務(wù)之急是先想辦法弄些錢回來,要不今晚還得忍饑挨餓,露宿街頭?!?p> 馬平說道:“咱們能去哪里弄錢?二爺現(xiàn)在被通緝,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除了袁三爺這里,其它地方我們就是借也不敢拋頭露面啊。”
曹旋白了馬平一眼說道:“虧你還是桿子出身,這么點事就覺得為難了?真不知道當年你是怎么和王蘭根混的。”
馬平說道:“這不是現(xiàn)在城里處處是八路軍和蘇蒙聯(lián)軍嗎,他們戒備森嚴,也沒有砸窯的機會啊。”
曹旋說道:“我也沒讓你去砸窯啊,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說完從兜里取出昨日夜里林中撿到的那對乾坤圈,對馬平說道:“認識這是什么東西嗎?”。
馬平搖搖頭說道:“不認識,說它是手鐲吧,兩只連在一起怎么戴?說它不是手鐲吧,又和手鐲長得很像,看樣子能套到女人或者孩子的胳膊上?!?p> 曹旋說道:“這個叫乾坤圈,是一些修行人的法器,也有一些人把它當文玩,拿在手里把玩,你看這個成色這么好,肯定價值不菲,等下你拿到當鋪去當些錢回來,就夠我們開銷幾日了?!?p> 馬平伸手接過說道:“這一個木頭圈圈還能值什么錢,我看二爺看走眼了。”
曹旋說道:“你只管去當,到了當鋪你就明白我所言不虛了,記住,千萬別去恒雅軒,小心被老板李占魁把你拿住送官,你當時可是騙了人家?guī)浊K大洋,早就對你恨之入骨了?!?p> 馬平笑笑說道:“多虧二爺提醒,要不還真有可能就去了他家,要是有機會,我還想再騙他一回,讓這些地主老財接濟咱們一下,省的咱們清苦度日?!?p> 曹旋和馬平說笑幾句,兩人去找當鋪。
就在曹旋和馬平走后沒多久,袁老三的門前來了兩名女子,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徐淑婉和韓嬌,今日一早起來,二人去找曹旋,卻見屋門緊鎖,到處找尋不著,問了下人才知道,昨日夜里曹旋打了護院,硬闖出徐家大院,后半夜才回來,父親在書房一直等他,曹旋回來后被護院帶到父親書房也不知都聊了什么,后來賈錦榮也進到書房,沒過多時,曹旋就帶著馬平從書房出來,收拾了下東西離開了徐家大院。
徐淑婉聽完,不啻一個晴天霹靂,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父親竟然瞞著自己趕走了曹旋,徐淑婉哪還有其它心思,急急忙忙跑到父親的臥房去問個明白,徐世賢把昨夜情形和徐淑婉說了個大概,徐淑婉痛哭不止,說他爹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曹旋身體還未完全康復(fù),外邊的八路軍四處緝拿他,他一旦離開徐家,隨時都有被逮捕的危險,再加上他身上沒有錢物,肯定會凍死餓死在街頭。徐淑婉對著父親一番數(shù)落。徐世賢對女兒辯稱曹旋的走,是他主動提出,自己并沒有逼他離開,現(xiàn)在是八路軍的天下,到處都在通緝他,若是在徐家長久待下去,肯定會有被發(fā)現(xiàn)的一天,到時候,徐家也得跟著他倒霉,另外女兒最好斷了和他婚配的念頭,和一個政府通緝的要犯在一起,注定一生都得東躲西藏,永無寧日,甚至是半路守寡。
徐淑婉根本聽不進父親苦口婆心地勸慰,和父親大鬧一場后,不顧父親再三阻攔,回屋收拾了東西便和韓嬌一起進城,來城里尋找曹旋,她們想著曹旋離開徐家,最可能落腳的地方就是袁老三家,二人便來到了恒裕泰茶行。
袁老三把徐淑婉和韓嬌二人從門外迎進來,還未張嘴詢問,徐淑婉就急切地問道:“袁三哥,輔同在你這里沒有?”
袁老三一看徐淑婉雙眼紅腫,面容凄苦,語帶哭腔,趕緊說道:“淑婉,你先別急,有事坐下慢慢說?!?p> 韓嬌在一邊也焦急地問道:“袁三哥,你先說輔同哥到底來過你這里沒有。”
袁老三說道:“沒有啊,二哥一直沒有來過我這里,今天這是怎么了?都來我門上要人,我真的沒看到二哥來過啊,你們要相信我?!?p> 徐淑婉說道:“袁三哥,聽你這話的意思,還有人來你這里找過輔同?”
袁老三嘆口氣說道:“別提了,就在你們進來之前,賈錦榮剛剛離開,他也是來我這里尋找二哥下落的?!?p> 韓嬌略感意外地問道:“賈錦榮怎么這么關(guān)心輔同哥的下落?是他昨夜和徐老爺一起把輔同哥逼走的啊,他和你說什么了嗎?”
袁老三說道:“他開始說要把二哥接回去,后來又讓我和二哥劃清界限,不要受了他的牽連,我沒答應(yīng)他的要求,他就拂袖而去。”袁老三也不隱瞞,原原本本地把賈錦榮的來意和徐淑婉、韓嬌二人說了一遍。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