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二樓的樓板上,看著面前的瓦檐,經過一番試探,張揚確定自己重生了,并且重生到了一九九零年。
極目遠眺,可以看見的遙遠的大山和村莊里面稀稀疏疏的房屋,基本都是土坯累就的,上面蓋上瓦的瓦房,還沒有后世遍布村莊的澆灌房以及家家戶戶都新建起來的圍墻。
如果說這是一九九零年的話,那么,今天就應該是他闖禍被開除學籍之后第一次回到家,時間應該是一九九零年三月底,四月一二號的樣子。
而這時候,只是事情發(fā)生,那兩人被送進了醫(yī)院的第二天,具體的處理結果還沒有出來。
重生到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有什么用意呢?張揚抬起頭,注視著遠方,忽然他很想去到出車禍的地方去再看一眼,以確定自己的重生,也釋放一下自己的情緒,重生在這個節(jié)點,怎么說都高興不起來。
況且,他的內心深處還有牽掛,要是他就這般的死了,重生了,那他的妻子和兒子將會怎么樣的撕心裂肺、艱難度日,不可想象。
張揚下樓,不理會后面追問他的母親和二哥,發(fā)瘋一般的朝門外跑去,朝遠處的山埡口跑去。
人們慣常用好山好水,青山綠水乃至于江山如畫來形容一地之山水豐沛,林木蔭郁。而這些話對于那些常年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的人們來說卻是不恰當?shù)纳踔潦鞘д娴?,畫怎敵得江山之美,隨你萬千著墨卻也無法勾勒出江山之美,山水之色。因此這些就只是那些閑來無事的文人墨客的自我陶醉之語,卻是當不得真的。
因此,自古美只存在于現(xiàn)實和腦海記憶之中,人們往往想用畫筆或者照相機來記錄一路風景,卻是引人遐想連篇,無法確定具體風物,惹人貽笑大方而已。
邊省靖水市遠山鎮(zhèn)壩嶺村卻就是這樣一個所在。
壩嶺村不是依山傍水,而是四面環(huán)山,山勢巍峨陡峭,村中溪水潺潺,水塘遍布村子各個角落,你永遠無法得知這水是源自于什么地方?據(jù)說是地下有暗河與山后的靖水河相連通,因此而得以生生不息的往返活水,其實本地人還知道,在村子四周的群山之中還有許多潺潺溪流在草叢和密密麻麻的灌木叢中從山巔或者山澗往下奔流而來,匯聚在村子中央。
整個壩嶺村是一塊平坦的超過二十平方公里的壩子,而四面環(huán)山,所以壩嶺由此得名。壩嶺和市政府所在地龍嶺采用同樣的命名方式,但經濟狀況卻有著天壤之別。
壩嶺和龍嶺城之間隔著的就是那一座山,山后是常年奔騰的靖水河,和龍嶺隔靖水河而望。
從壩嶺通往龍嶺只有一條細窄的彈石路面,經年累月的人走馬奔,彈石路面更顯光滑光亮光照人影,留下許多笑聲伴隨著歲月的痕跡隱在那些光滑的石頭縫里或者路邊的草叢中。
從四周山上徑流而下的溪水匯合著西邊巍峨山崖下龍?zhí)端诖遄永锩嫫呃@八轉,四處分支,把整個村子澆灌環(huán)繞,最后在西南邊從人們認知當中的暗流中奔赴靖水,隨靖水向南溜走,匯入八大河,流進珠江,走進大海!
四月的太陽光懸掛在西山之巔,把周邊的云彩暈染成五顏六色的畫布,時間亦步亦趨的走著。
上山放牧的孩童或者老人吆喝著牛兒哞哞羊群咩咩的往山下細心的走來,逶迤成一條長長的線條,仿似在山體上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條一般。
馬蹄聲得得的敲打著晚歸的人們的心弦,大家不約而同的日出而作日息而歸,此刻正是天色漸漸向晚之時,村子里面四處都是裊裊升起的炊煙和著晚歸的雞鳴聲,鄉(xiāng)村如此多嬌!
這么多的人和牲口、家禽往家的方向奔來,卻一點不顯得喧囂、吵鬧和嘈雜,相反此刻的壩嶺村安靜、寧謐,正是牛馬入圈、雞入欄、人歸家的時候,捧起大搪瓷碗喝一口涼茶水,飲一飄龍?zhí)端?,摸摸小兒的粉嫩臉龐,看一眼賢惠妻子,問候一聲年邁的父母的向晚時分,太陽跌落在山后,西邊一片金黃,黑夜終于要來了!
戲水的孩童們在母親的呼喚聲中,背著空空的竹籃,手中卻提著一尾或者兩尾正在扭動身軀的魚兒在村子中瘋跑,把正在縮手縮腳往家走去的公雞、母雞嚇得撲騰撲騰的嘎嘎叫著四處亂跳。
五十三歲的張福生坐在堂屋中間咕嘟咕嘟的吸著水煙筒,煙霧完全將他籠罩了起來,看不出喜怒,邊上坐著他的兩個兒子,女兒和妻子正在準備一家人的晚飯。
火塘里面的柴火吹起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按照當?shù)氐膫髡f,柴火笑了,有貴客臨門,一家人不經意的往外邊張望了一番,然后沉默繼續(xù),門外只有漸濃的夜色和風在嗚咽。
這個不經意的動作,道出了鄉(xiāng)間人家的好客和對新生活的一種期許。
大兒子站起來把松油點燃,這樣的夜晚松油是壩嶺的全部光明。瞬間,松油味就彌漫在整個堂屋里。柴火又一次吹起了口哨,張福生用力的吸了一下煙筒,打破了許久的寧靜。
門口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家人的眼睛再次飄向門口,終于,一個身影把漆黑的夜撕裂,在他的身軀周圍似乎有一圈光暈環(huán)繞。原來柴火的歡笑是為了迎接他的歸來。
他一步跨進高高的木門檻。只見他身材魁梧結實,蜂腰虎背,面龐黝黑,一看就是經年累月的勞作在田間地頭之人。一米八零的小伙子一進門就喊道:“爹,媽,哥哥,姐姐!”儼然是張福生最小的兒子張揚回來了。
張福生一家子點點頭,卻是沒有人回答他的話語。
屋子里面的氣氛明顯的壓抑,張揚拿過一個四方木凳子坐下之后,柴火又一次吹起了口哨。
父親張福生又一次深吸一口煙,慢慢噴出濃濃的煙霧,大哥張航說話了,卻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起了其他事情,“你去哪里了,怎么回來了還往外跑,到這個點才回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張揚看著大哥和家人,這才恍然,原來一家人在這里坐等的是自己,自己突然發(fā)瘋一般的往外跑去,往遠山跑去,讓他們擔心了。他笑著安慰家人,“沒有什么,只是剛才發(fā)現(xiàn)一本很重要的書丟了,我以為是掉落在路上了,所以返回去找了一趟?!?p> 經過這么一說,家人不覺一滯,“一本什么書,很重要嗎?找到了嗎?要不要我們和你一起去找!”在他們看來,一本書的重要性不亞于家里面的一頭牛。
看著一家人關心的眼神,張揚只能在心中對自己撒謊的行為稍作安慰,他也不想,可現(xiàn)在他真不知道怎么和家人說起自己是重生回來的以及那場現(xiàn)在看來純屬子虛烏有的車禍。說了更要讓他們惶恐不安,甚至以為他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了,又不免要忙碌一番。
張揚只能好言好語的和家人又是一番解釋和勸慰,這讓一家人恍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張揚不再是少不經事的少年,似乎是一夜之間就已經長大了的成年人,他的眼神里滿是自信和穩(wěn)重,說起話來條理清晰,不再慌里慌張的了。
只能說生活如此多姿多彩,我們都需要磨練自己,他只是過多的磨煉了自己,使得自己更加成熟而已。成熟,在這時候的農村人來說是那么的司空見慣,因為生活,他們整日在田間地頭,風吹雨淋,然后在陽光底下暴曬,使得他們的面孔黝黑。何況此刻的張揚,身體里面藏著一個四十多歲的靈魂。他知道什么叫克制,什么叫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