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顫顫巍巍,文品讓林哲留在原地,他自己試著靠近。
他聽到了影子輕微而急促的呼吸聲,如同穿過縫隙的風鳴。
過了好一會兒,影子探出了頭,露出一雙黑醋粟般濕潤的眼睛。
那是龍科的女兒秀英。
她看起來比小靖還小上幾歲,臉上有一顆淚痣,看起來既可愛,也叫人憐惜。
她緩緩挪動著小布鞋,從墻后出來,然后低語道:
“我爹昨天晚上就在門外,一動也不動……”
秀英始終和兩人保持著距離,她的眼神仿佛渴望文品能夠給予她幫助,可是她又陷入了某種難以自述的恐懼。
“你是說,你爸爸昨天晚上回來過?!”文品驚訝地問道。
“嗯?!毙阌Ⅻc點頭,“我確定?!?p> “但你母親為什么沒說?”
“她不知道?!?p> 秀英很猶豫,如同絕望的羔羊想要尋求郊狼的幫助,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這些陌生的食肉者一般。
但最后,她還是開口道:
“昨夜我本來差不多要睡著了,可半夜我突然聽到鐘樓傳來鐘鳴,就醒來了,感覺有點兒口渴,到廚房里找水喝?!?p> 鐘鳴?
文品心道:太平區(qū)的鐘樓不是很多年都沒有敲鐘人了嗎?
秀英繼續(xù)說著:
“然后我就無意間聽到門外有很多說話的聲音,很亂,但是越來越近,我忍不住找了一張板凳墊高,扒在門后,透過貓眼,結果……”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戴著面具的人匍匐在街道上,向天空朝拜。”
秀英的語氣逐漸急促,眼睛不時移向周圍,仿佛那些戴面具的人還在,生怕自己的聲音被他們聽到。
“然后……然后,我看到那些人里面,就有我爹?!?p> 她幾乎破音。
“他好像發(fā)現(xiàn)我了,他朝我走來,我雖然沒看到他的臉,但我不會認錯?!?p> “我爹的右手曾經被打磨器割傷過,那個人的右手也有一模一樣的傷痕……”
我本來想開門叫他,可是他的眼睛就像蛇的眼睛一樣……還在流血,特別紅……特別紅……我很害怕?!?p> “別著急,你慢慢說?!蔽钠放呐呐⒌募绨虬参康馈?p> “嗯……這時候有人忽然拍了我的后背,然后我聽到奶奶在我身后說話,轉過頭的時候,她的臉離我有這么近,快貼到我的鼻子了……嚇得我差點就從板凳上摔下來了。”
“我跟奶奶說,我看到我爹了,可她卻告訴我,我爹已經死了,到烏城隍的身邊去了。我不信,也不敢把事情告訴我娘,奶奶也沒有告訴她?!?p> 秀英的講述中處處透著一絲詭異,但她應該沒有撒謊。
正因為其認真的講述,文品的心里憑空涌起一股寒意。
“‘烏城隍’是什么?”他問。
“奶奶說,他是紅月上的神仙,我家里就有一尊烏城隍的雕像,是上個月一個叫‘黑道人’的天師送給咱家的,可是我從來也不敢靠近,城隍爺爺長得很嚇人。”
看來是迷信。
在文品印象里,城隍不應該是地界的守護神嗎?
他曾經還去過幾次城隍廟。
那里的城隍爺慈眉善目,根本不是兇神惡煞的樣子。
難道是這個世界里的城隍不太一樣嗎?
或者,那根本不是什么城隍……
文品沒再詢問,又回到了之前的關鍵點。
“你勿要害怕,如果那真的是神仙,那一定是會保護人的?!?p> 除非那是邪神。
文品說道:“你可以告訴我,你爹和那些戴面具的人后來去哪里了?”
“他們……”
秀英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咬咬牙道:
“他們到程瀾衣姐姐家去了。她家就在我家對門,那些人除了我爹,其實,其實都是面朝著程姐姐家里的,他們砸開了門,有人進去了,但后來我不知道了,我看到我爹朝我走來就……”
“等等,你家對面住的人,叫做‘程瀾衣’?”
文品猛然想起了什么,這個名字不也是那療養(yǎng)院病人中的一個嗎?
他拿出病人的名單,看到一行序列中赫然就有著“程瀾衣”這三個字。
而且她的家庭住址居然如此巧合地,就在龍科家的對面!
——她是我見過最危險的瘋子。
不知怎么的,文品腦海里回響起了齊內莉修女的聲音。
就在這時候,文品看到街坊周圍的門一下子全部打開了。
女孩秀英也止住了聲,似乎發(fā)現(xiàn)街上那些穿喪服的人居民又多了起來。
周圍響起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開始聚集在了永寧街的大門那兒。
“噓,可能是天師來了?!?p> 秀英小聲地說道:
“奶奶說,今天大伙都要去迎接呢?!?p> 兩人發(fā)現(xiàn),人群狂熱地擁擠向大門,有的人點起鞭炮,吹起嗩吶。
仿佛是見證救世主的降臨一般,他們眼中飽含熱淚,如同瘋了一樣時而抽泣,時而欣喜。
文品當即順著人群的方向看去,驀然間看到一副赤紅的鬼神儺面。
它咧嘴微笑,半張臉仿佛裂開,扭曲在一起,露出獠牙,假面上的鳥羽微微搖晃。
——咚咚!
一位頗似薩滿的神巫出現(xiàn)在永寧街的牌匾之下,手持獸皮鼓,邊走邊敲,發(fā)出狂亂野蠻的鼓點。
他的身后也跟著一位弟子。
那個弟子的頭冠垂下灰色的長毛,下巴涂成慘白色,遠遠看去,好像整張臉都是虬結的白發(fā)一般。
鼓聲震撼人心,晨霧逐漸迷茫,天師化作漆黑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
微風吹拂,他全身上下垂落的黑帶如同萬千蠕動的觸手招搖,又像是某種直立的爬蟲,那些黑帶就是生物的絨毛,讓人頭皮發(fā)麻。
這是人,還是鬼?
文品莫名冒出這個疑問。
到最后,霧霾徹底籠罩,只剩下了人群的身影。
永寧街的居民又是磕頭又是祈禱,似乎無比崇拜這位天師。
假如此刻有人對天師產生不敬,文品相信,這個人鐵定會遭到整條街居民毫不猶豫的報復和圍攻!
見到文品怔怔的樣子,秀英忽然感到害怕,立刻躲到兩人的身后。
“這個人就是奶奶說的‘黑道人’啊!”
她驚慌地指著天師說:
“他上個月來過我家訂鎖,那時候我爹爹也在!”
林哲絲毫不理解兩人此刻的反應,他沒有看到過地鐵流淌的血液,沒有看到過療養(yǎng)院里慘死的尸骸。
他也許只認為,這僅僅是永寧街居民的愚昧罷了。
這個世界,的確是存在有某種難以窺探的恐怖力量的。
它看不見,摸不著,潛藏在各個角落,無形中能讓人為之癲狂或者畏懼或者崇拜,而沒有人知道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
它比原初教會的星空更神秘。
它比世間的國度更古老。
它潛藏于人類的骨髓和記憶,誘惑人們探索,迫使人們敬畏。
這種恐怖名為“未知”。
“小妹妹不用緊張……很感謝你告訴我們這些。”
林哲見文品傻乎乎的,丟下人家小女孩一個人害怕,就趕來說道:
“其實,現(xiàn)實中不存在鬼神的,很多都是心理作用,你放心好了,我們會找到你爸爸的?!?p> “可是,你們教會不是相信虛空造物主存在的嗎?”
秀英擦了擦眼睛,緊緊拽著林哲的袖子。
“咳咳,其實呢,我們教會相信的是科學之神,不是啥騙人的鬼神……”
林哲差點忘了自己目前的身份是“范德·林”神父,連忙改口道:
“咱們現(xiàn)在先送你回家,你不要亂跑?!?p> 文品卻抓住了林哲的手,“阿哲,我們去程瀾衣家。”
“啊這,我現(xiàn)在是范德·林啊,諾瑟·文!”
在追尋真相的強烈驅使下,文品早就忘了自己偽裝的身份。
但他此刻的腦海又無比清晰,他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喃喃地說道:
“今晚我倒要去看看,這黑道人究竟是何方神圣?!?p> 他們,會不會也是療養(yǎng)院的病人呢?
玄暉門主
投資成就達成,今天開始不得不每日一更壓字數(shù)qwq抱歉,我也想發(fā)多些的,不想一會兒就上架。 這幾天也在重看姜文的電影,還有羅曼蒂克消亡史,回顧一下那個時代的感覺,爭取越寫越有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