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越是臨死的時候,一個人想說的話便越是要從胸中涌出。
“我曾經(jīng)當過大西國的雇傭兵,本來也應該死在戰(zhàn)場上?!?p> 另一個年紀較長的黑衣衛(wèi)靠在尸體旁說。
“記得五年前的‘百花戰(zhàn)爭’嗎?”
“那一年我才剛剛到滬津。街上每一張報紙都在說這事。”胡鵬回答說。
“那可是場大戰(zhàn),百花王朝的末帝駕崩以后,后繼無人,整個西方都在爭奪神圣查理斯帝國的皇位,你肯定沒見過那慘狀……”
“那一群洋鬼子彼此都想消滅對方,每天炮彈都會從我頭頂飛過,即便睡覺也能夢見飛艇、毒氣彈和蒸汽坦克,有一回,他們一天就得陣亡好幾萬人啊?!?p> “聽說這場大戰(zhàn)沒有贏家?!?p> 胡鵬回憶說:
“雖然帝鷹家族的威廉三世加冕了皇帝,但是‘神圣查理斯帝國’的名號也名存實亡?!?p> “幾乎所有列強都衰弱了,只有北帝國受益匪淺,他們借機侵占帝國東邊的選帝領(lǐng),還趁著列強們元氣大傷,低價購買了不少殖民地?!?p> “啊,是這樣?!?p> 年長的黑衣衛(wèi)點點頭。
“帝國解體以后,北帝國那老妖婆柳博芙也開始自稱是百花王朝的正統(tǒng)繼任者了,貌似是因為她的叔婆,還是姑奶奶是百花王室的公主來著……我覺得帝鷹和老妖婆吧,遲早掐起來。”
“不愧是‘世紀大戰(zhàn)’?!焙i干笑著說,“世界都洗牌了。”
“那是。順帶一提啊,那時候我也是個戰(zhàn)車兵,跟一群戴頭巾的梵人一個編隊,有一次我一人就打死了好幾個想偷襲我車隊的帝鷹士兵?!?p> 年長的黑衣衛(wèi)就像遲暮的老兵滔滔不絕地夸耀自己當年輝煌的戰(zhàn)績。
“若不是他們的蒸汽坦克來了,我還能多干死幾個……你瞧瞧,這樣的戰(zhàn)爭,老子都活下來了,竟然卻要在這個鬼地方……”
似乎是他忽然發(fā)覺到自己的話題又回到了沉重的基調(diào),他立刻便住了口:
“要在這個鬼地方……呃,蹲著?!?p> 胡鵬漸漸不再繃緊全身,疲憊不堪地靠在角落。
其實這樣也挺好,起碼不會那么死得太難受。
他不再忌諱那死掉的同伴,就好像他也是這“故事會”的一員那樣。
“謝謝?!?p> 胡鵬對面的黑衣衛(wèi)說著:
“我覺得我好多了。也許有一天,孩子也會稱贊他爹是個英雄?!?p> “你說,那些洋人的皇帝為啥都是選出來的啊,老子不理解了,像咱們以前的皇帝那樣,立個太子就沒那么多屁事了……”
年長的黑衣衛(wèi)放開了話匣,他身上的冷汗順著手臂流到胡鵬的衣服上,濕答答的。
“然而咱們的皇帝老兒不僅流亡海外,還給人暗殺了?!焙i補充道。
爬行的聲音似乎聽不到了。
大家也不知道在這狹窄的空間里和尸體擁擠了多久。
這個時候,他們又一次聽到了馬車外的響動,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來了嗎?
胡鵬再次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下巴。
死神或許會遲到,但從不缺席。
馬車的車門傳來了金屬摩擦的聲音,仿佛是利爪在用力刮蹭鋼板,發(fā)出尖銳刺耳的響聲。
大家原本沉下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
——砰!
血跡濺到了胡鵬的臉上。
年長的黑衣衛(wèi)自殺了。
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其他人嚇得說不出話來。
胡鵬的耳朵嗡嗡作響。
他覺得自己堅持不住了,頭暈目眩,鬼使神差地使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金屬摩擦變成了巨大的聲響。
拉栓崩斷了。
胡鵬抬頭看著頭頂,就這樣,一了百了吧。
馬車門被生生撬開,耀眼的光束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徹底放棄了生的希望,與其被食人的瘋子活活吃掉,倒不如直接去死。
就在他即將扣下扳機的時候,車門外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他娘的在干什么?快把槍放下!”
有那么一刻,胡鵬懷疑自己聽錯了,覺得一定是那群“巫師”用妖術(shù)來欺騙他。
可當他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方錦臣和一群黑衣衛(wèi)的同僚便站在馬車的外面。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快告訴我!”
方錦臣臉上充滿了極度的憤怒和悲傷。
“都給我出來……出來!”
胡鵬吞吞吐吐說道:
“燈光……街上的燈光都滅了,包括……包括我們的提燈……然后……”
“別說這明的滅的,告訴我誰殺害了我的部下!”
方錦臣的聲音就像暴風雪,冰冷而狂怒,孕育著無限的悲傷。
胡鵬感覺自己被人從馬車里抬了出來,仿佛自己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沒有力氣,沒有生命力。
“他們……”
“說?。 狈藉\臣揪住他的衣領(lǐng)吼道。
“他們被……被……”
胡鵬斜眼看到,空蕩的永寧街上,竟然只剩下了黑衣衛(wèi)慘死的尸體。
那些人呢?
那些襲擊的神巫呢?
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他們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白色燈籠釋放著柔和的光明,黑暗早已散去,他們連尸體都沒留下。
怎么會這樣?
我們也打死了不少神巫,可是,尸體呢?
總還有血跡留下吧?
然而這放眼過去,壓根無法找到任何神巫存在過的證據(jù)。
連神臺上的假人也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空的木臺子。
剛剛所經(jīng)歷的一切,竟全都如同一場噩夢一般,醒來便灰飛煙滅!
怎么可能呢?
他們究竟是什么東西?
方錦臣嚴肅地站在他的面前,問道:
“是文品干的嗎?”
胡鵬望著街道出神,最后,他苦笑著回答他:
“只可能是鬼神?!?p> 方錦臣狠狠給了他一拳。
“你瘋了嗎?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方錦臣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把我的部下還回來?。』熨~,我就應該一槍斃了你……我就不應該把他們的命交到你手上……你為什么擅自行動?你為什么不通知我?”
方錦臣的眼眶里幾乎要流出眼淚。
他本想好好地教訓一下他們,然而拳頭到了面前,卻又始終無法下手。
“抱歉?!焙i說。
方錦臣終究是放開了他。
“為什么我的所作所為,換來的卻都是失敗和死傷?”
方錦臣想不通。
“我不畏懼死亡,無論何等的對手,我都要戰(zhàn)斗到底。”
“犧牲的是我一個人都不打緊,可他們……”
他干笑了幾聲。
“可他們……都是跟我一起患難的弟兄……他們本不應該死去?!?p> 臉頰的疼痛讓胡鵬清醒了許多。
可是他想了很久,最后還是只能緩緩吐出一聲“抱歉?!?p> “不……這不是你的錯?!?p> 方錦臣如同瘋子一樣脫下斗笠,甩在地上,自相矛盾地說:
“我本不該讓你們調(diào)查這么危險的事情?!?p> 胡鵬躺在擔架上,沉默地看著他坐在同伴的遺體前,任旁人怎么勸也不肯離開。
哀傷與自責同樣席卷他的全身。
仿佛是有無數(shù)雙冤魂的手掐住他的脖子,說:
“憑什么你能活下來,而我們卻要下地獄?”
先是冤死的無辜平民,現(xiàn)在輪到了我們黑衣衛(wèi)。
究竟還要犧牲多少人,才能找到真正的兇手?
“復仇?!?p> 方錦臣的臉龐在陰影中顯得更加可怕起來,兩個字平淡卻酷似毒誓。
“只有我一個人。”
“無論對手是文品,還是其他人。”
之后他便沒再說什么,也沒再撿回斗笠,不顧大家的阻攔,騎上自己的獵馬便離去了。
胡鵬疲倦地閉上眼。
是的,復仇。
他終于能夠徹底地睡去。
但愿醒來之后,今夜的一切都是噩夢。
他任由人們擔走。
在夢中,他看到老黑衣衛(wèi)射穿了他的脖子。
玄暉門主
這周依然沒推,沒關(guān)系,暴躁方老哥都沒認輸,我有什么資格認輸,對吧? 另外,懇求目前追讀的讀者們在評論區(qū)給個好評,向周邊的小伙伴宣傳一下~處境艱難,昨天奶奶摔傷了胳膊,推薦位也排不上咱們,諸多不幸呀……望各位讀者諒解。 過幾天,我考慮整個短篇番外放在作品相關(guān),大概在第一卷完結(jié)的時候發(fā)出。 咱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拿出更大的努力,證明給別人看,門主不是吃素的,凡事必然全力以赴,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的努力,舍棄別人不敢舍棄的東西,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