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品一個人在雅間里呆了很久。
通過黑冊子里有限的描述,文品覺得,這些玄暉門徒(姑且如此稱呼吧)似乎認(rèn)為,通過某些復(fù)雜的儀式能夠使凡人完全掌控神明賜予的力量。
但條件極為苛刻,且所有超凡皆來自于某個神秘的神祗。
包括人類文明得以延續(xù),本身就是神明的恩典。
文品不禁更加好奇了。
這本書反復(fù)強調(diào)世間的一切奇跡來自于一個神明。
那么為什么它始終沒有描述,這所謂的“神明”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這讓文品想起了薩滿教,以前他在搜集小說素材的時候,讀過一些關(guān)于蒙古、鄂倫春和印第安薩滿的研究:
許多時候,一個人突然癲狂,一個人突然大徹大悟,往往兆示著某種力量降臨到了他的身體之中。
這本書上所說的情況也極為類似——如果某人被神明選中,那么他必然異于常人。
但書上沒有提到什么情況才叫異于常人。
無論怎樣天賦異稟,人類永遠都是神的仆從,書上如此寫道。
異于常人恰恰是苦痛的根源。
祂將賜福與予仆從,而凡人是難以承受住超越認(rèn)知的恩澤的。
只有能夠駕馭超凡的人,才勉強有資格成為神的使徒。
歷史上,許多賢者都意識到了這種力量的存在。
從東方到西方,從草原到沙漠,從神明降臨以來,無數(shù)巫師和圣賢都竭盡所能去掌控超凡。
而這本書中的秘儀,則是西方人發(fā)掘和控制神秘力量的方法。
這些內(nèi)容看得文品心癢癢,假如真能夠掌控超凡,那就相當(dāng)于獲得了打開隱秘的鑰匙。
只不過下一句話,卻令他感到猶豫了。
——秘儀一經(jīng)開始,便無法回頭,瘋子與神選僅有一步之遙。
這怎么看都是歪門邪說啊……
也許這世界真的存在神秘力量,但天知道觸及了會有怎樣的后果。
很快的,書上給出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答案:
無法承受恩澤的仆從,將逐漸失去靈魂與自我,化為行尸走肉。
失去自我?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一旦失敗了……我就會成為瘋子?
文品不禁感到咋舌。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得不償失了。
好好活著不好嗎?雖然我這身病服和瘋子倒是挺配。
這時候,他又莫名想起了永寧街那些可怕的瘋子,恍然大悟——那些人該不會就是失去了自我的仆從吧?
一想到那些瘋子如同僵尸一般活著,文品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了。
可是就這么放棄,卻又有些可惜。
既然如此……
遇事不決,投骰子吧。
一到三嘗試,三到六放棄。
設(shè)定好了判定條件,文品拿出骰子娘往桌上輕輕一滾。
只有一顆紅點正面朝上。
這是,在暗示我要嘗試這本神秘學(xué)書籍……?
不妨,試一試?
就嘗試一步,假如有什么異常,那就趕緊停止。
況且,誰知道我算不算“被神選中的人”呢?
不知不覺,文品已經(jīng)將目光移到了“黑杰克”儀式的第一步。
而且這第一步還異常簡單,僅僅是閉上眼睛,念一段極為拗口的咒語,然后想象自己的靈魂離開軀殼。
——簡單得仿佛是這本書的編纂者在誘惑他嘗試“黑杰克”的儀式。
文品的心臟怦怦直跳,鬼使神差,他照著書中的一串咒語念了出來。
它大致是如此發(fā)音,翻譯成夏文應(yīng)該是:
渡鴉之主,三眼之王,您的眼睛洞悉過去,知曉未來。
這串咒語應(yīng)該不會造成什么負面影響吧?
文品腦海中的擔(dān)憂揮之不去。
這第一步僅僅是在檢測,一個人是否是被神明選中的仆從。
假如不是,那么咒語自然也不會生效。
究竟會發(fā)生什么呢?
文品閉上眼睛想象自己靈魂出竅。
等了很久,又擔(dān)心又期待,然而他卻沒有感覺自己發(fā)生了變化。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念得不夠標(biāo)準(zhǔn)。
可是依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他開始覺得自己更加像傻子了。
面對儀式失敗,他反而松了口氣。
一方面是慶幸自己沒有出什么岔子,但另一方面,又不免感覺失望。
看來,這本書要么是騙人的,要么,除了原主除了機械心臟和身手過人外,并不是什么異于常人的家伙。
文品想著想著,忍不住睜開雙眼。
可下一刻卻忽然發(fā)現(xiàn)!
——自己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準(zhǔn)確的說,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不再是那古香古色的雅間,已經(jīng)變成了夜晚的城市!
文品瞪大了眼,他發(fā)覺自己站在一個很高的地方,像是鐘樓的塔頂,俯瞰這燈火輝煌的凡世。
這兒是哪里?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別的地方,腳下的城市正是滬津!
因為,他看到了遠方高聳入云的大樹——它宛如核爆之后的蘑菇云一般,黑漆漆的,直升向穹頂——那可是太平區(qū)標(biāo)志性的景觀。
而他身下不遠處,似乎就是那條如同江南小鎮(zhèn)的永寧街呢!
我依然在滬津城。文品冷靜下來之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
咒語竟然生效了。
高處不勝寒。
陣陣晚風(fēng)吹拂過他的身體,他看著腳下不禁感到一陣眩暈。
——這實在太高了。
燈光在左右跳動著,漆黑遼闊的海平面變成了一道巨大的弧形,仿佛整個城市都搖搖欲墜。
除此外,文品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輕飄飄的,并且暫時無法掌控四肢的活動。
這種感覺就像你被囚禁在了別人的身體當(dāng)中。
你能感覺到他人的五感,但卻無法左右另一個軀殼。
文品努力想說話,哪怕喊一聲出來也好。
當(dāng)他張開嘴巴的時候,卻又發(fā)覺自己口中發(fā)出的竟是一聲嘶啞的鳴叫。
——緊接著,“他”展開烏黑的羽翼,血紅的月光下,“他”的翅膀仿佛鍍上了一層朱砂。
——伴隨一聲長鳴,“他”徑直沖向夜空——那速度也快得驚人,咆哮的風(fēng)暴自下而上逆向沖擊!
文品終于明白了,他居然附身在了一只烏鴉身上。
臥槽!文品內(nèi)心尖叫一聲。
“他”正俯沖向腳下的大地,四周頓時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偌大的城市頃刻倒立在他頭頂,仿佛正要沉重地壓下來,將他擠成粉碎。
而就在即將撞向房屋的時候,“他”又敏捷地扭轉(zhuǎn)方向,飛快穿梭于層層疊疊的屋檐。
晾曬的衣物組成一道道天門,密集的枝干變成了迷宮的障礙。
“他”輕巧地避開一切危險,最終優(yōu)雅著陸,降落在一棵老樹的枝頭。
總算停下了。
文品心想,要是再刺激點兒,我的晚飯就得吐出來了。
可是等等,我現(xiàn)在是烏鴉,烏鴉又會吐出來啥?
只見周圍滿是白墻黑瓦的江南小樓,附近還有一條潺潺的小河。
不用想也能認(rèn)出來。
毫無疑問,他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便是太平區(qū)唯一的“古鎮(zhèn)標(biāo)本”——永寧街區(qū)。
文品開始思考,咒語好像讓他附身在了烏鴉的身上,但是卻并沒有給予他操控烏鴉的能力。
他只是被動地通過烏鴉的視覺觀察四周。
那么,我該怎么回到原本的身體呢?
此刻,“他”正凝視著老樹對面的玻璃窗。
順著烏鴉的眼睛看去,文品只看到了一個正在床頭熟睡的男孩。
男孩因為寒冷而蜷縮起身體,雙手交叉在胸前,就像夢到了一場霜寒。
那不是程小禎嗎?!文品一下子就認(rèn)出了那個男孩。
小禎家的門鎖還沒有修好。
那面骯臟的墻上依舊寫滿了“處死叛教者”的字樣。
就仿佛,小禎被無數(shù)血紅的咒文所包圍,沉睡在某種法陣的中央,這個景象尤為怪異。
烏鴉好像流出了眼淚,文品覺得自己的眼眶濕潤潤的。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可惜烏鴉沒有手,他也不可能去控制“他”的翅膀去擦干眼淚。
莫非,烏鴉真的在哭?
當(dāng)文品心中冒出這么個疑問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某人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一瞬間劇烈跳動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被人發(fā)現(xiàn),被用惡毒的目光注視。
他的視野一下子變得朦朧,所有色彩都糊糊地仿佛雞蛋清一樣攪和在一起。
“凝視……星空……神祗……交匯……降臨……”
某種聲音如同邪惡的魔咒糾纏不清。
文品心中大駭:必須得趕緊停止儀式!
他焦急地控制自己的意志,就在眨眼之間,眼前的景象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
他趴在雅間的桌子上,外面的天井已再無火光,漆黑一片。
不知不覺,原來早就過了百里香關(guān)門的時間。
文品渾身冒著冷汗,偌大的酒樓之中,唯有他這一個房間仍點亮著燈光。
到了這個點,那神秘的老板娘也沒有驅(qū)逐他,可是文品卻感覺自己無法再呆下去。
他立刻帶著那本黑色手冊,回到走廊上,掀開窗戶的門。
他必須想辦法通知林哲或者方警官,然后,立刻再回到永寧街一次。
雖然這沒來由的有些奇怪,但是假如沒猜錯,他預(yù)感到了某種危險的存在。
如果無動于衷,很可能就會釀成難以預(yù)料的后果。
因為就在剛剛附身的時候,他清楚地感覺到了:
那股烏鴉身上帶著的強烈殺念。
那是一種矛盾而復(fù)雜的情感。
夾帶著愛憐、瘋狂,亦夾帶著痛苦,以及死亡。
文品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的,他所透過觀察的,是一雙惡魔與兇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