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秋節(jié)那天陛下舉辦了宮宴,宮里顯然熱鬧了許多,有些地方還用紅花綠柳裝飾了一番,倒是和宮外過年時一樣喜慶。嬤嬤也不像平時那樣對我們嚴加管束,除了仍需要在各司幫忙的人外,大都可以在宮里肆意玩耍,但一定得避著那些達官貴人。
御膳房仍需要我去幫忙打個下手,或者燒燒火,洗洗碗。盈秋節(jié)那天最忙的恐怕就是御膳房了,不僅要負責宮里皇帝、太后、三千妃子以及皇子公主的食物,還要負責遠道而來的大臣們的食物。光說數(shù)量就很可怕了,還得看飯菜做得好不好吃,好不好看。若是不合主子們的意,一整個御膳房都得遭殃。
“啊求~”
我正搖著扇燒著火,突然一個噴嚏就打了出來。我望著火光,感到無限溫暖,因在灶前待得久了,整個臉都被火映得通紅。
大福用腳輕輕踢了踢我,我抬頭一看,一快肥碩的紅燒肉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和他四目相對,兩相歡笑。
后來我每次來御膳房,大福都會給我一些美味食物,我覺得大福是皇宮里最好的人。
我正吃的津津有味,一個內(nèi)侍走了進來說道:“梨妃娘娘想吃雪梨羹……”
他的話還沒說完,掌事便滿臉笑容地迎了過去,“還請徐內(nèi)侍等等,我馬上就給娘娘做好?!?p> 我抬頭看著那個小內(nèi)侍,他不就是那天跪在落梨宮門前的那人嗎?
他似是注意到我的目光,頭沒動,斜著眼睨了我一眼,只一眼就又把眼珠子轉(zhuǎn)了回去。
我想起我手里還剩下一小點兒紅燒肉,心里認為他定是看到了,猜他會向掌事告發(fā)我。便想著既然要受罰怎么都得把這塊兒紅燒肉給吃完,于是一口吞了下去。我又悄悄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也在斜著眼珠子看我,好不尷尬。
我一直悄悄監(jiān)視著他,生怕他告發(fā)我。掌事很快就把雪梨羹做好端了出來,徐內(nèi)侍接過后便走了,走時還不忘看我一眼,那種如鷹般地眼神令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好在他到底是沒有告發(fā)我的。
果然,內(nèi)侍是宮里可怕的存在。
盈秋節(jié)那晚,與我住同屋的七八個小宮女夜半時分都睡不著,仍在不知疲倦地說著白天她們遇到的好玩的有趣的事物。與她們精彩的經(jīng)歷相比較而言,我的經(jīng)歷可以說是十分乏味的了。只是當她們可惜沒有偷拿到桌上被人吃剩的食物時,我將手放在圓滾的肚皮上摸了摸,似乎吃的有點多,今晚怕是難以入睡了。
天氣逐漸轉(zhuǎn)寒,這幾日感覺越發(fā)的冷了。我哆嗦著身子坐在凳子上,左手輕壓著軟布,右手捏著細針刺穿軟布,然后再將針從布的另一面帶出。風從袖口灌進來,我的身子越發(fā)僵直,雙手也越發(fā)僵硬,總感覺下一刻雙手就可能捏不住針了似的。
繡完最后一筆,我輕輕舒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從嘴里吐出,然后迅速消失在空氣中。嬤嬤走過來看著我放在面前的刺繡,嘆了口氣道:“為何同時學的刺繡,有的都已經(jīng)開始繡花兒了,你連個針法都如此凌亂?”
我本以為會挨罰,沒想到嬤嬤又道:“所幸你這繡的東西還能看出個模樣來,到像是一只狗?!?p> 我一邊看著嬤嬤手里的布帕,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嬤嬤的神情。
我繡的其實是只貓,雖然嬤嬤看成了狗,但幸運的是我不用受罰了。
尚衣局給我們這些小宮女們準備了棉服。我穿上新的衣服后在裝滿水的盆子前站了好久,這還是我這些年來的第一件新棉服,穿起來可比以前暖和多了。
深冬的時候?qū)m里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一腳踩上去整只腳便陷在了雪里,拔出來都得費些力氣??墒俏蚁矚g這樣的雪地,因為我喜歡拿起樹枝在雪地上畫畫。
宮里的嬤嬤只教宮規(guī)禮儀和刺繡等專門伺候主子的東西,書法繪畫這類東西她們從來只字不提。
那日我在一處開滿了梅花的雪地里用掉在地上的樹枝在潔白的雪地上勾畫,花了好大功夫才將我曾見過并一直放在心里的玉蘭簪畫了個模子出來。這雪下的倒是大,也怪我用力太淺,玉蘭簪上有些痕跡沒多久便被雪覆蓋住了。嬌紅的梅花隨風落在雪地上,就更是把我的畫給遮擋住了。
“梅落繁枝千萬片,尤自多情,學雪隨風轉(zhuǎn)。無情玉簪雪里藏,故人已去,天涯何處尋?”
我轉(zhuǎn)身看向來人,約莫三十來歲,一襲黃色棉袍搭在身上,內(nèi)里穿著黃色金絲龍繡紋,面色莊嚴,眼神悲涼。他看向我,只一眼便嚇得我立刻低了頭不敢再看他。
記得嬤嬤跟我們說過,宮里能穿龍紋衣服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這座皇宮最有權(quán)力的人——皇帝。
于是我跪下道:“奴婢見過陛下!”
“你且起來?!?p> 我聽他的話站了起來。
他問我:“你喜歡作畫?”
我點點頭。
他又問:“為何你要在這雪地上畫?”
“回陛下,因為……因為沒有紙也沒有墨……”
這時,一群內(nèi)侍和宮女趕了過來,為首的那名內(nèi)侍見到皇帝道:“陛下,您當心龍體??!這雪下得這般大,外面又這般寒冷,若是不小心受了風寒那奴的罪過就大了。太后才責罰過奴,若奴又讓陛下您出了差池,奴這命可就沒了??!您知道奴是個惜命的人,奴不僅惜自己的命,更惜陛下的龍體,還請陛下隨奴回去吧!”
陛下沒理會他,看了會兒地上的殘梅和那已經(jīng)被雪埋得看不見的玉蘭簪畫后,道:“她喜歡作畫,你明日就派人把她送去軒墨閣吧?!?p> 那內(nèi)侍看了我一眼,然后回道:“是。”
他們?nèi)硕甲叩美线h了,而我卻還在疑惑軒墨閣是個什么東西?
第二日,幾個內(nèi)侍便將我?guī)チ塑幠w,走前我回頭望了眼嬤嬤,和離家時阿娘看我的眼神不同,嬤嬤的眼里無絲毫波瀾,她雖笑著,卻也是對著那幾個內(nèi)侍。
內(nèi)侍們把我領(lǐng)到軒墨閣,與那里的掌事耳語了幾句,掌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軒墨閣是個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這里的墻壁上掛滿了字畫,有畫山水的,有畫人物的,也有風景加上文字的,還有那些像畫作一樣的字跡,有的看起來如龍飛鳳舞,有的則看起來端莊大氣,震人心魄。
掌事命一個叫周鴻文的人帶我熟悉軒墨閣,周鴻文這人長得清秀,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讓人心里不由得地生出一股暖意。
周鴻文把我領(lǐng)到一處房間前,對我說:“這便是你今后的住處,同住的還有焽都第一才女姚小姐,她只住這兒一段時日,等過了畫展會后她就回相府了?!?p> 聽他言語,我心中大驚,話也脫口而出:“難道她是宰相之女?”
周鴻文點了點頭。我在他的授意下進房間看了看,內(nèi)里有兩個房間,用一扇屏風隔了開來。左邊的那間,稍瞥一眼便看到滿屋的錦繡羅帳,似是養(yǎng)了什么花,雖未靠近,但總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從那里飄出來。我進了右邊的房間,一張空窗,一張桌子,雖布置簡單,卻十分干凈,許是受了隔壁房間的影響,竟在這屋子里也能隱約聞到香氣。
出來后他問我:“感覺可好?”
我沖他笑道:“很好?!?p> 周鴻文道:“我已命人前來打掃,你看需要些什么直接告訴我,我找人給你采辦。”
我做著嬤嬤教的動作向他行了一禮,并向他道了聲謝。周鴻文客氣后又帶著我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一邊走一邊問我些問題。
他問:“你為何想來軒墨閣?”
未等我回答他接著道:“你可知軒墨閣向來都是以男子為主,極少有像你和姚小姐這樣的?!?p> 軒墨閣是個什么東西,來此之前我一點都不知道。究竟為何來軒墨閣我想是陛下授意,但他為何會給一個小宮女這樣大的恩賜,我也不明白。
我實話實說道:“其實不是我想來,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今日把我引到這里來了……”
他還未來得及問下一個問題,不知從哪兒涌來的人便把我們團團圍住了,個個臉上皆是一副驚奇的模樣。
有人問道:“是陛下讓你來的,陛下為什么讓你來你可知道?”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
又有人問道:“那你是否在陛下面前做過什么事讓陛下認為你有書畫方面的才能?”
我想了想道:“昨日我在宮里的一處梅林里于雪地上作畫,恰巧被陛下撞見了……”
他們面面相覷,而后又問道:“你畫的是什么?莫非你真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
我正要回答,便有人從旁處尋了根木棍給我,說:“昨日你怎么畫的,現(xiàn)在你就照模照樣的再畫一次?!?p> 我接過木棍開始在雪地上勾勒,待畫完時,他們都安靜了下來,極為認真地看著我的畫嘆道:“原來陛下喜歡這樣的畫,與我畫的完全不同,怪不得上次那幅畫被退了回來?!?p> 其他人也都似有所思索,皆以為是陛下的喜好變了。他們都散了去,開始學著我的畫,從以前的潑墨細描到現(xiàn)在的隨意勾勒,還刻意保留了我的畫中的線條的曲曲繞繞,殊不知那是因為我手凍得發(fā)抖才導致的。甚至他們當中不泛有找我要畫去臨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