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聽說金旭這個小國還是因為五年前的那場瀚洲防守戰(zhàn)役。
那時我還在靜安寺為遠去的殿下祈福,卻從上山拜佛的人們那里得知金旭和烏煞這兩個小國已經開始合力攻打瀚洲了。
我不知殿下此去就是為了防守瀚洲,當時只覺瀚洲遙遠,再加上有大焸自會派士兵鎮(zhèn)守,便沒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沒幾天我便又聽說,瀚洲戰(zhàn)況不好,都城那邊也拒絕了增派人手,不久城門就會被攻破。那時小蓮告訴我,殿下也在瀚洲。
小蓮說,要救殿下只有找在朝芷江另一側,駐扎在岐洲的沈家軍了。
小蓮還說,沈家軍不得皇令是不會出兵的,否則就是違抗皇命。除非是沈家失散多年的獨女沈沅湘也在瀚洲,這才能讓沈將軍不顧皇命帶人前往瀚洲平亂。而我的年齡恰好能對上。
我心急,顧不得那么多,便與小蓮一同密謀起這件事。
沈沅湘的頸后有一花型胎記,那晚小蓮將紅花的汁液用針刺入我的后頸,冷風吹僵了我的皮膚,當針刺進去的時候只是感覺涼涼的。
次日,小蓮帶著我趕去瀚洲,我問小蓮,來得及嗎?
小蓮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慌亂和著急,她還能笑著對我說,來得及。
小蓮并沒有帶我進入瀚洲。
當車簾被掀開的時候,穿著殘破且沾著血漬的沈將軍出現在我眼前。沈將軍盯著我,那張滄桑的臉上交疊著不可置信和無限動容。
小蓮將我?guī)У剿媲?,露出我后頸的花型胎記。沈將軍看過一把將我擁入懷中。
他說,沅湘,爹終于找到你了!
一股血腥味兒擁入鼻腔中,那是沈將軍身上的味道,也是大焸皇城的味道,殿下身上也曾有過這樣的味道。突然,啟國士兵闖入都城燒殺劫掠的情景直逼腦海,掃過成堆的尸體,一把帶血的,上面挑著一個人頭的槍突然映入眼簾,我看著那摻著血的腦漿滴落在地,胃里突然一陣翻滾。
我干嘔了出來,同時被迫醒了過來。
這里不是皇宮。
周遭陣陣惡臭,我忍不住嘔了出來。手一摸,竟摸到了軟爛的或是硬石頭似的東西。
月色微妙,細細一看,竟都是破爛的人的衣服,再一看……
?。?!
這里……竟是亂尸崗!
林中發(fā)出幾聲鳥叫和翅膀煽動的聲音,緊接著的踩著碎雪的腳步聲。
我不安的忘了過去,看身形那是一個身材纖長高大的人,卻也未必就是活人。心下有了這個念想之后,心越發(fā)不受管控狂跳了起來。
“好久不見?!?p> 月色映出她一半的臉和一寸玄色的衣角,原來是小蓮。
“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沒有回答,反問我:“難道你不應該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我啞然,確實,我怎么會在亂尸崗?
小蓮遞過來一只手,月光打在她的指尖上,發(fā)出清冷的星光。
小蓮的手總是比一般女子的手大上很多,不知她是不是北方的摩梭族人,聽說摩梭族人的骨架都異于常人的大。
借著小蓮的力我從坑里走了出來,冷風直灌進衣服里,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路上邊走邊說?!?p> 小蓮背對著我走在前面,深沉的腳印被嵌在雪里,這腳印到和男子的腳印差不多大小了。
“你入宮不久我也找了個機會進宮了,這幾日宮中發(fā)生的的事情我也有所了解。洛昭儀滑胎之事是他下的一步棋,利用丞相愛女之心拿回兵權,事后再立即鏟除對自己不利的棋子,倒是他一貫的作風。”
小蓮輕笑了一下,我更覺寒冷。我不懂這些權謀算計,但倘若啟皇就是洛顏家中的那位貴客,那整件事中似乎最可憐的大概就是洛顏吧。
洛顏若是普通的金旭女子,入宮為妃倒也無甚大礙,可是在貴妃一事不久宮里就傳出洛顏是金旭公主的消息,這無疑會要了洛顏的命。
這消息是誰……
正想著,突然撞到前面的肉墻,撞得鼻子又冷又疼。
我抬頭望著轉過身來的小蓮,不知她為何突然停了下來。
“你會怎么做?”
一頭霧水。
“看來我剛才說的話你是半點兒都沒聽進去?!毙∩彑o奈地嘆氣,“我說,若日后再見到洛昭儀,金旭的公主,你是不是該將今日這份‘厚禮’還回去呢?”
“……”
我有些發(fā)愣,大概是因為沒聽到小蓮前面說的話,面對她這一問,此刻腦子有些發(fā)霧。
我將整件事快速捋了一遍,今夜本該出現在亂尸崗的人不應該是我,而是洛顏。她迷倒了我,讓我替她去死??墒撬侨绾巫龅矫苫爝^關的呢?
我抬眼看著小蓮深沉且略帶怨氣的雙目,冷冷的說道:“確實應該還回去?!?p> 小蓮聽到我的回答后似是滿意的勾起了嘴角。
“日子還長,不著急?!?p> 小蓮本就高,現下她額前的碎發(fā)陰影隱匿住了一整張臉,只有一側的下顎角暴露在冰涼的月光里,她渾身散發(fā)著寒意。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問道:“你不是去找殿下了嗎?怎么又進宮了?”
半晌,她沉聲說道:“殿下那邊自有安排,我現在的任務就是保護你?!?p> 小蓮帶我來到一家客棧,幾近深夜,客棧里只有一個看店的小二,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睡的香甜。
我跟著小蓮來到二樓的一間房間,床上已放置了一件干凈的衣服。
“休息一晚,明天離開。”
“離開?去哪里?”
小蓮從不會告訴我她的計劃,如若需要我的幫助,她也只會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我早知道小蓮不簡單,可如今我所能依仗的人也只有她了。
“瀚洲?!?p> 塵封的記憶迫不及待的奔赴腦海,一股心酸涌上心頭。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遺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在宮中。
“不,我還要再回一趟宮里……”
小蓮不解地看向我,“我有一個重要的東西落下了……”
小蓮斂了神色,淡漠地吐出一句話。
“明日我送你進宮,速戰(zhàn)速決。”
小蓮從不會拒絕我的請求,我本應該是開心的??墒牵S多次這樣的事情都讓我生出不知名的隱憂,總無法如常開心起來。
夜色濃重,燭光搖曳,銅鏡里映出我的臉。不,那不是我的臉,是洛顏的臉。
我不可置信的撫上臉,極力壓制住想要發(fā)出的驚叫聲。
一夜難以入眠,于凌晨才堪堪睡去。小蓮將我叫醒,我想起昨夜于銅鏡中看到的那張臉,迷迷糊糊中以為那是場夢。但終究太在意,便立即起身去照了鏡子,是我的臉,我的臉又回來了。
“洛昭儀用的換臉術只有半天的時效,時間一過你的臉自然就回來了?!?p> 我一邊為自己的臉回來了而高興,一邊問道:“你怎么知道?”
“這些奇術之前有所耳聞?!?p> “那你昨晚是怎么認出我的?”
“那地方就你一個活人,不是你還能是誰?”
她說的在理,可是現在仔細一想,小蓮昨晚怎會剛好就出現在那里?
“昨晚你怎么會去那里?”
小蓮站在窗邊,掀開一角窗簾俯視外面的大街。
“那是因為,是我把你運出宮的?!?p>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所以也是你把我扔進亂石崗的?”
她的臉上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沒錯。演戲演全套嘛。”
小蓮沖僵硬在那里的我笑得極為燦爛。
我在小蓮的幫助下成功偽裝成宮女再次混入宮中,并順利拿回姚姐姐遺留給我的羊皮卷。
本以為一切都很順利,卻在我要離宮之際遇見了周鴻文。
“李姝?”
熟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時我連忙低下頭,立即換了個方向快步走去??墒侵茗櫸呐苓^來硬生生把我給拽住了。
“放開?!?p> 這里雖然僻靜,但若動靜大了也難免會招來侍衛(wèi),我只能壓低聲音??墒沁@廝不僅沒有放開,還抓的更緊了。
“放開我!”
“李姝,你是李姝對吧?”
“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你就是李姝!這根釵子是她送給你的!”
釵子……
沒錯,這根釵子是姚姐姐送給我的。
我抬起頭,憤恨地盯著他:“你還記得她?”
“當然……我一直都記得!”
我看著他的眼睛,竟發(fā)覺到他眼底的哀傷,一時間怒從心生。
“你也配?”
你周鴻文也配記得我的姚姐姐?
他像是被我刺傷了一般往后退了一下,抓著我的手勁也送了一下,但即刻她就又緊緊抓住了我。
“你為什么要進宮?”
“與你無關!”
我像個刺猬,渾身是刺,就想扎他,扎的他渾身都是傷我才好受一點。
我討厭他,討厭他背叛了大焽,討厭他變成了他年少時最厭惡的模樣!
“你要復仇?”
他突然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我,眼里還滿是不屑與嘲諷。
“焸國還存活于世的王子皇孫們都沒有什么動作,你一個曾經在焸國皇宮為奴為婢的卑賤之人憑什么這么大膽?”
“你以為這里還是大焸的皇宮,而你還是將軍府的獨女嗎?”
“李姝,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從前你是將軍府的沈沅湘,宮里的人是看重將軍府的勢力這才對你禮遇有加。如今你什么都不是,在這大啟的皇宮里,若你的身份被揭穿,你絕對看不到今晚的月亮!”
啪!
我甩了他一巴掌。
我總不敢相信,周鴻文竟有一日生出這幅嘴臉!
他低頭沉聲說道:“我?guī)愠鰧m。”
手上火辣辣的疼,“不必了,周大人!”
我故意將后三個字咬的極重,那是我對他的諷刺。
“有人在外面接應你?”
他瞇著眼睛,看起來全是算計。
“關你周大人何事?”
“什么人?”
我仰起頭勾起嘴角笑道:“我的姚姐姐?!?p> 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看著我說:“李姝,不要越陷越深。你不應該趟這趟渾水!”
心里突然泛起酸水,原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是真的。從前的周哥哥如今竟是頂點兒都捉摸不透了。
左右拗不過,還是跟著周鴻文一起出宮了。
他似乎也并沒有要探清接應我的人到底是誰的意思,出了宮門他就上了自己的馬車離去了。
“珍重?!?p> 他走前留下的這么一句話,竟讓我對剛才的無禮之舉生出些許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