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中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打著吊瓶,身旁坐著李阿姨,也就是彭芃的母親。
她雙眼通紅,已經干掉的淚水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這道道痕跡,在我眼中,卻是無比的觸目驚心。
因為她們的女兒,是因為我才出的意外。
李阿姨見我有動靜,急忙站起身,關切貼近我,“你醒了?!?p> 她的語氣很柔,就好像我是一個剛出世的嬰兒,仿佛呼出的口氣再重一點,我就會頃刻斷氣了一樣。
看到她,我又想起了彭芃。
眼淚止不住的從我的眼眶中流出來,我想開口,對她說一句對不起,可不論我怎樣努力,就是無法發(fā)出聲音。
我知道,在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句輕飄飄的道歉,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可我又能怎樣做呢?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青年人罷了。
李阿姨仿佛知道我要表達的意思,竟然朝我擠出了一絲微笑。
我感覺我的手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一股柔和的感覺順著那只握住我的手,傳遞進我的身體里,我覺得我好像恢復了一些力氣。
“你先不要太激動,你彭叔叔剛出去辦點事,晚點他會過來看你的?!?p> 我點點頭,只覺得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李阿姨這一句寬慰我的話,深深的擊中。
我流著淚,和李阿姨對視了一會。
李阿姨替我輕輕擦去淚水,一邊不停的擦著,一邊開口問我:“你覺得現(xiàn)在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搖搖頭,緊接著又點點頭,看到她,我的腦海里,用能出現(xiàn)彭芃的身影,好像此刻就是她微笑著站在我的面前。
“這幾天,我會在醫(yī)院照顧你,你好好把身體養(yǎng)好,其余的事,咱們再商量,知道嗎,別多想。”
我依然只是點頭。
好半晌,我才壓下情緒,輕聲開口問李阿姨,“彭芃,彭芃還好嗎?”
我的聲音一發(fā)出來,把我自己都自己嚇了一跳,我不敢相信,我的聲音竟然變得這樣嘶啞,連字都咬不清。
盡管我的聲音很低,可李阿姨還是聽得清楚。
李阿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依然還是笑著,但我看到,她的眼淚已經不間斷的從她的眼眶中流下來。
我心里很清楚彭芃怎么樣了,我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直到現(xiàn)在,我還想再欺騙自己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開口問出這樣一個不成熟的問題,彭芃沒了,我比誰都還要清楚。
氣氛就這樣沉悶下來,這更讓我感到無比的壓抑,無比的悲苦。
“你先躺一會吧,平緩一下情緒,我給你買點吃的來。”李阿姨將她冰涼的手掌在我的額頭輕撫了一下,說道。
我還想再問一問李阿姨,我媽媽怎么樣了,可李阿姨已經走出病房去了。
我請求一旁正在隔壁病床忙活的護士替我取下吊瓶,我不喜歡這種被束縛著的感覺。
護士還想說什么,我朝她搖搖頭,她嘆一口氣,替我拔出針管,取下了吊瓶。
護士走后,我雙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雪白的墻壁,讓我覺得有些刺眼。
我不敢確定,李阿姨對我是什么態(tài)度,我覺得她應該恨我,就連我自己,也應該恨我自己。
我害死了彭芃,因為我的懦弱和逃避。
如果我下午直接回醫(yī)院,不去顧慮太多那些并沒有發(fā)生的事,那么,彭芃就不會死,她依然還會依偎在我的懷里,深情的與我對視著。
此刻,我覺得失業(yè)其實也并沒有那么可怕,只是一份工作而已,當時,我只需要告訴媽媽,我辭職了,她會體諒我的。
我不知道我在病床上躺了多久,我能夠感覺到,我的下巴和手臂已經被繃帶包扎的嚴嚴實實。
我想動一下身子,卻感到渾身無力。
我就這么躺在病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動彈不得,我也不想再去掙扎,隨它去吧,這一刻,我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只想就這么靜靜的躺著。
有那么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夠跟隨彭芃一起,無論是在哪里,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
可下一刻,我又想到了我的母親,那個在父親離世后,在她們的事業(yè)崩潰后,一直撫養(yǎng)我的人。
“路南!”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我側頭朝那個方向看去,是彭芃的父親,他和李阿姨并肩站在我的病床前,關切的看著我。
“彭叔叔?!?p> 我吃力的想要起身,卻被彭叔叔按了下去,“你先躺著。”
李阿姨替我升起病床,使我的上身能夠立起來一些。
她手中端著一碗粉條,想要喂進我的嘴里。
我擺擺頭,努力朝她微笑著說:“李阿姨,我能自己吃東西,沒關系?!?p> 我只是有些虛弱,還并沒有到三餐都需要人幫扶著的地步。
深吸一口氣,接過李阿姨遞給我的粉條,慢慢的朝嘴里送著。
以現(xiàn)在我的精神狀態(tài),確實不適合進食,可我不想辜負李阿姨對我的善意和關懷,只能一口口的將手中的食物送進嘴里,這對于此刻的我來說,無異于是很難受的。
“路南啊,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不好受,但是關于芃芃還有你媽媽的事,我還是要和你說說,你是一個男人,經歷了這些事,你不要就這樣一蹶不振,你要堅強起來,知道嗎?”
彭叔叔的語氣很溫和,他是大學教授,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氣質儒雅。
我無聲的點點頭,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流出來。
我將盛粉條的紙碗蓋住我的臉,不停地往嘴里扒著,將苦澀的淚水混合著咸辣的湯汁粉條,扒進我的口中。
“你要寬心,芃芃不在了,我們不好受,你也不好受,你和芃芃在一起快四年了,前幾年你在西南念書,她在首都,這一份感情,維系到現(xiàn)在,確實不容易,這好不你畢業(yè)了,芃芃也順利考上了研究生,眼看著又要結婚,出這事……”
彭叔叔說著說著,忍不住哽咽起來,我看不到他這時的表情,只聽到李阿姨讓他坐下,勸慰他的聲音。
彭叔叔這一哽咽,讓我們三個人的情緒瞬間又崩潰起來。
我們再也難忍心中的悲痛,靠在一起哭了好久。
“彭叔叔,你別說了,我和芃芃都是獨生子女,今天她來的時候,對我說過,她說你們遲早都會是我的爸爸媽媽,現(xiàn)在她不在了,但她說過的話,我還記得,如果你們不嫌棄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以后,我就是你們的兒子,永遠都是?!?p> 這番話從我嘴里脫口而出的時候,我心里就已經暗暗做了決定,我會代替芃芃,成為彭叔叔和李阿姨的孩子。
我不能死,我不能這樣任性,這樣自私。
我還有母親,還有彭爸和李媽媽。
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彭芃也是,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