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蘇踩著鋪滿青石板的街道，轉(zhuǎn)過兩個彎后來到了和順酒樓，這是白沙城最有名的吃飯地方，最為關(guān)鍵的是每天都會有一場說書。名嘴陸承義更是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為酒樓攬客無數(shù)。既然有名，那人自然是多?？邕M(jìn)酒樓熱情周到的店小二便笑著迎了上來，詢問他有何吩咐，有何要求蕓蕓。
今日忽然很想喝酒，但好像來得有些晚了，眼之所及之處已然無空位。云蘇向眼前年紀(jì)不大的店小二問道：“敢問小哥樓上可還有位子？”店伙計剛要回答，他又說道：“有靠窗臨街的那是在好不過了?！?p> 店伙計想想便回絕他，另一位年長一些的快速迎了上來，殷勤一笑“云公子莫擔(dān)心，東家已經(jīng)把樓上最好的位子留給你了?！?p> 云蘇疑惑道：“東家？為何知道今日我來？”
新?lián)Q的店伙計沒有一絲的不耐煩，仍熱情答道：“云公子好忘性，您每月初七是定會到店里坐坐，飲上幾杯梅子酒的。而且只坐臨街的窗邊，沒有也寧愿等，如此特殊，小的都記住了，又何況東家那樣的人呢！”
聞言云蘇張口笑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如此那就有勞了?！?p> 店伙計在這里端茶送水多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但也沒見過東家對誰如此上過心。不過，這云公子性格溫和，讓人心生親近，伺候著也舒心微笑著道：“哪里話您樓上走著。”微躬著身子為他引路。
腳下踏著不知名的木制樓梯，云蘇在店小二的引領(lǐng)下來到了樓上，整個二樓的臨街一面墻全都為紅木制成的窗戶，此刻已然全部敞開，將春風(fēng)不斷的迎入樓里。給云蘇留的位置雖然是在角落里，視線卻是極好，不但可以將整個樓內(nèi)的一切看清，窗外的街景也可大半盡收眼底。云蘇非常滿意，以前怎么就沒有注意到這個位置。
隨即對店小二說道：“不知東家何在？我想要親自拜會一下。”無端受了情自然要感謝，同時也是出于對這位東家的好奇。
“喲，這可不巧，就在您來之前，東家有事就出去了，只是交代下來好生照顧您！”店小二一邊擦著桌子，一邊這樣答道。
沒想到會這樣，“額……那看來得下次了，勞煩小哥替我謝過東家才是?！?p> 店小二樂意招待這樣溫和的客人，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減過，連連點(diǎn)頭稱是。
“那酒菜您看是？”
云蘇道：“一壺梅子酒，下酒菜隨意就好?！?p> “好嘞，您稍等?！苯o他沏上一壺?zé)岵韬?，店小二才退去為他?zhǔn)備酒菜。手里捧著滾燙的茶水，云蘇沒有要喝的意思，從剛才他就一直在想這東家是何許人，這個白沙城認(rèn)識的人實(shí)在少的可憐，也沒有人符合這個身份的。
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云蘇干脆也就不想了，把眼神投向樓內(nèi)。能在樓內(nèi)單獨(dú)就坐的，多少都有點(diǎn)身份，或者有那么點(diǎn)小錢。今日卻似乎格外的有點(diǎn)不同，除去這兩種人之外，還有一些是武林中人的裝扮，而且是占據(jù)了整層樓的大部分。
想想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又是梨花嶺所在的白沙城，云蘇若有所思，除自己之外竟還有人來，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滋味，抬手便將手里熱茶一口灌下。又低低咳了幾聲他忙用衣袖捂住，到是沒出聲引起關(guān)注。只是面色也有些潮紅，不知是燙的，還是怎的。
“看，還是有人記得你們的”云蘇的聲音細(xì)如蚊吟，只怕他自己都聽不清。
忽然，窗外有陣陣涼風(fēng)襲來，夾帶著草的氣息以及混著泥土的腥味。天空依然晴朗，陽光不減，春雨淅淅瀝瀝的飄著，街巷里一群孩子大呼小叫的歡呼，攤販也絲毫未有收攤的意思，一派好不熱鬧的景象。
而在二樓云蘇位置的右手邊方向，一個銀發(fā)白須，滿臉褶皺的老頭正在閉目養(yǎng)神。一襲青衫洗得發(fā)白，穿在身上卻整理的干凈又整齊，稀疏的頭發(fā)也打理的及為利落。書童正在一旁替他捏肩垂背，他便是名嘴陸承義。
不多時，云蘇的酒菜便送了上來，梅子酒泛著淡青色，散發(fā)著誘人的酒香。醬牛肉、花生米、五香蠶豆，都是最佳的下酒好菜，最難得是還有桂花糕與栗子酥。云蘇心里對這位素不相識的東家更加好奇，對他的喜好如此清楚。
在云蘇剛剛嚼了一顆花生米，還沒來得及品一口梅子酒時，陸承義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大堂的正中央屬于他的說書位置。驚堂木往桌子上輕輕一扣，清脆的聲音蓋過了滿堂嘈雜，但凡有一個算一個齊刷刷轉(zhuǎn)頭看向他。
陸承義用略顯沙啞的聲音沉沉說道：“各位，今兒個就開始吧！”
渾濁的眼睛里帶著濃濃的追憶之色，“今日三月初七，十五年前碎葉城發(fā)生了一件悲痛的事情，一代大俠云清風(fēng)以及他的三千義軍盡皆血灑邊城，永遠(yuǎn)的離開了這個江湖?！?p> “今日趁著這個日子，老朽我就為大家講將霽月清風(fēng)的故事?！?p> 樓上不知何時多了許多人，在樓梯口遠(yuǎn)遠(yuǎn)觀看，陸承義話音剛落，便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名嘴一直沉著的臉?biāo)坪跞顼L(fēng)吹殘云般散開去。
這時，有一點(diǎn)不和諧的聲音傳出“都給我靜下，都什么玩意，姓陸的老爺我花錢來找樂子，可不是來聽你歌頌死人的。再說了，都死了那么久了，誰還在乎？快給我換一個不然老爺我可要發(fā)火了?！?p> 陸承義臉色又黑了下來怒道：“王富貴老爺，今日老朽我只準(zhǔn)備了這一個故事，您要不愛聽，大可離去?！?p> 王富貴拖著肥胖的身軀站了起來，嘲諷道：“老不死的，知道我是誰，還敢這么和老爺我如此說話你是活……”話到嘴邊他卻吐不出來，忽覺得脖子一涼，一把冰涼涼的大刀就駕到了他脖子上，一只寬而厚的大手更是捏得他肩都要碎了。
“說啊，你不是挺能說嗎？怎么這會啞巴了……”
王富貴不過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家老爺，何時遇過被人把刀架道脖子上的事情。腿都嚇得直打哆嗦，立馬轉(zhuǎn)了語氣，好聲好氣道：“好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p> “呸，原以為你有多大本事，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那只大手按住他脖子往桌子上使勁一推，一聲慘叫王富貴就此昏死過去。
“陸先生在下望州徐天佐，今日與我兄弟幾人特意來此聽書，不用怕有我兄弟幾人在此，今日您盡管說云大俠的故事，我兄弟幾人就愛聽這個?！闭f著手一指，果然旁邊桌子上又陸續(xù)站起來七八個人，皆是高頭大漢，都朝陸承義抱拳行禮。陸承義自然客客氣的一一還禮道：“那就有勞各位了?！?p> 徐天佐哈哈大笑道：“您請！”
又用眼睛瞟了瞟其余的幾個富家老爺，那幾個老爺看著他放到桌上雪亮雪亮的大刀，只覺得渾身血都冷了一半，寒蟬若禁直直盯著桌上酒杯發(fā)呆，似乎能把那它看出一朵花來。
陸承義喝了口茶潤潤嗓子，也不坐下，手里捧著茶杯，悠悠道：“老夫今年已年過花甲，在老夫三十多歲的時候，云清風(fēng)阿他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總愛在這樓里窗戶邊上喝著梅子酒，看著街道?！?p> 說道這他忍不住笑起來“那時候他說總有一天會等到一個仙子般的姑娘跟他一起去闖蕩江湖呢！”
搖搖一指云蘇的位置說道：“他就是總愛在那個位置。”被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溫和書生也沒覺得不自然，自顧品著手里的梅子酒。云清風(fēng)出自白沙城梨花嶺的武林世家——白家，是已故家主的小弟子，這是江湖人盡皆知的事情，年少時來這里喝酒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徐天佐打岔道：“那后來可是等到蘇霽月仙子啊……”
堂間有人附和道：“肯定是?！?p> “這還用說，必須是?！币粧邉偛疟煌醺毁F攪和的興致，你一句我一句的就鬧了起來。
陸承義臉上笑容更甚，有如秋日的菊花：“命中注定就該他們相遇，一個少年老成卻又不失風(fēng)趣，一個溫柔似水卻又不失英氣?！?p> “他們二人相遇后便一起攜手闖蕩江湖，做那行俠仗義、扶危救弱的游俠兒。其中不知經(jīng)歷多少生死，二人本就互有好感，結(jié)為夫婦也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那幾年無論江湖還是廟堂都相當(dāng)?shù)牟话卜€(wěn)，前有北方“七鷹”無端殺害南朝江湖的有義之士，后有北方武國結(jié)十萬大軍一路奔襲碎葉城。南朝人心不齊，各有算計，武國大軍竟在南方大地上有入無人之境，僅僅只用了一個月時間便連克八州土地。而云大俠不忍百姓流離失所，又對朝廷失望之極，所以輾轉(zhuǎn)各處各門派聯(lián)盟結(jié)為義軍共抗武國。”
“所幸，江湖不缺的就是熱血兒郎，只是平日間自由散漫慣了，現(xiàn)在有人振臂一呼，自然紛紛響應(yīng)。這時朝中的某位王爺也親自殺了很多不作為的官員，從新整理大軍，并代天子親征。于是，江湖朝廷兩股不同的力量都有了共同的目標(biāo)，用了整整三年時光才將如狼似虎的武國人趕出了碎葉城?！?p> “本來大家以為戰(zhàn)事平定，天下可安?？赡某上肽铣瘜賴l(wèi)國早就心懷狼子野心，見武國、南朝兩敗俱傷，便想出來漁翁得利。就在大戰(zhàn)后的半個月，發(fā)動軍隊(duì)突襲碎葉城，卻被駐扎在城外等天子犒賞的義軍發(fā)現(xiàn)。雙方展開爭鋒，但義軍一來早就因?yàn)橹暗膽?zhàn)事傷亡慘重，二來畢竟不是正規(guī)的軍隊(duì)，雖然其中有眾多的武林高手，但依然難敵?！?p> 說道這，陸承義似乎說不下去了，雖然這個故事他說過很多次，但每每到這個地方，他便覺得心像是被針扎的一樣疼。
堂內(nèi)也無任何聲音，徐天佐一行人緊緊的握著拳頭，面露哀色，想是真的十分敬重云清風(fēng)夫婦的。
云蘇靜靜的在窗邊喝著梅子酒，從頭到尾一張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抹掛在嘴邊的笑容被收斂了。
往后的故事他知道，這里的每個人都知道，不必特意來此聽書，其實(shí)這些敬重他們的人不過需要的是有個方式來懷念他們而已。
朦朦朧朧的細(xì)雨沒了，陽光也沒了，故事卻還在繼續(xù)，但云蘇不想在聽下去了，收拾了一下，提著他的箱子，在沒有驚動任何的情況下離開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