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一個月飛逝,銀月宮的梅花開了。月疏云淡,香染空塵,迤邐瓊枝上玉蕊浮動,遠遠望去是紅云一片,滿庭芬芳。
夜變長了,晚飯時夜幕已落,皎月粼粼。觀霜殿燈火通明,大理石桌上擺滿珍饈。三個護法正忙著擺碗,寒蘇則在喝水漱口。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規(guī)矩,吃飯前漱口,吃飯后也漱口。
溫縈注意到,寒蘇已經(jīng)換上了帶毛邊的衣裳,白色的風毛襯得他肌膚更加雪白。而幾個護法卻還是單薄練功衣。宮主就是宮主,懂得保養(yǎng)惜身。
溫縈給自己舀了一大碗飯,笑道:“明日就是聽雪會武第一日,有點激動?!?p> 楚明心嗤之以鼻:“你又不會武功,激動個什么勁。”
溫縈道:“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看個熱鬧還不行?”
寒蘇一邊給她夾菜,一邊對他三個護法說:“你們?nèi)艘灰希俊?p> 楚明心明確表示要上臺露一手,江微瀾和祁蕭則表示看楚明心的表現(xiàn)再做定奪。
溫縈好奇道:“寒宮主,你為什么不上?”
寒蘇淡淡道:“沒那個必要?!?p> 溫縈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我知道,寒大宮主武功冠絕天下,無人能敵,所以不需要出手?!?p> “吃你的飯?!焙K夾了好大一塊紅燒肉在溫縈碗里。明明是夸他的話,可寒蘇的神情卻并不是很愉快。
次日,六年不曾在江湖露面的銀月宮人再度前往長安城,一如既往的低調(diào)。楚明心帶著幾個弟子先去了聽雪閣簽到,寒蘇則牽了匹馬來,要與溫縈同騎。
這匹馬名玲瓏,毛色油光水滑,肌肉健碩發(fā)達,一看就是馬中龍鳳。溫縈摸著馬背,對寒蘇道:“騎馬是不是夸張了點。”
寒蘇今日戴了一張半臉銀色面具,將臉遮的嚴嚴實實,生怕有人認出來似的。他牽著韁繩,道:“長安人多,走路太擠,騎馬視線好些?!?p> “上來?!彼麛傞_掌心。
溫縈拉著他的手,踩上馬鐙,翻身上馬。
背緊貼著寒蘇的胸膛,隱隱約約可以聞見他身上的梅香。寒蘇頭靠過來,在她耳邊輕輕講道:“拉住韁繩?!?p> 溫縈耳朵直癢,臉從兩頰紅到了脖子根,難受地晃了晃頭:“你...你離我遠點,好癢?!?p> 寒蘇輕輕一笑,將頭埋入她的衣領(lǐng)里,在她脖子上狠狠一咬。
“??!”溫縈吃痛地叫了一聲,剛想罵人,寒蘇已經(jīng)揚鞭躍馬。玲瓏嘶鳴一聲,小碎步跑了起來。
長安不比草原,騎馬也體會不到奔馳的感覺。
聽雪會武是難得的盛事,長安城大街小巷都擺滿了燦爛的冬菊。樓宇之間,掛滿彩燈。原先燒得焦黑的晚云樓也依舊清理干凈,剩下一塊黑黑的空地被彩緞?wù)谏w了起來。
溫縈吸取了上次的教訓,老老實實帶上了遮面的白紗,又豎起了衣領(lǐng),防止身后的人再度偷襲。
因四方來客,群英薈萃,長安城的客棧幾乎家家爆滿。楚明心訂了家湘逢客棧,據(jù)說是主打湖南味道的。店的午時吃飯,寒蘇點了一桌帶辣椒的菜,像剁椒魚頭,爆椒黃牛肉之流,看著便覺得嘴里冒火。
平時在宮中吃飯,從沒見寒蘇吃辣,每頓飯必有一碗清湯寡水的湯,再加一碗米飯,幾筷子青菜魚肉便飽了。
溫縈夾了一筷子魚頭放進嘴里,湖南小米辣的味道頓時點燃了味蕾,忙拿起茶壺倒茶:“辣,辣辣?!?p> “我覺得還好。”寒蘇細嚼慢咽,臉色絲毫未變,嘴邊有一絲藏不住的笑意。在看桌子對面的楚明心,也辣的滿臉通紅,不停地喝水:“宮主,不行,真不行,我再吃一口明天肯定要拉肚子。”
寒蘇笑著揮手找來了店小二,笑道:“這兩個人吃不了辣,可有什么不辣的隨便上一些?!?p> “不辣的.....”小二撓了撓頭,“有蒸蛋,行么?”
“上吧?!?p> 上菜速度挺快,溫縈和楚明心一人吃了一碗沒滋沒味的蒸蛋,看著寒蘇每道辣菜只吃兩三口,但卻巋然不動的樣子,暗暗贊嘆他吃辣一把好手。
正吃著飯,寒蘇突然放下筷子道:“這位公子,注意你的手?!?p> “你跟誰說話呢?”溫縈四處張望,店里人很多,大多數(shù)都是習武之人,五大三粗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大聲吆喝。
寒蘇忽然伸手,抓住了一個放在溫縈荷包上的手腕。那人吃痛地大喊:“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溫縈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有小偷。
小偷的動作悄無聲息,也不知寒蘇是如何注意到的。他放開手,命令道:“拿出來?!?p> 小偷知道踢到鐵板了,打開攥緊的拳頭,露出了兩錠白花花的銀兩:“大俠,我都交出來了,您就放了我吧?!?p> 抓著他手腕的寒蘇紋絲不動,小偷又從懷里掏了一塊成色不錯的飄花冰玉佩,還系著淡青色柔順的流蘇,“大俠,一點心意,一點心意,請您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p> “滾?!焙K放開了手。
小偷在眾人的注視下屁滾尿流地爬出了客棧。
“每逢大事,長安扒手數(shù)不勝數(shù)?!背餍囊姽植还郑е舻暗耐胄Φ溃骸懊看斡鲆姲鞘?,宮主不從他身上扒出點東西就不罷休?!?p> “給你了,拿著玩吧。當了也能值不少錢?!焙K把玉佩丟給溫縈。溫縈喜滋滋地收進懷里。
飯后,客棧一樓有唱戲的,唱的是一出《三岔口》,頗合習武之人的胃口。溫縈聽了半天,沒有聽出個門道,只覺得戲中兩人假裝抹黑看不見對方的戲有點意思。
突然,客棧門口的街上竄出來一個人,一腳踢翻了路邊的雜鋪,零落了一地珠翠古玩。街上人群抱頭鼠竄。
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闕天盟看似文靜的羅子桐,正拿著一把彎刀落在倒塌的雜鋪上。之前偷錢的小偷躲過她一記砍刀,趁眾人不注意飛似的溜進了一家成衣鋪,從窗戶一躍而出,很快沒入了長安大街上的人潮中。
“站??!“羅子桐提刀欲追。
“小姐,小姐,別追了。”一個侍從模樣的人趕了過來,勸道。
羅子桐雙目發(fā)紅,急道:“你讓開,他偷了我的玉,那是桓哥哥送我的!”
“桐兒休得胡鬧!”羅正興從客棧樓上下來,走到門口皺著眉道:“還嫌不夠丟人?”
“爹,那人偷了......”
“住嘴!跟我上樓。”羅正興打斷她,對著滿堂看熱鬧的賓客拱手致歉:“小女不懂規(guī)矩,吵擾各位,還請見諒?!?p> 羅子桐不情愿地跟著羅正興回了客棧,溫縈看見了她眼下清晰的淚痕。上樓時路過溫縈這一桌,羅子桐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但溫縈覺得羅正興的目光好像從剛才開始總在往她身上瞥。
應(yīng)當是錯覺的,羅正興并不認識自己。
未時三刻,聽雪會武在聽雪閣正式拉開帷幕?,F(xiàn)場風云際會,大神云集,各個門派分區(qū)落座,皆浩浩蕩蕩地帶著一大群人;還有獨來獨往的獨行俠,知名的有“絕筆書生”凌雅之,“蝴蝶琴姬”千蘅等人。
長岳劍派是江湖第一劍派,徒眾皆身穿淡藍云紋衫,手執(zhí)長劍,帶明珠細錦抹額;青狐谷清一色容貌清麗的女子,谷主洛婉君身穿櫻色風毛云錦裙,嫵媚動人活像一只狐貍。闕天盟、云肅山莊以及武當少林、峨眉崆峒這些歷史悠久的老門派也各有落座,唯一沒有席位的,正是江湖第一幫,銀月宮。
楚明心和幾個欲上臺的弟子零散地坐著,寒蘇卻和溫縈占了第一排的黃金座位,且并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歡迎各位豪杰下榻長安聽雪閣,盧世清在此拜會諸位?!迸_上講話的中年男子乃聽雪閣主盧世清。盧世清背后,頎長玉立的,是白袍風雅目若朗星的李長澤。臺下人潮起伏,也不知他看見自己了沒有。
盧世清在臺上講著聽雪會武的規(guī)矩,不過是點到為止,不許用毒、暗器之流的話,無甚緊要。溫縈拿起手邊圓桌上的一張灑金紅帖,打開一瞧,是上一屆聽雪會武的豪杰排行榜,第一名赫然是寒蘇,第二是長岳劍派的傅笙璃宗主,第三是“絕筆書生”凌雅之。再往下翻看,羅正興排第六,洛婉君第九,江微瀾十二,楚明心十三,祁蕭十六,其余眾人也各有排名。
溫縈看向寒蘇:“你不是沒參加上一屆聽雪會武嗎,怎么也有你?”
寒蘇道:“有人打敗我自然就是第一,沒有的話排名是不會變的。”
“我可以挑戰(zhàn)你么,你假裝敗給我,我就是第一了?!睖乜M抱著帖子癡癡笑道。
寒蘇摸了一把她的下巴:“你想要什么本宮都能給你?!?p> “咦——”溫縈打了個惡寒冷戰(zhàn),“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講話,太惡心了?!?p> 寒蘇輕輕笑了。
楚明心今日的比賽是守擂第十七名云肅山莊少莊主林楓染,莊主白嚴聲的義子;攻擂第九名青狐谷谷主洛婉君。第一日前幾輪熱身賽,大多是第三四十名的人互相挑戰(zhàn),看頭并不很大,和看電視劇武打電影沒什么區(qū)別,沒過多久便掛著一身彩紛紛下臺。
很快輪到楚明心。她今日馬尾高束,神采飛揚,穿了一身淺紫立領(lǐng)錦服,胸前殘月由銀線繡成,陽光下熠熠生輝。暗器因容易造成誤傷在比賽中被禁止,于是換了銀月宮招牌靈蛇劍。
這種劍的尖向內(nèi)彎曲如蛇信子,刺入肉中能將血帶肉統(tǒng)統(tǒng)拉出來,故名靈蛇。聽寒蘇說,《濺玉劍法》共九重,楚明心的《濺玉劍法》在第七重。
楚明心躍上擂臺,與林楓染作揖行禮后,將劍舉在身前。
這是今日第一場大派之間的對決,銀月宮第一護法對陣云肅山莊年僅十六歲的少莊主。
楚明心平時性子如烈火一般,一點就炸,在臺上更是當仁不讓,只見她出劍凌厲,左擋右刺。銀蛇靈光乍破,倏忽飛旋,令人眼花繚亂應(yīng)接不暇。
林楓染也不是泛泛之輩,手執(zhí)長鞭,數(shù)次纏上楚明心的劍,你來我往中擦出銀白的火花。兩人的打斗和之前的開胃菜完全不同,讓人根本沒時間挪開眼睛。
“萬萬沒想到,母夜叉這么厲害?!睖乜M由衷夸贊。
寒蘇也盯著臺上,眼睛瞇起來:“其實明心的武功在微瀾之上,然而她打不過微瀾。”
溫縈道:“這是為何?”
“武功好壞不是決定勝負的唯一因素。明心心高氣傲,時常容易影響心態(tài)。心態(tài)不穩(wěn),再好的武功也廢了。”
寒蘇這是在說楚明心容易情敵的缺點。果不其然,他話音落下沒多久,林楓染的一記旋鞭抽在楚明心左臂上,衣服立刻被扯開一道口子。好在林楓染下手有輕重,不曾傷及皮膚。
楚明心倒退兩步,咬了咬牙,重新舉起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