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升讀初二年級了。開學之初,母親又給了我一次迎頭暴擊:她將再次奔赴上海。而至于食宿問題,這次辦法更絕,直接把我寄宿在學校馬路對面的一家小吃店。由于此時二姐已經(jīng)去縣里上高一,也許母親覺得只剩我一個了,所以更好處理吧。寄宿的這家,夫妻二人加一個八九歲的兒子,主要賣炒面、湯面、盒飯給學校學生。我住在他們家樓上,能用的就只有一張床和從家里帶來的一個手提箱,平時寫作業(yè)時,床頭作為椅子,箱子作為桌子,條件之差可想而知。沒過多久,房間里居然又來一個學生模樣的租客,估計是初三普通班的,他就只有一張海綿墊子當做床,寫字的地方都沒有,也沒見過他寫作業(yè)。
想到這里,我心里實在很難受。假如我有子女,再苦再窮,我萬萬不會就這樣安置他們,更何況那時我家條件還沒差到那個程度,已經(jīng)比村里很多人家好了,姨媽家經(jīng)濟狀況還不如我家。說母親愚昧也好,目光短淺也好,疼惜丈夫也好,無可奈何也好,也都改變不了過去。
記得開學初的一天周末,那時候媽還在家,二姐從縣里買了三本書給我,分別是數(shù)學、英語、物理三科的輔導資料。那天晚上在客廳,她把書拿出來送給我,卻遭到媽的一頓痛罵,說浪費錢,學課本上的東西就行了。那幾本書我也沒好好用起來,題目對我來說偏難,只看了前幾章的內(nèi)容。
很快又迎來了這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我在這種惡劣的住宿環(huán)境下,得了第十一,史無前例地跌出前十名。記得考完后的周日,因為住的地方離學校近,我穿著拖鞋就到學校閑逛,正巧碰到了班主任數(shù)學老師。他那時應該在學校給學生收費補課和批改這次月考數(shù)學試卷。他跟我說了這次數(shù)學考試成績,83分。那次卷子很簡單,成績好的基本都是九十多,我本以為自己能考九十幾。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坐在二樓教學樓一個教室門口大哭起來。至于為什么哭,可能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徹底回不到之前那個高度了,對自己失望透頂;也可能后悔沒用心學習,自制力不夠。
這次月考后,我最終接受了自己不再優(yōu)秀的事實,并且總感覺同學們看我的目光帶有鄙夷之色:他之前成績那么好,??嫉谝?,現(xiàn)在卻下降這么多!那種感覺很不好受,雖然別人可能并沒有那種想法,但是我還是自動強加給了自己。
第二次月考剛考完我們整個初二年級就被安排去三里鎮(zhèn)一個學校參加了軍訓。每人交了一百塊錢作為來回路費、訓練費、伙食費和住宿費。不得不感嘆那時候錢真值錢!記得那年,學校外面的火腿炒面只要一塊五一份,五毛錢兩個包子,一塊錢一碗面加一塊鹵干,兩塊五可以吃兩葷兩素的快餐。
閑話少敘。軍訓這事本來令我們很向往,但是去了不久才發(fā)現(xiàn)真累。跑步、走正步、俯臥撐等,身體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折磨。中途,二班有個學生受不了,大吵著要走,被相關人阻攔了,而其他學生則敢怒不敢言。住宿方面,我跟梅以良、張成、方開青一個寢室。有天中午,隔壁寢室一位矮個子學生到我們宿舍來串門,我和梅以良都不認識他。那人來跟張成搭話,后來不知道怎地,他過來跟梅以良在下鋪鬧著玩,有點欺負戲弄梅的意味。梅突然爆發(fā)了,一手扇了那人一巴掌。哇哦,這可不得了,那人立刻要打梅,被張成等人拉開了。接著那矮個子威脅說等回到學校再找他算賬,然后就走出了我們宿舍。這時,張成趕緊跟梅說:“梅以良你膽子真大!你知道他是誰嗎?初三的阿貴啊!學校第一小混混?!蔽覀円捕悸犨^阿貴的名號,這話可把梅嚇得不輕,臉上寫滿了驚恐,一時不知道如何收場。
軍訓結(jié)束回到學校后,阿貴真的來找梅麻煩。在一次早讀課上,阿貴直接來我們教室門口把梅喊了出去。后來梅在語文老師的協(xié)調(diào)下,花了五十塊錢買了包香煙給對方作為補償。這也是事后聽梅說的,具體細節(jié)旁人卻不知曉。
時間到了十一月中旬,我不想在那人家住了,很不喜歡那里。記得有一回,潘慧慧叫我?guī)蠘强纯次易〉姆块g什么樣子。他進門后一看,隨口說了句:“這不就只有張床給你睡覺嘛!”旁觀者清啊,我想了下覺得確實是這樣,太他媽寒酸了。如果不住那里,我又該去哪里呢?家里鑰匙不在我這,被母親帶到上海了;又沒有很親的親戚可以接納我。我突然想到了二子。那時候,江平已經(jīng)中考落榜跟隨他父母去了上海打工;二子上六年級,一個人在家,仍在爺爺奶奶處吃飯。記得有天,我在租住處的陽臺曬太陽,突然看到二子騎車回家。我喊住他,問他來鄉(xiāng)里做什么。他回答說來買磁帶。我下樓跑去看了下,都是刀郎的歌,什么第一場雪,沖動的懲罰之類。那時候我還沒聽過這些歌,隨口就說:“你怎么買這些啊,都沒聽過?!笨蓪嶋H上那時候刀郎的這些歌已經(jīng)開始火起來了,只是我沒聽過或者沒注意而已。因為沒過多久,大街上都在放這些歌,我想不聽都不行。估計就是在這天,我知道了二子一個人在家住的事。話說回來,他那么被江平欺負,一個人在家倒是自在多了。
主意已定,于是有天我放學后,在學校對面那戶人家吃完晚飯,蹬著自行車朝回村的路騎去。別人都回家去吃母親做的飯菜,我卻只能去別人家借住,內(nèi)心的苦楚無處訴說。到二子家,我拐到后門口站著,等二子吃完晚飯回來。其實當時我心里還是沒底,如果二子不同意我住他這,那我就白跑一趟了,而且又要立刻回到那個讓我厭惡的住處。沒過多久,二子到家了。我敲門,跟二子表明來意,他居然慷慨地同意了,心里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從此之后,我就天天晚上住在二子家,天天和他玩游戲機。不過因為寄人籬下,對他只能比較客氣和退讓,不敢造次。
就這樣不知道持續(xù)多少天。有次,我再次騎車準備去二子家時,寄宿那戶人家男主人叫住我,說我一直這樣,到底打算住不住了?我忘記怎么回復的了,最終結(jié)果就是再也沒住過他家。不過這次母親從上海返家較早,差不多期末考試前夕就回來了,我也算是暫時脫離苦海。
寒假時,我經(jīng)常一個人走路去鄉(xiāng)里的游戲廳,追求那一時的刺激。大冬天的,一個人走十里路,也不知道是不是鬼上身了。不敢騎車是因為很容易被父母發(fā)現(xiàn)。繼續(xù)放縱自己吧,因為堅信自己變笨了,再努力也考不上第一了。有天,可能是受了二姐的“挑撥”,媽還質(zhì)問我這次期末考了第幾。我不敢回答啊,雖然很恨母親為什么這一年不能留在家照管我,害我墮落至此!但是心里的話也沒敢說啊,只能如實回答,說考了第八。整個初二,除了第一次月考得了第十一之外,其它的都在十名之內(nèi),看起來還行,但是跟初一比就差太多了。
正月初的某天,我和梅以良約定第二天去縣里買下學期的輔導資料。那時候我跟他是同桌,倒不是班主任給我們排的位置。本來老師安排我跟邢偉坐一起的,但是我從未主動找他說過話,感覺也沒什么話說。不久后的一天早上,我到教室,發(fā)現(xiàn)梅以良坐在了邢偉的位置,當我同桌了。我推測是邢偉他也覺得和我當同桌不合適,主動跟梅調(diào)換的。
再說回到我和梅去縣里買教輔的事。買書至少需要幾十塊錢,那時候父親給我的壓歲錢才二十元,而且也早就花完了,我就從衣柜里大衣的口袋里,偷拿了母親的錢,大概兩百。那天我一早就去梅以良家了。他媽媽比較熱情,還請我在他家吃了碗面。我看到梅不像我這樣,買學習資料還要瞞著父母偷家里的錢,他媽媽卻很支持他,這令我非常羨慕。因為之前二姐給我買輔導書卻遭到母親的臭罵,我就知道她是不會同意給錢讓我去買書的。
我們那天走路到姚義三岔路口,然后坐中巴車到達縣城。我記得自己買了好幾本書,數(shù)學的,英語的。也許是缺乏購書經(jīng)驗,等到后來開學后真正用它們時,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其實并不太適合我。
沒過多久,一天早上,媽媽在樓上打掃衛(wèi)生,發(fā)現(xiàn)了我睡覺的枕頭下有張一百元紙鈔,便立刻拿著下樓問我這是怎么來的。她本以為是小姨之前住我家時不小心落下的,所以想來找我求證。我吞吞吐吐沒敢說。但是隨后她就發(fā)現(xiàn)樓上有好幾本新書。這下終于瞞不過去了,她開始大罵我。那天是正月初十左右,爸爸還沒去上海打工,姐姐也沒開學。他們倆在幫著我說話,勸母親就此作罷。我也被逼急了,非常生氣,跟母親對罵起來。這令她非常憤怒,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而我早就委屈地大哭起來,跑到大門口墻邊蹲坐著,外面還下著大雨。媽叫爸打我,而一向?qū)λ月犛嫃牡母赣H,這次卻沒有聽她的話,反倒說:“打什么打,要教?!辈灰粫?,爸和二姐把媽媽拉開,帶她出去消氣了。就這樣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門口哭。
哭累了,聯(lián)想到這一年來的不幸遭遇,我突然有了輕生的念頭,站起身跑到樓道下找農(nóng)藥尋死。不過那時候因為父母一直在外地,家里沒有種田,也就沒有放置農(nóng)藥。天知道,如果真的被我找到了農(nóng)藥,會不會真的敢一口氣喝下去?時至今日,此事我僅跟潘慧慧在放學路上以玩笑的口吻提及過。
這么多年來,我偶有寫日志的習慣,但是從來沒有寫過關于初二年級的事,因為一開始就是個噩夢般的經(jīng)歷,同時也是我成績飛降的開始。
下章起就是2005年之后的事了,又是一個多事之秋,后面詳談。